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陽已經完全升到了天空之中,它發出火紅的光芒,帶著初升的涼意撒了一地的火光。
淺黑色的發絲散落在黑紅色的泥土上,將少年蒼白的額頭曝露在火紅的陽光之下。
偶爾幾縷殘留在艾倫沒有血色的頰邊的柔軟發絲纏繞那掠過他額頭的手指上,骨節分明的細長手指向發絲深處探去,凝結在淺黑色發絲上的血跡在干淨的指尖染上了黑紅色的細小顆粒。
利威爾的手指再一次撫過那仿佛在安然沉睡的少年的發際,指尖帶著幾分說不出的執念探入濃密的發絲之中。
只是無論如何被那柔軟的淺黑色發絲纏繞,手指的肌膚再也感覺不到往昔發絲里的溫暖。
死去的人不再擁有溫度。
單膝跪在地面的利威爾終于站起身來,他仍舊低著頭,細長的眼注視著地面沒了氣息的艾倫。
無機質的玻璃珠似的瞳孔冰冷得看不出任何屬于人類的氣息,只是深深地倒映著少年那張沒了血色的熟悉面容。
然後,他抬起頭來。
粗長的鋼筋筆直地矗立在他的眼前,它貫穿在大地之上,頂端仿佛無限地向著天空延伸而去。
利威爾伸手用力推了一下,可是這個巨大的鋼筋一頭已經深深地扎進大地之中,哪怕是以利威爾的力道,也沒能將它晃動分毫。
因為是支撐著高大的鐘樓的鋼筋,所以幾乎高達數十米,此刻它狠狠地扎在地底的最深處,絕非人力所能撼動——或許只有笨重的機械才能將其從地里拔|出來,但是顯然,現在這種緊急的時刻不可能做到。
利威爾再一次低頭,俯視著那被鋼筋貫穿釘在大地的艾倫的臉。
十三歲的少年的臉還帶著孩子的稚氣。
微風掠過,細碎的黑褐色發尖兒在他的眼前晃過,陰影的弧度在他的眼窩里輕輕晃動著,連帶著那倒映在他瞳孔深處的稚氣面容也被陰影掠過了一瞬。
風鼓動了起來,打著旋從這一片廢墟之上刮過。
墨綠色的披風被突然猛烈起來的風刮得高高飛揚而起,黑白的羽翼交錯變換出柔韌的弧度。
籠罩在披風極度柔軟的弧度下的褐瞳兵士長的身影卻是完全與之相逆反的筆挺,就像是那根牢牢地駐扎在大地之上筆直鋼筋。
哪怕是猛烈襲來的狂風也無法讓他佇立的身影晃動分毫。
「佩特拉,艾魯多,奧盧歐
細長的瞳孔俯視著躺在他腳下的少年,利威爾開了口。
「到附近居民的房間里找一找,將易燃物帶過來
精銳班的成員們從剛才起就一直沉默地站在那里,听到這個命令,艾魯多頓時一驚,他下意識側過頭來和身邊同樣錯愕的同伴對視了一眼。
「兵長……?」
佩特拉的眼角還殘留著剛剛涌出的淚痕,沾染上濕潤氣息的金色發絲從她的頰邊垂落,將她半邊驚愕的臉掩蓋住。
她睜大眼盯著她的長官,張嘴想要說些什麼,可是她的唇動了一動,終究還是沒吐出一個字。
「……只能這樣了
利威爾,低沉的聲音仿佛從他喉嚨里壓迫出來。
「去吧
佩特拉低下頭來,目光黯淡得厲害,有什麼說不清的東西堵著她的嗓子,讓她發不出一點聲音。
她沉默著,和她的同伴四處分散而去。
阿爾敏看著精銳班的成員們操縱著機動裝置在一瞬間的功夫就四散而去,呆然半晌之後,他將還帶著幾分呆滯的目光轉向身邊的利威爾兵士長。
哪怕是此刻腦子已是一片空白,他也能猜到利威爾兵長想要做什麼。
「利威爾兵長……」
他開口,干涸的喉嚨艱難地撕扯著,發出幾乎不成調的抽氣般的嘶啞聲音。
「真的要燒掉麼?將艾倫他……」
三笠本來仍舊只是握著艾倫地手安靜地跪坐在地上,注視著艾倫的眼底是一片黑暗的色調。哪怕是兵士長以及精銳班成員們的出現,也沒讓他的眼睫毛微微動上一動。
可是就在阿爾敏說出那句嘶啞的話的一瞬,三笠漆黑色的瞳孔猛地睜大一顫。
他突兀地轉頭,憤怒的目光盯向利威爾,眼底盡是戾氣。
「我不準
他說,咬緊牙一字一句。
「我不準你踫艾倫!」
他的手攥緊了掌心中艾倫冰冷的手,盯著利威爾的一雙眼像是一頭撕咬著血肉的野獸,漆黑的瞳孔里凶光畢露。
「可你阻止不了我
褐瞳的兵士長回答,他站在那里,以居高臨下地姿態俯視著三笠。
語氣平淡,細長的瞳孔滲著毫無感情的冷意。
而那種輕描淡寫的姿態讓早已處于崩潰邊緣的三笠終于在這一刻徹底失控,三笠猛地站起身,狠狠一拳向兵士長揮了過去。♀
利威爾輕易撇頭,一個側身讓過,暴怒中完全沒了理智的黑發少年直接從他身側栽過。
就在三笠從他身邊擦過的一瞬間,兵士長猛地抬手一把抓住從他眼底掠過的黑發,他的膝蓋抬起來重重地撞擊在三笠的月復部,然後右手狠狠地砍在三笠的後腦上。
三笠一頭栽倒在地上,漆黑色的發絲散落了一地。
「三笠!」
阿爾敏驚慌失措地撲過去,他將黑發的好友抱起來看了一眼,頓時松了口氣。
三笠並沒有受傷,只是被利威爾兵長打昏了而已。
這是阿爾敏不久前想做卻做不到的事情。顯然利威爾兵長也非常清楚,如果不將三笠這個固執的家伙打昏,接下來無論是焚燒艾倫的尸體,還是將三笠強行帶回去這些事全部都做不到。
只是……
「兵長……真的……只能那麼做嗎?」
金發的少年抬眼看向利威爾,原本清秀的臉扭曲著,竟顯出幾分可怖。
他的唇抿得很緊,卻止不住地抖動著。
「只能把艾倫他……」
「你要把他一個人留在這里?」
利威爾回答,冷淡的一句話就將阿爾敏哽得再也說不出一個字。
抱著三笠的阿爾敏低下頭,濃密的金發散落在他的頰邊垂下,擋住他那張因為痛楚而扭曲的臉。
艾倫被這根人力不可能推動的鋼筋釘在地上,下半身還被堆積的碎石壓得死死的,想要完整的將艾倫的遺體帶回去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不然他和三笠也不會一直守在艾倫身邊不肯離開了——畢竟雖然大多數巨獸人都對尸體不感興趣,但是吞噬人類尸體的奇行種同樣也存在。
將艾倫的遺體火化之後帶回去掩埋,這是唯一的辦法。
他也不是沒想過這一點,可是……
三笠不會答應,而他,也做不到。
大顆大顆的淚水從低著頭的阿爾敏眼里落下來,啪嗒啪嗒地滴在他懷中黑發少年的臉上。
他抬起頭,模糊的淚眼中只能看到那佇立在他身前的兵士長的背影。
他緊緊地咬緊了下唇,幾乎將牙齒刺進去到疼痛的地步。
太狡猾了。
自己太狡猾了。
自己做不到那樣的事情,因為自己承受不起那種親手毀掉好友身體的痛苦……
所以就懦弱地將一切都丟給利威爾兵長去承擔——
明明利威爾兵長他也——
…………
利威爾抬頭看了看天色,太陽斜斜地掛在空中,離正午時分還有一段時間。
細長的深褐色瞳孔瞥了身側那根粗大的鋼筋柱子一眼,兵士長的唇微微抿緊成刀鋒般銳利的弧線。
一直死死擰住的眉頭讓他額頭的陰影越發顯得陰沉黯淡了幾分。
他再一次單膝跪□去,目光一點點掃過那個孩子的臉,最後落在那只放在胸口的手上。
那只手就像是艾倫的臉色一樣,沒有絲毫血色。
因為剛才一直被沾滿了怪物鮮血的三笠的雙手緊緊地握著,于是血跡也都沾染到了艾倫的手上,那艷麗的色調將沒有血色的手襯得越發慘白。
明亮的陽光照下來,將那只手的肌膚照耀得如同幾近消失的半透明一般。
等利威爾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在無意識中抓住了那只看起來像是要與汽化的血跡一同融化在陽光下的手。
柔軟的肌膚,卻是冰冷得沒有一點溫度。
艾倫躺在大地之上,那張還殘留著一點稚氣痕跡的面容倒映在利威爾細長的瞳孔深處。
他突然想起不久之前,艾倫的手簇擁著他冰涼的手傳遞給他的肌膚的溫暖。
冬日的雪地之中,少年明亮的翠綠色瞳孔如一汪清泉的透亮,像是在雪地中閃閃發光的綠色寶石。
被他抱在懷中那個縴細的身體是如此的溫暖,仿佛捧在手心的小小的火焰,將冬日的寒意盡數從他微涼的身體中驅逐了出去。
或許冰冷的寒冬也不是很難過。
那個時候,他抱著懷中少年溫暖的身體如此想著。
……
火焰總歸有著熄滅的一天。
利威爾不是不知道。
他只是沒想到那一天來得是如此之快,快到讓他甚至來不及攏住最後一點殘余的灰燼的熱度。
…………
頸上的肌膚似乎還殘留著少年淺黑色的柔軟發絲輕輕擦過的溫暖的感觸。
而此刻那一切都將在他的手中化為冰冷的灰燼。
他已永遠失去。
…………
……………………
「兵長!」
男子叫聲突兀地從旁邊傳來,機動裝置的噴氣聲在這個寂靜的空間異常的清晰。
艾魯多啪的一聲從空中落在地上,匆匆地向著利威爾奔來。
「兵長!城里發出了緊急事態的信號!」
他大聲喊著,滿臉的焦慮。
利威爾猛地抬頭,明晃晃的陽光落進他的眼底。
一望無際的湛藍天空中,在視線所能及的遙遠的彼端,隱約可以看見一縷黑煙筆直地冉冉升起。
深褐色的瞳孔一眨不眨地盯著那縷遙遠的黑煙,眼底深處迸發出可怖的銳利目光。
那是從城市的邊緣升起的狼煙,是城市遭遇緊急襲擊的信號。
它昭告著所有人有巨獸人在向那座脆弱的城市逼近。
它是召集所有調查兵團士兵返回城市的命令——
同樣也看到遠方升空的狼煙的佩特拉喘著氣站在利威爾的身前,她的懷中抱著一堆木材和碎布。
她懷中的雜物嘩啦一聲全數掉落在她的腳下,佩特拉睜著眼看著她的長官,發出聲音的唇顫得厲害。
「兵長……」
她說,最後一個字發出一點顫音。
或許在看見狼煙的那一刻,她就已經猜到了她的長官即將下達的命令。
目光從那縷升空的狼煙上移開,利威爾低頭看向艾倫。
深褐色的瞳孔盯著艾倫的目光在這一刻顯得異常猙獰,壓抑到了極致,也可怖到了極致。
他的手指攥緊了被他抓在掌心的那只手,勒緊到極限的指關節幾乎能看見泛白的痕跡。
他抿緊的唇幾乎已經薄成了紙張一般線的弧度——
細碎而銳利的黑褐色短發散亂地落在他的頰邊,將他陰沉得幾乎透出戾氣的眼窩籠罩到更深的陰影之中。
就連他吐出的氣息仿佛也在這一刻被冰冷的空氣凝固——
……
不緊緊抓住的話,這孩子可是會消失的哦。
那一天,他那四眼的同僚曾經如此對他開著玩笑。
利威爾勒緊到指關節泛白的手指一點點松開。
少年被勒出細長的手指痕跡的冰冷的手從那一點點松開的手中滑落。
深褐色的瞳孔縮到了極點渲染出最深沉的黑暗,一道道撕裂開來,竟像是那無機質的玻璃珠崩裂開來的裂紋。
溫暖已不再。
就連肌膚冰冷的感觸也無法抓住。
時間就像是永遠停頓在了這一秒,松開的掌心中冰冷的手指在無力地向下墜落。
手心的肌膚在這一刻敏感到了極致,他幾乎能感覺到艾倫冰冷的指尖一點點從他掌心跌落的痕跡……
啊啊,不會放手的。
他曾經如此回答。
而此刻,他終究還是松開了手。
…………
調查兵團的兵士長站起身來,他腳下的影子長長地落在淺黑色短發的少年安靜的臉上。
轉身時飛揚而起的墨綠色披風在上空落下的影子掠過少年稚氣的容顏,漆黑色的長靴毫不遲疑地向前踏去,于是男子倒影在艾倫身上的影子一點點消失。
而後,終究離艾倫遠去。
「立刻返回城里
褐發的兵士長說,細碎的發的陰影落在他的臉上。
他面無表情地站在那里,目光冷然,向眾人下達命令的語氣也是平靜得毫無波瀾。
瞥了被阿爾敏抱著的黑發少年一眼,他沉聲說,「奧盧歐,你將三笠帶回去
還跪坐在地上阿爾敏呆呆地看著奧盧歐將三笠一把抗在肩上,呆呆地看著整備身上機動裝置準備離去的利威爾兵長和精銳班的士兵們,呆呆地看著遠方那縷狼煙的痕跡。
他呆了好半晌,垂在地上的手指突然狠狠扣緊。
「我……我要留下來!」
他攥緊拳頭說,目光直勾勾地盯著身邊死去的好友。
「我會把艾倫的……骨灰收拾好,然後帶回去!利威爾兵長!請讓我留下來就好!」
「你想和三笠一樣被我打昏嗎
鏗的一聲掰開機動裝置按鍵,利威爾的聲音像是針芒刺得人生疼。
阿爾敏肩膀突兀地哆嗦了一下,他的眼仍舊死死盯在艾倫身上。
他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干澀到極點的喉嚨卻讓他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阿爾敏,走吧,你一個人留在這里會死的佩特拉走來,手輕輕地搭上阿爾敏的肩低聲說,「艾倫不會希望你死在這里的……尤其還是因為他而死掉
「…………」
「走吧,阿爾敏
淚水從金發少年的眼角滲了出來,他在佩特拉的幫助下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
他回頭看著他最重要的好友,身體卻被佩特拉扯著不由自己地向前走去。
艾倫的身影一點點離他遠去,阿爾敏睜大了眼,想要最後一眼看清艾倫的臉,可是被淚水模糊的眼卻再也看不清那個熟悉的身影。
「艾倫……」
一聲近乎破碎的嗚咽聲,被突兀席卷而來的狂風撕碎在空中。
狂風呼嘯而下,將大地上細碎的石子卷得飛揚而起。
空曠的廢墟之中,巨大的鋼筋柱子貫穿天地之間,被獨自一人留在廢墟碎石之下的少年安然地躺著。
被風刮起的細碎的沙石從他冰冷的頰邊擦過。
那風從死去的少年身邊一掠而過,而後向前追去。
它呼嘯著,追上了前方那幾個在空中飛翔的身影,扯動著他們身後墨綠色披風。
巨大的森林已經近在眼前,進入這片森林,那無數巨大的樹木和茂密的樹冠就會將他們身後的一切徹底擋住。
他們再也看不清身後的一切,包括那個廢墟的小鎮。
金發少年的腳重重地落在粗大的樹杈之上,他的眼角還在不斷地滲著淚,怎麼都擦不干淨,將他原本就骯髒的臉越發染得一塌糊涂。
越是回頭,就越是難以舍棄。
就是因為明白這一點,所以所有人都不曾回頭看過一眼。
然而在站在森林邊緣的那一刻,阿爾敏終究還是再也忍不住,回頭想要看向那個奪走了他的好友的廢墟小鎮最後一眼。
藍色的瞳孔在回望的一剎那猛然縮到了極致,金發少年腳下一個踉蹌狠狠地跪在了粗大樹杈上。
「不……」
他搖著頭,滿眼的絕望。
他跪在高樹之上,拼命而無助地向前伸出手,顫抖的喉嚨迸發出撕心裂肺的吶喊。
「不要!艾倫啊啊啊啊啊啊————」
森林之中的飛鳥被那一聲淒厲的嘶吼驚得驟然飛散而起,整個森林仿佛都在這一剎那晃動了一瞬。
遠方那筆直地扎在大地之上的鋼筋柱也在晃動。
一只覆滿黑色鬃毛的巨大的手掌抓著那根粗長的鋼筋柱,輕而易舉地將那根人力無法動搖的鋼筋柱從深深的地下拔了出來——
巨大的手掌一把挖開了地面堆積的碎石。
死去的少年被那只巨大的右手握住了下半身,從地面抓了起來。
他向後仰著,腰軟軟地搭在怪物巨大的手指上,縴細的手臂垂落在空中。
淺黑色的短發在空中散開,連帶著少年的衣領在空中掠開柔軟的弧度。
轟的一聲巨響,那是被巨獸人拋開的巨大鋼筋砸在地面上發出的劇烈而沉悶的轟鳴聲。
怪物巨大的左手伸向前方,向著它握著少年的右手的方向。
它的左手,抓住了那個已經死去的小小的人類在空中晃動的縴細的手臂。
而後,順應吞食血肉的本能。
它抓著食物手臂的巨大手掌狠狠一扯——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艾倫!!!」
抱著頭瘋了一般嘶吼的金發少年的悲鳴在這一刻響徹在天地之間。
被撕裂的血肉在空中飛濺而出。
倒映著那片血色的睜大到極限的深褐色瞳孔仿佛在少年的手臂被撕裂開的那一瞬間渲染出撕裂開來的血紅色的痕跡——
狂風呼嘯而來,將利威爾那一頭柔韌的黑褐色短發吹得向後狂亂地飛揚而起。
千米之外被撕裂的少年身軀撒開的血肉像是盡數撒進了褐瞳的兵士長睜大到可怖地步的眼底,將他的眼底深處染上一片可怖的血紅——
利威爾站在高高的大樹之上,呼嘯的狂風晃動著巨大的樹冠發出的簌簌的響聲仿佛耳鳴一般在他的耳邊轟鳴作響。
像是撕裂開來滲出血的紅褐色的瞳孔濃縮成一片空白,卻是與明亮相反的極致將整個世界的光芒都吸進到那一片什麼都看不見的黑暗深處。
他站在那里,睜著眼看著那遠方的巨獸人將從少年身上撕扯而下的手臂丟進嘴里撕咬。
他站在那里,眼睜睜地看著那個孩子的身體在空中被撕裂。
他看著,那個孩子被撕扯開的血肉,一點點填滿了怪物黑洞一般貪婪地吞噬一切的喉嚨。
利威爾漠然站在那里,一動不動。
細長的發絲掠過他幾乎裂開的眼角,他的唇角仿佛痙攣一般神經質地微微抽動了起來。
被他抓著的樹干上的裂紋,一點點從他手指抓住的地方迸裂開來。
他按在樹上的指尖,深深地陷入堅硬的樹干深處。
淺淺的血跡從手指凹陷進去的地方一點點滲出來,將那一片烏色的樹皮染成詭異的烏紅色調。
森林中在這一瞬間鴉雀無聲,除了呼嘯的風聲和樹冠晃動著發出簌簌的聲響。
所有人都呆呆地看著遠方那一幕慘劇,窒息的空氣讓所有人都無法發出一點聲音。
直到有人突兀地從他們眼前沖了出去——
火紅色的圍巾在空中飛揚而起,像是一簇在空中燃燒的熾熱火焰。
被阿爾敏的悲鳴聲驚醒的黑發少年睜開了眼,睜開的第一眼就仿佛似有所覺地看向了那個廢墟的小鎮的方向。
第一眼,他漆黑的瞳孔就倒映出那個怪物吞食著艾倫血肉的那一刻。
瘋狂的火焰只是一瞬就在他的瞳孔最深處灼燒著滔天而起,滋滋地焚燒著他的胸口讓他幾乎忘記了呼吸五內俱焚——
驟然化身為瘋狂的野獸的黑發少年猛然沖了出去,在他睜眼的那一瞬間,在抓著他的精銳士兵都未能反映過來的一瞬間——
噴出的氣體在他的身後撕破天空掠過一道淺色的弧線。
「三笠……」
睜大眼看著三笠沖出去的背影,阿爾敏呆了一會兒,突然狠狠地閉上了眼深吸了一口氣。
他抬起手擦干了臉上的淚痕,站起身來,他的目光看向他的兩個好友的方向,他脆弱的臉上在這一刻露出了異常堅毅的神色。
他抬腳,想要追上他的好友的腳步。
「阿爾敏
從身後傳來的低沉而森冷的聲音讓他的腳驀然一僵。
阿爾敏回頭,他抬頭看向前方褐發的兵士長。
「听不懂命令嗎,阿爾敏
樹冠的陰影晃動著,擋住了阿爾敏看向利威爾的目光,他看不見那居高臨下俯視著他的兵士長臉上的表情。
「利威爾兵長……」
金發的少年呼吸頓了一頓。
僵硬地扯開了唇角,他似乎在笑,可是微微彎起的眼角滲出慘然的淚水。
「我知道的……知道的……」他說,「利威爾兵長,我知道……艾倫也知道的……所以沒關系
我知道的,您是兵士長。
您所擁有的東西和您所承擔的東西,很多,很多,多到讓我們根本無法想象。
我知道,艾倫也知道。
所以,沒關系的。
利威爾兵長,您做得很對。
如果是艾倫,也一定會這樣對您說。
「可是,我和您不一樣……利威爾兵長,您是兵士長,而我,只是一個什麼都沒有的訓練兵而已
他說,笑了起來,笑得慘然,目光中的決意卻是閃動著,沒有人能讓他改變他此刻的決定。
「對我來說,失去了艾倫,失去了三笠……我就什麼都沒有了
利威爾兵長,我和負擔得太多的您不一樣。
他們兩人,就是我全部的世界。
所以,我可以做到您無法做到的事情。
所以,我可以舍棄一切追隨他們的腳步,哪怕前往的方向是地獄——
阿爾敏轉過身,身側機動裝置噴出的氣體帶著他向著他兩個好友的方向飛躍而去。
精銳班的成員們用復雜的神色注視著那個在他們心中軟弱的金發少年離去的背影,然後,他們轉過頭來。
他們的目光幾乎是在同時落在了他們的長官身上。
他們屏息著,等待他們的長官即將下達的命令。
調查兵團的士兵們的身後,黑色的狼煙在那座遠方的城市上空繚繞著,攀升到最高處,而後驟然散開。
「……回城
調查兵團的兵士長說,低沉的聲音,淡漠得什麼都沒有。
天空明亮的陽光穿透不過那茂密的樹冠,沒有人能看見利威爾被樹冠的陰影籠罩住的臉上的表情。
也沒有人能看見,隱藏在墨綠色的披風之下的兵士長的指尖滲出的血滴落在烏色的樹皮上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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