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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直慶幸他被帶來了這里,慶幸到對那位一貫以欺壓戲辱自己為樂此刻已經成為巨獸人排泄物的班長都帶上一絲感激之情。
如果不是遇見了那個人,只怕他的一生就會如此渾渾噩噩地度過。
此刻的他,已不滿足像以前那樣卑微地活下去了。
跟隨在那個人的身後,肆意翱翔天際,哪怕是那樣不可戰勝的恐怖的怪物也被輕描淡寫地斬殺于腳下。
那個人比任何人都還要強大——
所以當得知那個人就是調查兵團傳說中的最強人類的利威爾兵士長時,他並未感到驚訝。
在他看來,只有那個人才足以配得上最強這個榮耀的稱號。
暫留在這個轄區的幾日里,有意無意地蹲守在兵士長經常路過的地方的他多少也探知了利威爾兵士長那冷僻而又淡漠的性子。
這讓他多多少少有些竊喜。
至少,兵士長閣下的冷淡和忽視並不僅僅只是針對他一人而已,而是對所有人都一樣。所以,只要他努力變強,以最優秀的成績從訓練兵團中畢業成為他的部下的話,想必兵士長閣下就會對自己另眼相待。
不著急。
他縮在樹蔭之下遠遠地看著利威爾兵士長皺著眉不悅地訓斥一位屬下,一邊如此告誡自己,一邊用手摳緊了身邊粗大的樹干。
他緊緊地抿著嘴,手指深深地摳進樹皮深處。
總有一天……總有一天他會讓那位兵士長閣下的目光轉向自己!
啪嗒。
有什麼東西重重地砸在他的頭頂上,亞麻色短發的少年下意識撓了撓被砸中的地方,抬頭向樹上看去。
一抬頭,他頓時就呆了一呆。
高高的樹杈上,一個有著貓咪似的碧綠色的圓眼楮的少年笑嘻嘻地沖他招手,在他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那個年紀和他差不多的少年一躍而下。
「啊,危險——」
雖然只是半棵樹高的樹杈上,卻也有兩米來高,嚇得他趕緊喊出聲。
可是那個少年卻是身手敏捷地攀著樹枝一蕩,隨後一個縱身重重地屈膝落在地上,然後毫發無傷地站了起來。
他有些發傻地看著那個少年,對方熟練的動作表明少年曾經無數次做出相同的危險行為了。
「你是新來的勤務兵?」
「呃,不、不是亞麻色短發的少年結結巴巴地回答,他的頭發因為長期沒打理而顯得凌亂不堪,濃密地垂下來,幾乎將他的兩只眼都遮得嚴嚴實實。
他低著頭,顯得有些拘謹。
雖然已經下定決心要成為一個優秀的訓練兵,但是長久以來形成的習慣還是讓他不自覺地佝僂下背來。
眼前這個有著碧綠的貓眼似的少年臉頰圓潤而微紅,肌膚頗為白皙並沒有風餐雨露造成的粗糙,身上的衣服干淨整齊,顯然這個少年生活條件不錯,不會像他一樣缺衣少食;綠瞳少年明亮的笑臉上有著勃勃的生氣,昭示出他從未經受過遭他人欺壓凌|辱的事情;那看過來的干淨透亮的目光更是讓人一眼就看得出少年心思單純,必定是從未見過那些私密骯髒的陰暗之事。
以上種種,都顯示出這個少年是在眾人的呵護之中長大的天之驕子,和他這個生活在陰暗之中的人完全沒有交集。
若是和他一樣吃了那麼多苦,經歷過喪失親人以及毀村的慘劇,這個少年的目光一定也是和他一樣暗淡無光,不會像現在這樣明亮。
這讓亞麻色短發的少年眼里透出一絲艷羨之色。
想必這個和他差不多大的少年是這個駐扎地某位調查兵團的長官的子佷,和出身不好的他完全是兩個世界里的人,所以他也只有羨慕的份啊。
「我是貝納轄區的勤務兵,只是暫時留在這里的
他低著頭有些拘謹地回答,因為擔心會惹身前這位‘長官的子佷’不快。
「這樣啊
綠瞳的少年露出失望的神色,「我還以為你和我一樣,是這個駐扎地的勤務兵啊
「呃……啊?」
他猛然抬頭,錯愕地看著眼前的少年。
「你是這里的勤務兵?」
「是啊圓圓的貓咪似的碧綠色大眼楮眨了眨,少年回答道,「我剛才還以為你是新來的,所以才問你啊
「…………」
亞麻色短發的少年沒有吭聲,他低下頭,厚厚的凌亂的發將他的眼蓋得嚴嚴實實。
長久未經過修剪的額發太過厚重,以至于掠過來的微風都吹不動,那陰影籠罩住了他大半的臉,只能隱隱看到抿緊的唇角。
頭頂上茂密的樹冠隨著風在晃動,重重疊疊的,陽光的斑點透過茂密的枝葉落在兩名少年的身上,也跟著晃動不休。
綠瞳的少年站在樹蔭下,整潔干淨的衣著隨著掠過的風揚了揚衣角,柔軟細膩的淺黑色發絲在他那紅潤健康的頰邊舞動。
陽光的斑點在少年臉上晃動,讓少年臉上的笑容越發明亮了幾分。
于是,那衣著襤褸額發凌亂的亞麻色短發的干瘦少年對比之下更是倍顯落魄可憐。
他的手指不自覺地緊緊揪住了自己的衣角。
陰影在他的臉上越發濃厚了幾分。
為什麼。
明明都是勤務兵。
明明都應該是習慣被人欺壓羞辱的最低等的人……
他的手指揪緊了布料,勒緊到了極限,以至于讓指關節都隱隱地透出泛白的痕跡。
亞麻色短發的少年幾乎要將下唇咬出血來,對身前少年的羨慕感一瞬間消失得干干淨淨。某種無法言語的奇異情緒生成一簇細小的火苗,在他的胸口深處燒得滋滋作響。
那種近似于羨慕卻又完全不同的他從未感受過的奇異情緒帶著那簇火苗灼燒得他心口一陣陣的疼。
他不知道那是什麼感情。
他只知道他現在難受得厲害。
如果這個人真的如他所想是某位長官的子佷也就算了,他也就只羨慕羨慕好了。
可是為什麼偏偏要告訴他這個人和他一樣都只是個被軍團收養的勤務兵!
明明都是最低等的勤務兵為什麼區別會這麼大?!
這不公平!
「啊,利威爾兵長
神經一貫大條的綠瞳少年只是略略為沒有新同伴而惋惜了一下,不遠處傳來的熟悉的腳步聲讓他立刻就轉移了注意力。
而這一聲呼喚讓將自己的下唇咬得生疼的亞麻色短發的少年心髒就是忽的一撞。
他慌慌張張地抬起頭跟著對方的視線看去。
目光中那位幾乎已經等同于他心目中的神靈的兵士長閣下的確是正在向他這邊走來,帶著銳利光芒的細長瞳孔看向他的方向。
那一瞬間他的呼吸幾乎都要在這一刻停止。
心髒隨著那位兵士長閣下的接近而瘋狂地跳動了起來。
他睜大了眼一眨不眨地用滾燙的目光注視著那個人,一時間激動得不能自已。
那個人在看他。
真的是在看他!
上次無論他怎麼喊叫也不曾回頭看他一眼的利威爾兵士長現在就在這里看著他!
調查兵團的兵士長他的身前站定,那只輕描淡寫之間就斬殺了那只怪物的強大無比的手向他的方向伸了過來。
過度的激動讓他的腦子一時間混亂不堪,只覺得耳邊什麼都听不到不斷地嗡嗡作響,他屏住呼吸只是狂熱地看著那只向他越靠越近的手——
那位就算讓他匍匐跪在地面親吻他的長靴也心甘情願的兵士長閣下居然願意向如此卑微的他伸手——
就在他按捺不住幾乎要洶涌而出的感動,想要抬起雙手虔誠地握住那只向他伸過來的手的那一刻。
那只對他來說就像是降臨的奇跡一般的手自他的眼前一掠而過。
他滿懷的敬仰和虔誠驟然墜落在他的眼底,他睜大了眼看著那只手輕描淡寫地落在身邊的綠瞳少年的頭上,輕輕地拍了一拍。
「兵長,我沒有偷懶,我把庭院打掃完了才出來的!佩特拉小姐已經檢查過了!」
「嗯
模模頭。
「所以那個機動裝置……」
「不行
「我學得很快,絕對不會弄壞裝置!」
「不行,老實點
「兵長……」
褐瞳的兵士長低低嘆了口氣,一直放在綠瞳少年那毛絨絨的腦袋上的手又揉了揉眼巴巴地瞅著自己一臉祈求的艾倫的頭。
「你骨頭現在還太軟,被皮帶過度拉扯會變形,至少也要再等兩年
亞麻色短發的少年僵硬著身體無法動彈。
近在身邊的對話聲不管不顧地灌入他的耳中,讓他剛才還被灼燒得滾燙的胸口一點點變得冰涼。
他掩蓋在濃密的額發下的眼睜大到恐怖的地步,直勾勾地盯著那個近在眼前的兵士長。
黑褐色短發的男子的側頰一如他常日看到的那般冷峻,面無表情地看不出絲毫情緒。
可是就算是冷靜得看不見一點表情,男子的目光卻一直淡淡地落在他身邊的少年身上。
專注的,安靜的。
或許是那一點落在細長深褐色眼的眼角的光斑得痕跡,讓男子一貫冰冷的視線也沾染上一點陽光的暖意。
他咬緊了牙,垂在身側的手攥緊成拳,指甲深深地嵌入掌心深處。
從一開始,這個人從不曾看他一眼!
就是因為一開始以為被注視著的那個人是自己時的欣喜若狂,當一切粉碎時才越發的刻骨銘心難以接受——
「啊,對了,兵長,這個人說他是貝納轄區的勤務兵
跟著兵長磨了許久也沒能得到踫觸機動裝置的允許,艾倫只好放棄這個念頭老老實實地等著自己滿十二歲進入訓練兵團之後再說。
眼見兵長要走,突然想起什麼的他啊了一聲,幾步追上去一把拽住了兵長的衣角。
「我看他一直站在這里,是不是迷路了,要不要我帶他……」
心髒在這一刻又是微微一縮,他抬起頭,帶著一絲期盼。
至少這一次,就算只是漫不經心的也好,這個人也會看他一眼了吧?
「不用管他
從前方傳來的毫無感情的冷淡聲音輕易就將他心底那一點微弱的期盼再次毫不留情地打得粉碎。
背對著他的兵士長只是抬手拍了拍拽住他衣角的艾倫的頭,頭也不回地說。
「會有人來接他
………………
反反復復地期待和破碎讓他的思緒在這一刻變得有些恍惚……
他在恍惚中想著要是那雙玻璃珠一般的細長瞳孔中倒映著的影子是他……
……
「艾倫!」
遠遠地跑過來的金發少年笑著一把摟住了綠瞳少年的脖子。
「就知道你又跑到訓練場地這里來了
「阿爾敏,三笠,你們掃除做好了?」
「嗯
「是啊,好不容易才從奧盧歐前輩那里通過阿爾敏嘆了口氣說,「還是艾倫你好,佩特拉小姐那邊可沒那麼嚴格
「是你說要抽簽的,對吧,三笠?」
「艾倫開心就好
「喂喂~~~」
看著被新來的兩位少年簇擁在中間的綠瞳少年那張沐浴在陽光下干淨得看不見絲毫陰晦的笑臉,亞麻色短發的少年突然沒來由的覺得礙眼。
灼燒著胸口那一簇小小的火苗宛如燎原之火,一旦滋生就再也熄滅不掉。
被濃密的額發牢牢遮擋住的眼注視著那張明亮的笑臉,一點點地滲出毒液一般冰冷的氣息。
而就在那一刻,那雙碧綠色瞳孔看向他,讓他嚇了一跳趕緊低下頭,任憑垂落的額發嚴嚴實實地擋住他眼底的寒光。
他低著頭,目光看著自己的腳底。
綠瞳少年那直爽地聲音從對面傳了過來。
「你也還沒有吃飯吧?也不知道來接你的人什麼時候才來,現在先和我們一起去吃飯怎樣?」
一只手伸到了他的眼前。
他卻如避蛇蠍般猛地後退了一步。
他盯著那只手,突然想起來剛才就是這只手,輕而易舉地抓住了他怎麼竭盡全力地伸手也夠不到的那個人的衣角。
現在,這只手又伸向了他。
它伸向自己的痕跡就像是在赤|果果地嘲笑他的愚蠢和卑微——
亞麻色短發的少年猛地轉身向著遠方跑開。
他毫無目的地沖著前方瘋狂地跑著,從他耳邊呼嘯而過的風聲刮著他干澀的眼角一陣陣刺痛得厲害。
劇烈的跑動讓他粗重地喘著氣,胸口劇烈地起伏著,呼吸困難的痛苦卻怎麼壓不住那一簇在心底逐漸壯大灼燒成一片的苦澀火焰。
那個家伙居然在施舍他!
他怎麼敢——
明明都一樣是勤務兵!都一樣是最底層的人!他有什麼資格同情施舍他!
……
對啊。
他們都是一樣的啊。
為什麼他就可以被那麼多人保護著寵愛著?
亞麻色短發的少年奔跑著的腳步一點點放慢了下來,他的臉上一點點露出恍惚的神色。
如果他和那個叫艾倫的少年從一開始就換了位置……
如果當初成為這個轄區勤務兵的是他……
如果從一開始待在那個人身邊的人是他……
亞麻色短發的少年死死地捂住臉,眼角無法抑制地抽搐得厲害。
缺乏的氧氣讓他大口大口地喘著氣,無數奇怪的念頭著了魔一般在他腦中不斷翻滾旋轉著,讓他那張捂在手指之下的臉扭曲得厲害。
沒錯。
他們都是一樣的。
他可以取代他的位置。
他可以代替他站在那位兵士長的身邊。
……
無論使用怎樣不堪的手段,他會得到那家伙擁有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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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的記憶漸漸隱入黑暗,而他的意識卻隨著離去的回憶緩緩地從黑暗中蘇醒。
亞麻色的長發散亂地撒落在石磚上,石磚那冰冷的寒意浸透了他貼在地面的臉頰,刺激得他貼在冰冷地面的太陽穴一跳一跳的刺痛得厲害。
他的身體以不自然的姿勢側躺在地上,被反扭著綁在身後的手腕傳來一陣陣的麻痛感。
朦朧的視線逐漸清晰,睜開眼的時候,他看見了他的眼前,一只漆黑色的長靴微微傾斜著壓在另一只腳的上面。
他微微抬眼。
漆黑色長靴的主人皺著眉,那雙如無機質玻璃珠的細長瞳孔居高臨下地俯視著此刻狼狽不堪地躺在地面的他。
哈,哈哈……
散落了一地的亞麻色長發的少年和那雙冰冷的深褐色眼對視了好一會兒,他的臉上露出宛如做夢一般恍惚的神色,彎起來的眼底泄出賭紅了眼的賭徒一般歇斯底里的笑意。
您終于看我了。
不管是用了怎樣的手段……
我終于還是讓您看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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