裕王行事多半都是腦子一熱任意妄為,皇帝微微皺眉,並不回答︰「小皇叔想要送朕什麼?」
她說著看了魏逢春一眼,魏逢春心領神會,端著茶盤,到裕王面前,笑嘻嘻一禮︰「殿下好大的手筆!奴婢斗膽,求殿下賞下禮單來,奴婢替您轉呈御前,也好在小爺面前多討一份賞錢吶!」
「禮單以後再說。」裕王自西華門一路進宮,走得頭上冒汗,一手端起茶盞一飲而盡,品了品滋味道,「陛下這里怎麼換了陳茶了?這水的味兒也不大對?」
「陳茶也一樣解得渴。」皇帝眉蹙得更緊,「朕不講究這些,覺得舊年的雪水不比漢明泉的水差什麼。」
漢明泉遠在濟州,人稱「天下第一泉」,年年進貢泉水入宮,雖然耗費不甚多,卻甚是擾民,皇帝去年尋了個機會,將份例削減了一半,只太後太妃的用度不曾減;裕王在吃喝玩樂上素來大手大腳不計耗費,是以論食不厭精膾不厭細的程度,御膳房和御茶房有時還不如外面的各個王府。
「這些地方儉省,能儉省多少銀子?」裕王不以為然,「陛下富有四海,何必這麼自苦?」
「朕不講究這些。」皇帝有些不耐煩了,「到底什麼禮?小皇叔要是不方便直言,就先送到內庫擺著,朕改日得了閑再看罷。」
「這東西可不能擺在內庫里。」裕王一笑,「說是禮,其實臣也是借花獻佛。前兒端王兄找我去商量,說是按照規矩,萬壽節後,陛下及笄,就算是成年了,按往年的舊例,御前要添四個司寢。這事兒原本好辦,讓禮部和內務府一起辦去就是,可兩下一查檔,在宮里辦及笄禮的有三例,明宗皇帝當年添的是四個少君,仁宗皇帝添的是四個女史,先帝添的是四個嬤嬤,三例各不相同,禮部和內務府爭執不下,來討端王兄和我的主意——不知道陛下想要哪一樣?」
尋常皇帝晏寢的一干雜事,如鋪床更衣夜間當值之類的,其實是由尚寢司的司設、典設、掌設掌管,所謂司寢,名頭上也是伺候皇帝晏寢,實際上負責引導皇帝懂得人倫大事的差使。雖然性別年紀不同,這三樣皇帝都覺得不相宜,索性直言不諱︰「朕早有明旨,大婚推遲三年,司寢人選也等三年後再說罷。」
「端王兄原本也是這麼說。」裕王道,「內務府也沒話說,可禮部那一班人不依不饒,說什麼陛下年少,無人教導兒女之情,只怕有小人作祟,趁虛而入,要我等一定要選幾個人出來。倘若不選,等過了萬壽節,只怕御史就要上折彈劾了。」
天子無私事,無論多**親密的事,也可能被攤到人前光明正大地議論。皇帝心里惱怒之極,一面極力按捺,一面權衡︰少君是萬萬不可的,嬤嬤多半嗦些男女人倫大道的話頭,也不可,索性就納上幾個女史,做些姿態出來,也能把朝臣的注意力從顧沅那里引開,最多,日後自己給賞賜補償好了。
她拿定了主意,故作沉吟地看向裕王︰「朕奉太後懿旨推遲了大婚,要是再納少君,只怕有不孝的嫌疑;嬤嬤們年紀大了,也不太相宜;就在宮女里挑兩個出來充個數就是了,也不必興師動眾。」
「果然英雄所見略同。」裕王眉開眼笑,「都說陛下想要立女後,這會兒能不想嘗嘗小娘子的滋味?便是沒那個意思,先拿著練練手也是應該的嘛!」
「魏逢春!」眼看著裕王開始胡言亂語,皇帝又皺了皺眉,打斷道,「你替朕送小皇叔出去,再去內務府傳旨,選兩個合適宮女,萬壽節後晉封女史,慎密小心些,省得又有閑人聒噪。」
「是。」魏逢春躬身道,「請小爺的示下,按例到御前的人,都要再栽培調/教才能當差,最近大總管忙得不善,這些人——」
「朕自有差使給他,不必動了。」皇帝想了想,「你也是御前的老人,這事就交給你去辦把。」
魏逢春喜出望外,利利落落給皇帝叩了頭起身,又送裕王出來,滿面春風地朝裕王道謝︰「殿下可是給奴婢一個好差使吶!」
他一面奉承裕王,一面喜滋滋地打自己的小算盤︰崔成秀是怎麼升發起來的,別人不知道,他還不知道嗎?這小子不知道在宮外尋了個什麼樣的小娘子勾住小爺,熱火朝天地宮里宮外兩頭忙乎,如今自己也得了這麼個機會,要是踫上個機緣,哪一位小娘子入了皇帝的眼,枕頭風一吹,那總管的位子還遠嗎!
裕王心里也是一樣得意︰就算是皇帝秋毫無犯,又有誰敢跟皇帝的貼身丫鬟眉來眼去?遂王如今在府里養胎,等她出了府,早已經是木已成舟,這輩子她就別想了!
「魏總管,」他伸手自腰上取下個沉甸甸的荷包,賞給魏逢春,「這可是內廷第一要緊的活計,內外多少眼楮盯著,可不能出岔子。本王日打經廠過,看他們新招的一個丫頭不錯,就算是本王薦舉了一個,你再挑揀一個,都找妥當老成人調/教一下,可別都是事到臨頭扭扭捏捏的,不稱陛下的意。」
「您就瞧好吧!」這話正和魏逢春的算盤不謀而合,他手捧荷包笑得見牙不見眼,「奴婢這回攢足了力氣辦差,管保讓她們把小爺伺候得舒舒坦坦的!這種事兒小娘子和爺們兒不一樣,只要舍了臉皮,還有個學不會做不到的?」
聖旨在手,內務府的差使就辦得極利落,第二日顧沅便被招到了宮正司,掌事嬤嬤上一眼下一眼地打量了顧沅片刻,心里頭暗自惋惜嘆氣,面上一張臉繃得緊緊的︰「陛下及笄,御前缺兩個司寢女史,裕王殿下舉薦了你,這是祖上燒高香的福分,叩頭謝恩,明日到經文庫去學吧!」
顧沅這些日子自尚儀局幾個姑姑那里學了不少內廷規制,仔細想了想,便覺出蹊蹺來︰「我听姑姑們教導,天子晏寢,是尚寢局的差使,司寢女史尚未學過,還請嬤嬤明示,可是一樣的活計?」
「自然不是,」掌事嬤嬤一張臉依舊是冷冰冰的,「宮里頭規矩,各人差使沒有重復的。天子宴寢,尚寢局以外的差使,便歸司寢女史。」
「尚寢局以外?」
眼見顧沅驀然抬頭,臉色慘白,滿眼不敢相信,掌事嬤嬤暗地里又嘆了口氣,朝她一點頭︰「還不算笨。按照宮外頭的說法,這差使也叫通房。用宮外的話講,小娘子如今一步登了天,日後就是咱們陛下的通房丫鬟,快接旨吧!」
顧沅只覺渾身冰冷,幾乎不知自己身在何方,等她回過神來,掌事嬤嬤已經走了,房內空蕩蕩的只有她一個人,她的唇角不知什麼時候被咬破了,一絲血絲順著唇角淌下來。桌上金盤中包裹詔書的明黃絲綢上的穿雲龍張牙舞爪地對著她,顧沅注目片刻,顫抖著將心底的悲憤按捺成輕輕的一聲冷笑︰「好,好,好一個真心實意!」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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