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了嗎,路過鎮子里的那些人——」
有著青翠瞳孔的男孩興奮地對身邊的人說,稚氣的臉上露出燦爛的笑容。
「很帥氣不是嗎——調查兵團的話——」
他握緊雙拳,明亮的眼看向一望無際的天空,露出向往的神色。
「我想要成為他們的一員,我想要越過那座高牆去看外面的世界——」
你做不到的。
站在男孩身邊的那個人注視著男孩明亮的笑容如此回答。
「為什麼這麼說,」
你做不到的,艾倫。
「為什麼要說這種話,我想要去那里,我做得到——」
不行,艾倫,我不會答應的。
「…………」
你不可能成為他們的一員,你做不到的。
「什麼啊,每次、每次——都是你在說,我要做什麼不是由你來決定的啊!」
……只能由我來決定。
「夠了!我不想再看到你!」
艾倫!
「少羅嗦!我受夠了!如果你這家伙不存在就好了——」
…………
……………………
還給我……
…………還給我!
無論怎樣拼命奔跑,那一片血色卻似乎離他越來越遠。
哪怕是將手竭盡全力地向前伸出,那個人的身影還是離他遙不可及。
野獸那在黑暗中閃耀著的冰冷的金色瞳孔像是在嘲笑他的愚蠢。
黑色的野狼佇立于雪白的月光之下,漆黑而富有光澤的皮毛閃爍著鋼鐵一般的色澤,顯得異常可怖而猙獰。
那片熟悉的衣服碎片被踩在那只野獸染血的銳利前爪之下。
漆黑的夜色中,鮮紅的血液滴滴答答地從它雪白的獠牙中滲下——
把他還給我啊!!!
被噩夢驚醒的男孩在黑夜中驟然張開了翠綠色的眼。
他急促地喘息著,胸口因為驚魂未定而劇烈地起伏著,那一雙睜得大大的眼直勾勾地盯著陰影中的天花板。
他躺在床上。
他的手,想是想要抓住什麼東西一般向著那空無一物的空氣伸出。
黑暗的房間中,喘息著的綠瞳男孩慢慢坐起身來。
柔軟的淺黑色發絲垂落在他小小的頰邊,他剛才向空氣伸出的右手縮了回來,捂住了他半邊的臉。輕微的喘息聲在寂靜的夜里顯得異常清晰,細長的睫毛從他的指縫中透出一點顫抖的痕跡。
他捂著臉。
所以落進房間里的柔軟的月光也看不到此刻他臉上的表情。
唯一能看到的,只有那露在他的手掌外面的抿得有些發白的半邊唇角。
左手上隱隱約約傳來刺痛感讓艾倫回過神來,他放下捂著臉的手低下頭,目光落在展開的右手手掌上。
左手的手心里,有幾個明顯是被指甲硬生生刺進去的血口緩緩地滲出血絲,順著手心一點點浸透蔓延開來。
艾倫下意識舌忝了舌忝傷口,但是那傷口都刺得太深,沒有絲毫止住的意思。
啊啊,大概是做噩夢的時候無意識抓進去的吧……
綠瞳的男孩淡淡地想著。
他看了看身邊。
左邊的三笠將被子卷成一團蜷縮著隱隱向他的方向靠過來,那張小臉大半都隱在厚實的被子里,只是一頭柔軟漆黑的長發散落了出來。右邊的阿爾敏側身躺著,四方的被子端端正正地蓋在他小小的身上。
寢室里兩位好友都在溫暖的被窩里發出均勻的呼吸聲,顯然正睡得香甜,並未被他剛才發出的動靜吵醒。
艾倫輕輕地吐出一口氣,然後一只手掀開被子,輕手輕腳地下了地。
他低頭,看了一眼已經被血染紅的隱隱作痛的左手。
總之要先把這些血洗干淨……不然明早被三笠和阿爾敏發現就麻煩了。
…………
初冬的夜晚很冷,初冬的庭院里那個即將結冰的小水池里的水更是寒冷徹骨。
或許是因為那連血液都能凍結的寒冷的緣故,當艾倫將凍得發白的手從水里拿出來的時候,掌心上那幾個刺得很深的血口都不再往外滲血。
艾倫坐在小水池前那冰冷的石階上,揉了揉自己凍僵的手指。
他青翠的瞳孔盯著那一片波光粼粼的水面,神色有些恍惚。
我再也不想見到你!
一語成真。
連道歉都已成了奢望。
艾倫低下頭,將臉深深地埋入張開的雙膝之間。
他咬緊了牙,將細微的嗚咽聲掩埋在喉嚨的深處。可是大顆大顆的淚水無法抑制地從他翠綠的瞳孔匯聚到眼角,簌簌地掉落在堅硬的石階上。
被水汽遮蓋得一片模糊的眼前只有一片冰冷的黑暗,除此之外什麼都沒有。
如果你這家伙不存在就好了——
那個時候,被他說出這種話來的‘他’的臉上露出的是怎樣的表情。
他怎麼都想不起來。
……
那是最後一面。
再見已是生死相隔。
那句話成了他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
突然從不遠處的長廊里傳來的腳步聲讓綠瞳的男孩猛然驚醒,沒有想到這麼晚這里居然還會有人路過,他慌慌張張地抬手擦掉眼角的淚痕。
要是被人撞到自己大半夜的偷偷模模在這里哭鼻子,那未免也太丟臉了。
匆忙之下因為手指太過用勁,艾倫擦得眼角整個兒都發紅了起來。
他在黑暗之中回過頭去。
年輕的兵士長那張冷峻的面容倒映在他透著翡翠色光澤的瞳孔中。
「大半夜的不睡覺在這里做什麼,小鬼
…………
………………
利威爾兵長的房間一貫是縴塵不染干淨整潔的。
雖然是長官的房間,卻並不豪華,里面的生活用品都是簡簡單單的,整個房間透出一種和它的主人相稱的干淨利落的風格。
只是這樣的布置卻給人一種太過格式化而難以接近的感覺,稍嫌冷漠了些。
此刻,與這個房間風格完全不搭調的一臉稚氣的小男孩窩在窗下的沙發里坐著。柔軟淺黑色短發披在他白皙的頰上,他睜著一雙明亮的眼,帶著一點不安的神色,輕輕地打量著這個久違了的房間。
「說吧,大半夜的你在那里搞什麼鬼?」
站在不遠處的桌上正在燒熱水的兵士長漫不經心地問道。
艾倫低著頭沒有吭聲。
很快的,穿著漆黑長靴的修長的腿出現在他盯著地面的視線中。
艾倫仰起頭,目光和站在他身前俯視著他的利威爾銳利的眼正正對上。
年輕的兵士長盯著他,低低地嗯了一聲。
那嗯的一聲尾音微微上挑,顯然是對于他的沉默不語感到不悅而發出了帶著警告意味的通知。
艾倫突然沒來由火大。
不想說就是不想說!
突如其來冒出的抵抗情緒讓他哼了一聲一把扭過頭去。
他倔強地閉緊了嘴,仍舊是一言不發。
但是艾倫的抵抗甚至沒能夠堅持一秒。
一只大手猛地抓住他的頭頂,硬生生將他的小腦袋扭回了正面,讓其目光強行與自己對視。
「敢沖著我甩臉,你可真夠膽啊,臭小子
年輕的兵士長微微眯起的狹長瞳孔森冷地盯著他,從深褐色眼中清楚露出的‘敢違背我的命令就做掉你’的凶光。
那無聲卻異常恐怖的壓迫感讓剛鼓起勇氣鬧了一秒鐘別扭的小艾倫瞬間丟盔棄甲一敗涂地。
他僵硬著腦袋不敢再動,因為那只大手加諸在他腦袋上的恐怖力道似乎下一秒就能把他的腦袋捏爆出白花花的腦漿——
眼前這個人的話絕對做得到!
「做了噩夢睡不著了
屈服在暴力之下的綠瞳男孩用極其微弱的聲音回答。
在利威爾兵士長那刀戳似的銳利目光下,他又繼續小聲地補充了一句。
「我的家人……已經死掉了……我夢到他……」
嘖,又夢到媽媽了啊。
果然是還沒斷女乃的小鬼。
利威爾低哼了一聲,松開了抓著艾倫那小腦袋的手。
不遠處燒開的滾水發出咕嚕咕嚕的響聲,他轉身向它走去。
窩在沙發上艾倫眼看著那熟悉的背影離去,不知為什麼,嘴巴好像不听指揮了一般繼續一張一合地說了下去。
「最後一次見面的時候,我和他吵架……」
艾倫小聲說。
他直勾勾盯著前方的眼楮因為恍惚而顯得有些無神。
他抓著自己胳膊的手指用力地勒緊到指尖都有些泛白的程度。
噬骨的悔恨盤踞壓迫在他心底的最深處壓得他無時無刻都喘不過氣來。
「我說我討厭他,不想再看到他……」
‘他’……?
啊啊,听這個小鬼提到老爸還是第一次啊。
正將燒開的水嘩啦嘩啦倒進茶杯的利威爾心不在焉地想著。
負疚感太沉重所以說不出口嗎。
冒著熱氣的杯子突然被遞到艾倫的面前,讓他的話停頓了下來。
艾倫看著眼前的熱水,又仰起頭看著那仍舊是一臉冷淡地看著他的利威爾兵長。鼻子突然微微有些發酸,他慢慢地伸出雙手,想要接住這杯暖暖的熱水。
可是就在他的手即將握住杯子的時候,遞給他這杯熱水的利威爾兵長卻似乎看到了什麼,突然皺了皺眉,一把抓住了艾倫的左手拽到了自己眼前。
房間明亮的燈火下,孩子左手掌心里那幾個結疤的血痕異常明顯。
「怎麼弄的?」
銳利的目光緊盯著那只小手里明顯是剛剛才結疤的血痕,利威爾皺著眉問道。
艾倫反射性地縮了縮手,可是他的手腕被那只鐵鉗似的手緊緊抓住,怎麼都縮不回來。
他猶豫了一下,才小聲回答。
「睡覺的時候不自覺……醒來的時候就這樣了
他說,努力想要給自己辯解。
「我不是去躲在那里偷哭,只是血沾在手上,想去洗個手
冰天雪地的到那種地方去洗手……難怪這個平常體溫高得要死的小鬼現在的手比他還要冷。
年輕的兵士長看著被他抓著的手心不在焉地想著。
因為天氣實在太冷,他的腦子運轉稍顯遲鈍了一些,而連日緊迫的工作讓他有些睡眠不足,此刻腦子有點昏昏沉沉的。
他的視線所及之處,艾倫的手心處那刺得最深的那道傷痕突然間又緩緩地滲出了一絲血跡。
幾乎是在無意識中,利威爾低下頭去,他溫熱的唇貼上那只冰冷的小手的手心。
垂下來的睫毛覆蓋住他微閉的細長的眼,他的舌尖掠過那小小的掌心,舌忝舐去了那一點殷紅的血跡。
這種事要是利威爾你來做的話,絕對能把別人嚇死——
那驀然重重一抖的手讓在無意識中做出這種連他自己都覺得有些不對勁的行為的年輕兵士長那微閉的眼一下子挑開。
原本因為垂落的睫毛的弧度而透出幾分柔化痕跡的深褐色的瞳孔驀然間又轉回了常日里銳利的姿態。
他看向艾倫。
艾倫也一臉錯愕地看著他。
他松開手。
艾倫哧溜一下縮回了手,睜大的翠綠色的大眼楮像只受驚的小松鼠一般滴溜溜轉著驚慌失措地瞅著他。
「怎麼了?」
利威爾挑了挑眉神色平靜地問道。
那面無表情的臉看起來像是他剛才做的不過是喝茶那般再普通平常不過的行為一般。
「那個……」
反而是艾倫有些張口結舌的說不清楚,「手、手很髒,兵長您……」
「啊啊,你不是說剛才到水池那里洗手了嗎
「雖然是這樣沒錯,可是……」
「你手上的傷口又裂開了
「唉唉?是這樣嗎?」
輕易就被轉移掉重點的艾倫趕緊打開左手看了看,剛剛被舌忝舐過的傷痕又滲出了一點血跡,他反射性地湊過己舌忝了舌忝,想讓那血止住。
……想必神經大條的他完全沒有考慮過他現在舌忝舐的地方剛才被兵長舌忝過吧……
利威爾瞥了那像只小松鼠般忙著舌忝手心的小家伙一眼,將還拿在手上的滾燙的茶杯放在了一旁的桌子上。
「行了,太晚了,我送你回去
他站直了身子說,隨手拿起自己放在桌上的外套披在身上。
可是他才剛走了一步,他的衣角就被人拽住。
他回過頭來。
用那只沒受傷的小手揪著他的衣角的男孩仰著那張巴掌大的稚氣的小臉看著他。
「那個,兵長,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好
男孩盯著他說,翠綠色的大眼楮女敕生生的像是初春的女敕芽,一副乖巧听話的模樣。
「……你不打算老實睡覺吧?」
無論小艾倫擺出一副多麼溫順听話的模樣,深諳這個小鬼本性的利威爾兵長一眼就看穿了他在打什麼鬼主意。
這個小子明擺著就是打算大半夜的繼續在外面游蕩。
被揭穿了謊言的艾倫咬著下唇不吭聲了。
他的確不打算回去睡覺。
他害怕只要一睡著就會看見那頭巨大的野狼獠牙中流出來的鮮血。
那會讓他喘不過氣來。
那種噬骨的負罪感帶給他的重壓感甚至勝過了他對利威爾兵長的畏懼——
「喂
「不要!」
「小鬼……」
「不要就是不要!我不要再做噩夢了!」
「……」
「如果一定要我睡覺的話!」艾倫猛的抬起頭,碧綠的瞳孔難得主動地與利威爾對視,甚至還露出挑釁的神色來,「那就讓我睡在兵長您這里——」
反正以利威爾兵長那種極端的潔癖,肯定不會答應他。
綠瞳的男孩打著如此的主意。
「……嘖
年輕的兵士長臉上露出了毫不掩飾的嫌棄他麻煩的神色。
不出艾倫的意料之外。
于是他跳下沙發,打算趁著兵長還沒發火趕緊溜出門去。
可是他的腳剛一落地,利威爾兵長那低沉的聲音就驀然傳到他的耳中讓他錯愕地睜大了眼。
「給我去洗澡
「啊?」
「想在這里睡就立刻去洗
「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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