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警察局里呆了好幾天,最終我被無罪釋放了。不過人身自由其實還是沒有的,總有幾個「條子」跟在我的身後,這讓我做任何事情都覺得不太自在。
這幾天我一直都懵懵懂懂渾渾噩噩,總覺得這樣警匪片加科幻片的電影情節不可能在我身上發生,我一而再再而三地認為自己是在做夢,可是,我給自己一巴掌,臉疼得要命,用刀子給自己手上來了個大口子,血洶涌而出,我痛得喘不過氣來。諸如這樣的事我做了不少于十遍,可是我就是沒有從夢中醒來。我的手已經被我弄得滿是傷痕,這我才明白過來,這一切真的就這樣發生了。
朱阿姨的葬禮在我出來後的第七天才舉行,因為各種繁瑣的尸檢,才使得死去的人難以入土為安的。
我討厭警方這麼毫無效率的尸檢,但是如果警方不進行尸檢,我會對他們更加深惡痛絕。
葬禮的氣氛很沉重,白色的紗布在殯儀館里飛來飛去的,這天剛好是重陽,吹起了冷冷的北風。參加葬禮的人很多,全是我不認識的。
棺木抬了出來,大家沉默著跟了上去,去與死者見最後一面。一個女人突然間失控,聲嘶力竭了起來,本已悲涼的上空回蕩著更為悲慘的哀鳴聲。
她應該是朱阿姨的女兒,她們很像,簡直就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我看著她,突然想到,朱阿姨年輕的時候,應該也是像她的女兒那樣貌美,而歲月的輪回,讓美歸為塵土,再讓塵土凝聚成美。朱阿姨的死實在是太意外了,對我們這些過路人來說,已經是值得為其抹上一把淚的意外悲劇,而對于眼前的這位少女來說,這個意外,就像心靈間不經意之間發生了一場大地震,將內心的一切都撕裂,摧毀。她該如何去接受這一片的廢墟呢?接受就已經夠困難的了,而要重建,那就難上加難了。
我走過去輕聲安慰她,「人死不能復生,不要那麼傷心
她沒有理會我,繼續著她那痛苦的情緒的發泄。
周圍的人陸陸續續走過來,每個人都拍拍她的肩膀,每個人都對她說了安慰的話,似乎這一切都是排練過的,一切都那麼讓人動容。
葬禮之後心情不太好,我想無論是誰,親眼目睹一個活著的人突然在就這樣死去了,毫無征兆的,傷心之余,都一定會感到驚愕和害怕。
晚上約了林楓一起去唱k,好放松一下。本不想叫林楓去的,因為他五音不全,能將一頭老母豬唱暈,可不找他我真的不知道找誰了。我的生活圈子本來就小,高中的朋友早就作鳥獸散了,大學宅了四年,都是些泛泛之交,出來工作之後相處的各個都勾心斗角,根本就沒有朋友可言,現在還丟了工作。眼下也就只有林楓這個朋友了。要是真失去了他,我還真不知道怎麼是好。
林楓知道我心情不好,二話沒說就趕過來了。
不過,他並不是一個人過來的,他還帶了……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是早上朱阿姨葬禮上聲嘶力竭的那個女孩。林楓怎麼勾搭上了他?
我看著她不知說什麼是好,這時她卻主動上來打招呼了,「嗨,你好,早上要謝謝你
「額。對不起,我給你家帶來了災難……」我低下頭。
「喂喂喂,說什麼啦!不是說好來唱k的嗎?別在這里磨磨蹭蹭的,今晚我們要將所有都忘記,盡情地唱,將所有苦惱都唱出來!」說著,林楓便推著我們兩個人走了。
「誒,你們兩個都還不認識吧?」突然林楓冒出了這樣一句。
我們是真還不認識。
「哦。我叫李一楠,木子李,一二三四的一,楠是木字加一個東南西北的南
「我叫朱顏,雕闌玉砌應猶在,只是朱顏改,朱顏
這樣一番簡短的自我介紹之後,我們並沒有多少交流了。
我的心里盤算著,她是怎麼和林楓認識的?她來這里又是想要干什麼?一個親人剛剛過世的人……咦,我想太多了,我這是什麼心胸呀?!最近總是疑神疑鬼的。朱阿姨說得對,就算真的有另外一個世界,就算真的有黑衣人,我又能拿他們怎麼樣?生活還是得繼續的。
想到這里,我便不再想那些不好的念頭了,回頭偶爾一瞥朱顏,她那白皙的臉,讓我的心瞬間震顫,她很美,果然有朱顏之色。
……
林楓點了一首《死了都要愛》,唱得聲嘶力竭,不得不承認,這有幾分狗吠的聲勢。我一想到這里,竟不經意笑了出來。
氣氛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變得輕松了。朱顏撒嬌似的問我笑什麼,我說,沒什麼,只是想到了一些好笑的,不過這些好笑的只能留在心里笑,不能說出來,一說出來就變質回了,就像酸筍那樣,一露風就變味了。
朱顏覺得沒趣,就不再理會我,自個兒去點了首歌,是鳳凰傳奇的《月亮之上》,也唱得聲嘶力竭,喊破了喉嚨,可這時我卻笑不出來了。現在的人,活著都很壓抑,也就只有夜晚卸下面具,在k房里發泄著自己的憤懣。我這樣想著,發現自己也很壓抑。最近一系列的事情,我真有點反應不過來了,我真的累了。這特麼的就不是我想要的生活。我想要平平凡凡,我想要三餐溫飽,我想要朝九晚五,然後取個不算賢惠,但還能持家的女人,然後就這樣過一輩子,等待著自己歸為塵土。可是如今,照這樣發展下去,顯然是偏離我想要的軌道的。
在以前,死人這樣天大的事情對我來說就像是海市蜃樓,遙遠而不真實,可現在,朱阿姨卻在我眼前從一個活蹦亂跳的生命變成了一具死尸。看著這樣的結果,我實在不能接受。
朱顏還在喊著,「我在遙望,月亮之上。……」
我看了她一眼,將一瓶啤酒往嘴里猛灌。啤酒想潰堤的河水那樣往我的胃里面沖下,一下子就填滿了我的胃。我撐得要命。
時間一個小時一個小時地過去,我們就這樣唱著,喝著,喉嚨火辣辣的,已經完全沙啞了。很快,時間已經到了凌晨五點,我們也該走了,因為訂房的時間就到這里,林楓也還要去上班。
我們走出了k房,天已經蒙蒙亮。風很涼,朱顏穿得很單薄,林楓月兌下自己的外衣,給她披上,這時朱顏卻蹲了下來,細聲地抽泣著。
「哭吧,哭出來心情會好一點林楓拍著她的背說。
「我真不知該怎麼辦,她是我唯一的親人,她走了,我該怎麼辦?我真的不知該怎麼辦?!!啊!!!」她向林楓的懷里撲了過去,林楓慢慢地抱著她,並輕輕地撫著她的背。
街道的風放肆地刮,零散的垃圾隨處亂飛,跌跌撞撞,朱顏大聲地哭著,聲音撕裂了這黎明的寂靜,卻讓這一切顯得更加蒼涼。
「沒有她我真的不知該怎麼辦?!!」
我看著,站在風中,不知道能做什麼,懷抱林楓已經給了,安慰林楓也已經給了,我心里很難受,不知道是因為自己不能給出任何幫助,還是因為看著朱顏在林楓的懷里哭。
林楓去上班了。我和朱顏去海邊散步。
我們漸漸有溝通的默契。她告訴了我很多關于朱阿姨的生前的事,說每一件事的時候,她的眼楮的焦距似乎都望向了回憶,她看到的肯定不是眼前的一片海,而是以前美好的點滴。從她的口中,我了解到了眼前這個被溺愛了二十年的女孩。她真的就如玻璃,純潔,透明,易碎。
我充當一個傾听者,沒有多少的話語,只認真仔細地听著她說的每一句話,就像是小孩睡前傾听媽媽講故事那樣。
她講著講著,突然間沉默了,我抬頭一看她,她竟然已經淚眼模糊。我看著她,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說,「那天,你媽媽對我說,既然你遇見的事情是無法挽回無法解決的,那你為它苦惱什麼呢?無論你的情緒怎麼樣,它都不會有什麼改變的,這樣的話為什麼不開開心心快快樂樂地過每一天呢?你媽媽是專門治療心理有疾病的人,我想,她肯定不希望你的心得病,她肯定不希望你為她而這樣傷心,你這樣,讓在天堂的朱阿姨怎麼能放心呢?你要堅強起來
「你說的沒錯。但是,你是體會不到我的感受的……因為你沒有經歷過。在醫院里見到我媽,插滿管子的,我頓時就懵了,可我卻沒有一絲悲傷,我可以確定,一點都沒有。我只是感覺一片空白。後來……死了……我早就有這個準備,因為我看見她的時候她已經很虛弱了她擦了擦臉上的淚,「我只是傷心,想哭……而從那時到葬禮的那一段時間里,我每天都。就像是一枚釘子扎在心上,每一天都扎進一點,一點一點,讓你慢慢地去體會痛苦……就像將痛苦放在嘴里慢慢咀嚼……那種感覺你是不會知道的她低下了頭。
「可能我真的體會不了,不過,看見你這麼傷心,我……」我想說我心如刀絞,可轉而想,我有什麼資格為她心如刀絞?「你那麼傷心,也是于事無補,你要堅強,以後的路還很遠
海風很大,夾雜著寒冷,吹向我們,亂了朱顏的頭發,讓這情景便成悲涼的唯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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