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亮的太陽高掛天空,隨著春季的到來,氣溫也逐漸回升了起來。
冬日里冰冷而干燥的空氣也一點點變得濕潤,加上上午剛剛降了一場細雨,此刻空氣中還隱約殘留著濃郁的水汽,混合著泥土的氣息散開。
被長期使用著的調查兵團的訓練場上坑坑窪窪的,上午被細雨一沖,頓時到處都是泥水坑。
無數根粗大巨木豎立在訓練場的上空,尖利的鑽頭深深地鑽進被刨得極其光滑的巨木之上,漆黑的鋼索帶著人影一掠而過。
訓練場的天空之上隨處可見交錯飛掠而過的士兵的身影。
偶爾,會有技術不怎麼熟練的士兵射出的鑽頭從滑溜溜的巨木上擦過從而一頭重重地撞上身前的柱子滑下來,或者是兩個士兵在交錯而過時,彼此的鋼索一不留神就纏繞上導致兩人狠狠地撞上。
若是不提起十二分的注意力,拔|出來的本來是為了砍那巨大的假木人的長刃就很可能擦過自己同伴的身體。
偶爾會見到那幾個技術不熟練的士兵從高空中重重摔落在地上,衣服頭發上沾滿了泥漿。可是就算再怎麼狼狽不堪,那些摔下來的士兵都是一骨碌地爬起來,查看一下機動裝置沒有摔壞之後,又再次縱身向高空飛去。
摔下來不過都是極個別的幾位士兵而已,能被挑中進入最強的利威爾兵士長的下屬軍隊的,幾乎都是拔尖的士兵。
天空中那一個個飛掠而過的影子重重交疊著,如一陣陣呼嘯而過的疾風。
即使只是一般的日常訓練也帶著一股狠戾的殺氣騰騰的氣勢。
前來參觀的少年訓練兵們一個個張大了嘴睜圓了眼,一臉崇拜加羨慕的看著那些仿佛像是長了翅膀的調查兵團的士兵們。
訓練場一側的角落里,向來是同進同出的三個小伙伴站在一起。
在這里生活了好幾年並被允許參與基礎訓練的他們對于這種殺氣騰騰氣勢迫人的訓練早已習以為常了,自然不會像其他訓練兵那樣驚訝和好奇。
墨黑色澤的發絲柔軟地垂落在火紅色的圍巾上,昨天剛剛清洗過的火紅圍巾散發出一股淺淺的肥皂的清香,和垂落在其上的漆黑發絲的顏色對比強烈卻在藍天之下襯托出異常的美感。
黑瞳的少年掖了掖擋住他唇的火紅圍巾,眼角瞥了身邊的艾倫一眼,一陣帶著水汽的強風刮過,細膩的黑發掠過那白瓷色的肌膚。
哈啾!
他身邊的綠瞳少年狠狠地打了個噴嚏。
雖然氣溫有在回升,但是總體來說還是比較低,艾倫上午又冒著雨在空地上訓練,現在鼻頭微微發紅,似乎有點著涼了。
三笠看著正在使勁揉自己鼻尖的艾倫,心里嘆了口氣。
這段時間艾倫對自己的要求比起以往來越發苛刻,帶著幾分急躁,而且總是處處在與三笠比較,就算取得了比以前好的成績,他仍舊是不滿意。艾倫這段時間給人的感覺就像是身後有什麼東西在緊緊地追著他,讓他覺得害怕,于是拼命地壓榨著自己的潛力想要提升能力。
但是,就算少年一貫以精神強勁和體力為傲,連續一周如此高強度的訓練顯然也讓他開始感到疲憊。或許正是因為如此,他向來比普通人要健康許多的身體竟然只是因為淋雨就著涼了。
三笠取下了頸上的圍巾。
軟軟的圍巾在空中拋過一道火焰色澤的弧度,輕柔地落在了艾倫的脖子上。
墨瞳的少年手一揮,他右手上那一端的紅色圍巾打了個轉兒,輕飄飄地繞著艾倫的脖子一周,將那肌膚柔軟的頸給籠罩了起來。
還帶著三笠淺淺的體溫的紅色圍巾繞著艾倫的頸,將溫暖攏在其中。
揉著紅紅的鼻子的少年像是翡翠寶石一般的碧綠瞳孔眨了眨,瞅著三笠似乎想說什麼,可是剛一張口,他又是哈啾一聲打了個噴嚏。
夜色的墨黑色瞳孔安靜地注視了他一會兒,三笠一拽手中的圍巾,于是被圍巾繞著的艾倫下意識順著三笠的力道向前傾去。
黑發少年的額頭貼上了綠瞳少年的額頭。
他漆黑色的細長睫毛幾乎也踫觸到了對方一眨一眨的睫毛。
帶著涼意的風從頰邊呼嘯而過,少年們柔軟的肌膚踫觸在一起,將彼此的暖意傳遞過去。
「還好沒有發燒
松開了手的三笠說,卻是又將裹住艾倫的火紅圍巾攏緊了一些。
他平靜地說,「回去好好睡一覺吧,艾倫
艾倫難得听話地嗯了一聲,聲音中帶著淺淺的鼻音。
他抬起手,又忍不住揉了揉發癢的紅色鼻尖,臉上露出幾分因為生病而苦惱的神色。
「艾倫
站在他身邊的阿爾敏戳了戳他的腰眼,小聲說,「兵長他們過來了
綠瞳少年的臉色頓時就是一僵,無論是比起身邊神色鎮定一臉若無其事表情的阿爾敏,還是一貫就神色平靜沒什麼波瀾的三笠,他都要顯得慌張得多。
在身邊兩個神色自然的好友的襯托下,他那不安的表情于是越發顯得心里有鬼。
看起來就像是正在偷偷模模地做著什麼事擔心被家長發現的孩子一般。
利威爾兵士長正沿著訓練場的邊緣走著,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腳下長靴踩踏著一片泥淖的土地時不時濺起黃褐色的泥漿而感到不快,他細長的眉一直緊緊地擰著。
于是他那被黑褐色細碎短發擋住半截的狹長的眼越發給人一種犀利可怖的刺痛感。
漆黑色的皮帶一如既往平滑而緊緊地纏繞在他的四肢和軀體上,和他上半身雪白的襯衫形成了極為強烈的視覺對比。
與眾人完全一模一樣制式的調查兵團軍服在他身上偏生是穿出一身與眾不同的銳氣,尖銳地透出近乎實質性的凌厲氣息。
哪怕只是在尋常的走路,一舉一動也異常地奪人目光。
那就像是一抹涂抹撕裂黃褐色畫卷的漆黑之色,褐瞳的兵士長仿佛是與生俱來的強烈存在感就如同往常一般讓現場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識看向他所在的方向。
哪怕那目光中大多帶著畏懼之意。
漆黑色的長靴突然快走幾步,一腳踏入濁黃色的泥坑中,幾滴淤泥飛濺在黑色靴子上。
一貫潔癖異常強烈的利威爾卻對此恍如不覺,只是一伸手就將那個恰好摔到他身前不遠處的士兵給整個兒提拎了起來。
這位看起來進入調查兵團不久的年輕士兵因為看到利威爾兵士長過來而感到慌張,剛才一不留神就撞上了粗大的木柱摔了下來。還在昏頭昏腦的時候就被兵士長從泥漿里拎了起來,年輕的士兵頓時一臉的驚恐和慌張。
利威爾對著那個士兵說了幾句話,原本戰戰兢兢的士兵怔了一怔,然後那張染了半邊黃褐色泥漿的臉露出了開心的笑臉,他看起來很緊張也很激動,似乎並未被利威爾訓斥而是得到了鼓勵。
他恭敬地彎腰沖著對利威爾鞠了個躬,然後一轉身回到了訓練的行列。
真好。
注視著這一幕的艾倫有些羨慕地想著。
等到他進入調查兵團,成為兵長的士兵之後,也能得到像這樣的鼓勵吧。
他放在身側的手忍不住用力握緊。
所以不加油不行啊!
絕對要以優秀的成績畢業得到利威爾兵長的認可才可以!
不過,在那之前——
剛剛在心底里發狠的少年一眼看到利威爾兵長那一行人轉了個方向,恰好就向他這邊轉了過來。
于是艾倫剛才那一股氣魄頓時就是猛地一松,他慌慌張張地轉身,拽著三笠的手就想要趕緊閃人。
可是已經太遲了,跟在利威爾身後的金發精英女兵因為隨意往這邊看了看,恰好一眼看到了想要溜走的艾倫,頓時眼楮一亮。
「艾倫!」
佩特拉大喊了一聲,將她身邊那些原本注意力在訓練場上的同僚的目光紛紛吸引了過來。
理所當然的,褐瞳的兵士長那細長而毫無感情的眼也帶著幾分冷意瞥了過來,將那想要拔腿就跑的綠瞳少年的兩條腿牢牢地釘在了原地。
視線飄忽著不敢與利威爾兵長投過來的冷冷的視線接觸,艾倫側過臉,讓額頭前淺黑色的發擋住自己半邊眼角。
他抬起頭,沖著已經跑到他身前的佩特拉露出一個有些僵硬的笑臉。
「我就說艾倫你也應該到了啊
金發的精英女兵笑眯眯地說,「艾倫,我記得你們訓練兵團明天正好是假期吧?」
「……是的
雖然很想說不是,但是知道在這種事情上撒謊一點意義都沒有很快就會被揭穿的艾倫只能老老實實地回答。
「那麼正好
佩特拉微微俯身,注視著艾倫,仍舊是如往常一般笑得溫柔可人。
「今晚你們就留在這里,畢竟你們好久都沒回來過了不是嗎?」
雖然似乎是詢問的口氣,雖然那張秀美的臉上露出的是看似溫和的笑容,但是不知為何此時此刻突兀地從金發女子的身上散發出來的某種詭異的強大魄力瞬間就震懾全場。
三位少年幾乎是在剎那間就被那股看不見的魄力給壓在了原地,一動不敢動。
那種壓迫力給人的感覺是如此的恐怖,以至于讓三位少年有了一種要是敢沖著眼前看似溫柔可人的女子搖頭那麼等待著他們的就是從未感受過的地獄的強烈預感。
「嗯~~听到了嗎,艾倫?」
輕柔的嗓音,嗯的一聲最後挑起微微的尾音。
配合著金發精英女兵笑眯眯的臉頓時讓艾倫冷汗直冒。
他有一種要是現在搖頭了就會即刻死掉的不好的預感……
「艾倫
冷冷淡淡的聲音突兀地從後面響了起來。
正在笑眯眯地盯著艾倫的佩特拉怔了一怔,直起身來,讓到了一邊。
雖然身前那股讓他冷汗直冒的詭異壓迫感消失了,可是綠瞳少年這一刻卻是緊張得更厲害了。
他一咬牙,干脆先聲奪人。
「利威爾兵長!」
在大聲地喊出長官的稱呼的同時,艾倫猛地站直了身體,一只手放在身後,右手握緊成拳猛地砸在了胸口。
他站得筆直,完全是一副訓練兵向長官尊敬地致禮的姿勢。
可是他這副模樣卻讓利威爾班的成員同時大吃一驚。
雖然訓練兵向兵士長行禮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但是早就被兵長慣壞了在兵長面前幾乎都不怎麼注意禮儀的艾倫做出這種事就由不得他們不吃驚了。
如果說一開始艾倫在兵長面前的肆意讓他們曾經感到不習慣的話……
現在過了這麼久,在他們早就對那種事情麻木到視而不見了的時候,那個不懂禮貌的小鬼偏生突然又這麼認真地向兵長行禮……他們反而覺得更別扭了好不好!
艾倫雖然站得筆直,但是頭卻很低,放在胸口的手緊張地握緊。
從上面看去只能看見他抿得緊緊的嘴,讓他原本柔和的唇角的線條帶上了幾分倔意。
淺黑色的額發垂落在他稍有些發紅的鼻尖上,在他微微垂落的細長睫毛上落下淺淺的陰影,半掩的眼像是蒙了塵的翠綠色寶石,透出一抹隱隱的慌張之色。
原本冷冷地盯著少年的玻璃珠似的細長瞳孔的邊緣掠過一道反光,或許是因為倒映在深褐色瞳孔中的少年臉上不安的神色,利威爾兵士長那幾乎是實質性的刺痛人肌膚的銳利目光稍微緩和了幾分。
「發生什麼事了,艾倫?」
利威爾伸出手。
就如同以往很多次一般,那帶著薄繭的骨節分明的手指即將落在艾倫柔軟的淺發上。
哈啾——
突如其來一聲驚人的噴嚏聲。
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的。
就在利威爾的手要落到艾倫頭上的前一秒,那劇烈的噴嚏帶動了艾倫的頭,讓他恰好避開了利威爾的手。
一把捂住噴出細小唾液的嘴,艾倫一張臉漲得通紅。
「非常抱歉,利威爾兵長!我現在這種狀況非常失禮!」
他捂著嘴大聲說,悶悶的聲音從他指縫中傳了出來。
艾倫後退了一步,恰好從利威爾懸停在他頭上的手下退開。
他依然緊緊地捂著嘴,轉頭看向站在身邊的佩特拉。
「如果以這種狀態留在這里,會給您添麻煩的,佩特拉小姐!」他漲紅著臉說,「所以我還是回去比較好,而且雖然明天放假,但是我還是打算繼續自己進行訓練,所以……」
艾倫松開了捂著嘴的手。
他猛地彎下腰來,沖著身前的利威爾兵長深深地鞠了個躬。
「非常抱歉!我先回去了!」
漲紅了一張稚氣的臉的綠瞳少年彎著腰大聲說,然後也不等對方回答,一轉身匆匆地跑走了。
「艾倫!」
「艾倫——」
一時間也沒有反應過來的三笠眼見艾倫跑了,立刻就追了上去。
而阿爾敏喊了一聲,不見艾倫回頭,于是也匆匆地沖利威爾鞠了個躬,轉身追他的好友去了。
留下一群利威爾班成員一臉莫名其妙訝異萬分地看著那幾個小家伙一溜煙跑掉的背影,一時間面面相覷不知道到底發生了怎麼一回事。
雙手抱胸身影冷然地站在那里的兵士長沒有動,尖銳的黑褐色發尖兒刺進他微微上挑的眼角,擰得緊緊的眉昭示出他此刻極度不悅的心情。
如無機質的玻璃珠似的冰冷瞳孔盯著那個小鬼倒映在他眼底的越來越小的背影,黑褐色的瞳孔仿佛沉澱到了極致孕育出濃郁可怖的森冷色調。
…………
………………
「喲,利威爾,你上次向埃爾文申請追加的物資批復已經下來了,大概下周就會到
一把推開轄區最高長官辦公室的大門,韓吉笑嘻嘻地啪嗒一下將一疊文件丟到了利威爾的桌上。
坐在辦公桌後的利威爾瞥都懶得瞥他那個從不敲門的同僚一眼,只是抓起那疊文件,狹長的眼一動,飛快地掃了文件上列出的物資一眼。
細長尖銳的睫毛微微垂落下來,將兵士長狹長瞳孔中的銳氣擋住了幾分。
利威爾細長的手指輕輕撫了撫自己的唇角。
「韓吉
他開了口。
「什麼?」
戴著眼鏡的分隊長斜斜地歪著身體,正以一種別扭的姿勢一手撐在沙發的扶手上,看起來是想要一在沙發上躺下去。
「小鬼已經到叛逆期了嗎?」
啪嗒 當砰咚!
這是韓吉分隊長手一抖一個沒撐住于是一頭從沙發上栽下來的響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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