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個孤寂的夜。有燈,有月,但沒有熟悉的人。
石榴拉開窗簾,大開窗戶,望著掛在空中的明月,幽幽地嘆口氣。
窗口蕩進些微的風,有點涼意,但石榴感到很悶燥。王季平來得沒那麼勤了,今晚看樣子也不會來。王季平有家有室,要團圓,也只會和家人在一起。
石榴迷離著眼,捂著腦袋。她想起了那個小山村,那個簡陋卻透著溫暖的家。
往年這個時候,一家人在一起其樂融融,桂花樹下圍坐一起,一張小方桌,每人面前一塊月餅。小弟狼吞虎咽,瞪著她面前的月餅,冷不丁撲過來,得意地笑著抓走。躲到一邊。其實石榴自懂事後,總是故意把月餅留到最後,就等著小弟搶去吃。
現在有吃不完的月餅,但是沒人來搶。石榴很懷念小弟饞嘴時搶她月餅的神情。
爸媽小弟,你們中秋節快樂吧?
石榴不擔心他們沒月餅吃,她已經寄回去兩萬元錢,家里想做什麼都行。只是,那棵桂花樹的濃蔭里,空了一方席位。
石榴極力想象那桂花濃郁的香氣,拚命沖淡對那個人的思念,但那個人卻象倔 的野草從石縫里鑽出來。
春生哥,中秋快樂嗎?
石榴想象心愛的人形單影只,這中秋節只怕在清淡中黯然度過。
都怪我,春生哥,我一時鬼迷心竅!現在想回頭,已經來不及了。大錯已鑄成,我沒臉面再見你。
石榴抽泣一聲。現在石榴有些後悔了。有錢人用情太濫,他們看到的美色,只會是賞花一樣,只有一時的興趣。錢對窮途末路的人來說,是命運的活水,對春風得意的人來說,不過是有些顏色的好出手的廢紙。
石榴忽然覺得有很多話要對那個人說。現在她不能向他當面表白,但可以講她的心聲。她回到抽屜桌前,拿出紙和筆。
這種信她已經寫了幾封,都沒發出去。石榴沒有這個勇氣,但有這份情意。那些放進箱子里的信,她想永遠也不會送到那個人手上了。
春生哥,知道我在想你嗎?你也許以為我是個狠心的人,可是你不知道我現在的悔恨!我真是太傻了!
朦朦朧朧中,石榴似乎感到那個人站在她身後,溫柔地看她在筆下訴說心事。
春生哥,那一場雷暴雨里,我看到你跌跌撞撞地找尋我,我不敢面對你,心卻在滴血。我知道你一直在乎我,現在也是,但是我的身子已經髒了,我沒臉和你站在一起呀!
那個人似乎伸出手來,輕輕地拉著她,眼里一絲責備。
春生哥,你說的話還言猶在耳,你說什麼時候找你都行,但是設身處地,我不敢,也不配。當初我鼓起勇氣和你走出那個窮山溝,我們的命運似乎連在一起,但是王季平那個大混蛋,他太有心機了,他在用糖衣炮彈慢慢摧毀我的意志,我也是受苦受怕了,向往一夜暴富,過衣食無憂的生活。
石榴的眼前突然現出王季平惡狠狠的眼神,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寒顫。
現在,物質上我是滿足了,但精神上我卻格外的空虛。只有物質而沒有信念,那人就成了動物。我現在明白這個理,卻已如落日的余輝,黑暗漸漸吞噬它的亮彩。再富有的生活,比不上精神上的滿足。富足使我變成了行尸走肉,我想起了被圈養的豬!
我好後悔我原來說過的話,那是刻在恥辱柱上的。做一對貧賤夫妻難,我忘了根本。我祖祖輩輩生活在那個貧瘠的小山溝里,我爸媽那麼的恩愛,我為什麼不能是他們?
春生哥,我負你的太多,理想、事業,前途,這些曾洋溢于我們胸臆里美好的憚憬,因為我放棄堅守,永遠地離我遠去,那個風華正茂的少女,從此消失在人間……
石榴的哽咽聲越來越大,淚珠大滴的濺在信紙上,沖淡了墨跡。
這信再也寫不下去了。同那幾封信一樣,都沒有結尾。
石榴伏在桌子上,抽泣聲如風箱拉動,最後變成掠過林梢的風。
門這時輕輕開了。王季平提著一盒月餅走進來。
這房門鑰匙王季平也有。因為有約,石榴一般不會上暗鎖。王季平听到石榴的哭聲,微微一怔,快步跑過去。
石榴的肩聳動著,沉浸在哀怨和懺悔中。她沒有被王季平弄出的聲響驚醒。
王季平走近石榴,輕輕地撫著她的肩。王季平以為石榴是因為中秋夜沒來陪伴她而傷心,剛要開口,石榴猛地跳起來,大喊一聲︰「春生哥!……」
一聲未盡,石榴陡地僵滯了。石榴的腦里滿是心愛人的影子,王季平那一下輕撫,她以為是心愛的人。看清是王季平,石榴也驚得張大了口。
王季平身子一震,臉上刷地陰沉下來。
「你還忘不了那個窮小了?!」
王季平的聲音象檐瓦上懸掛的冰稜,既冷,又硬。
石榴的臉立即紅漲起來。她不敢吭聲。
「我好吃好喝地供你,掛金戴銀,你還不滿足,還要想那窮小子。他會來?」
王季平的眼珠骨碌碌地轉,忽然揪住石榴的肩胛。
「說,你是不是偷偷找過那小子,給他鑰匙了?」
石榴不想分辯,回了一句︰「他在廠里,出沒出來,難道你還不清楚?」
原來石榴還不知道她心愛的人已經被王季平攆出王者。
這一句話王季平知道他們還沒有見面。王季平看到桌上沒寫完的信,伸手去抓。石榴下意識去搶,但是來不及,信已抓在王季平手上。
王季平看了幾行,氣得撕了個粉碎,肥大的指頭點上石榴的額頭,惡狠狠地罵了一聲,卻說不出囫圇的話。王季平喘著粗氣,手不住地抖。
「你這個不要臉的女人,比**還可惡!」
王季平終于吼出一句話來,刀子一樣扎在石榴的心上。
石榴再也忍不住了,冷冷地說︰「我是**,你是什麼?你欺男霸女,做了多少缺德事?你是人渣!」
王季平怒不可遏,狠狠地摑了石榴一掌。
「臭三八,你敢罵我?不想在這兒呆,立馬給我滾出去。這房子,大把的女人等著進來!」
石榴輕蔑地冷笑︰「王季平,我知道你會來這一手,你當我們女人都是傻瓜,這房產證的名字是我的
「我不會收回來再過戶?在這里我說的算。不需要你出面,我也辦得了手續!」
「你辦不了,房產證我早寄回去了
房產證石榴沒有寄回去。但石榴確實長了心眼,她放進銀行里保存起來。
王季平一愣,這一點他真的沒有算出來。
「那這些東西我全給你砸了!」
王季平說著就要動手,石榴又是一聲冷笑。
「想砸你就砸吧,不要當我們是窮山溝里出來的什麼也不懂。只要你動了手,我立即報警。你是有臉面的人,我是**。這些東西就算是你買的,可惜,到時你也會……」
也會,會什麼?石榴沒有說出來,但王季平卻象泄了氣的皮球。
王季平是有頭臉的人,商界的新星,人大代表。這個不要臉的女人如果真的報了案,那只在一夜之間,他頭上的光環就消逝了,還要身敗名裂。
的鴇鳥也愛惜羽毛,何況王季平道貌岸然的偽君子!
王季平把帶來的月餅摜在地上,狠狠地踩上幾腳,皮鞋的尖還狠狠的碾上幾下。他鐵青著臉屋子里環視一會,走到窗前,關上窗戶,拉上窗簾,回身到石榴面前,陰鷙地獰笑︰「信不信我叫你從這個世上消失?」
石榴被王季平一連串的動作嚇得心驚膽顫,她知道王季平這時如暴怒的獅子,什麼事都做得出來,她腦子里飛快地轉動著,神情顯得非常鎮定。
「我信,但你有這個念頭,卻沒這個膽量!」
「我為什麼沒這個膽量?除掉你,就象踩死一只螞蟻!」
王季平壓低聲音,逼近石榴。
石榴瞪著王季平,厲聲道︰「王季平,我早知道你對我們這種人沒安什麼好心!看見那台錄音機吧?我們的爭吵它都真實記錄下來,今天我神思恍惚,忘了
今天忘了,那表示以前沒有忘記。石榴竟然偷偷錄下他的聲音,這個證據份量不輕。
「你,你竟然錄音?」
石榴見王季平恐懼的樣子,心里一松,淡淡地說︰「包括我們**時你所說的話,我都錄下來了,還翻錄了幾本,托給我信得過的人保管。你要不要听听?」
王季平頭上的汗都出來了,驚恐地望著石榴,聲音發顫︰「你錄下來干什麼?」
天上九頭鳥,地下湖北佬!都是長了彎彎腸子的啊。
石榴慢慢坐到椅子上,吁了口氣,看都不看王季平︰「我們山溝里的人,沒見過大世面,卻知道人心險惡。我爸常說,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我不想害你,你也不要打我的壞主意
這意思是我不犯她,她也不想把我怎麼樣。
王季平愣了一下,突然沖到擺放錄音機的櫃子前,按下放音鍵,錄音機里立即放出歌來。王季平打開盒蓋,不焦地換放磁帶。除了歌,什麼也沒有。王季平寒著臉,忽然瘋了一樣把磁帶扔在地上拚命地跺踩。一大堆磁帶霎時支離破碎。
「我叫你錄,叫你錄!」王季平一邊踩一邊吼。
石榴格格地笑起來。
「要是把那種磁帶放在這屋子里,我錄了音又有什麼用?」
其實石榴根本沒錄音,不過看到王季平其勢洶洶,急中生智撒了個謊。不過石榴想以後真的得留個心眼。
王季平終于忍不住,把錄音機抓起來,狠狠地摜在地上。錄音機頓時開裂變形。
這是一款高檔的三洋牌錄音機,音質很好。石榴心疼地合上眼。
「我真該死,為什麼要給你買這種玩意!」
王季平嘆息一聲,氣惱地瞪了石榴一眼,悻悻地甩門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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