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是陳先生?」
陳遠聞聲吃了一驚,人已經到了身前,怎地自己竟然毫無察覺,陳遠隨即推斷出眼前這個背著手一副老成模樣的並且能夠在御階上自由行走的這個小女娃是誰,連忙退後一步,躬身一禮道︰「微臣拜見公主殿下
「陳先生不必多禮」,楚唯說著輕輕抬了抬衣袖,打量著陳遠問道︰「听說先生學問做得很好?」
「這個,公主謬贊了,微臣慚愧
雖然每日議事之時,都知道公主在屏風後練字,可到底不曾見過面,在陳遠記憶里這位公主還只是當年參雲殿里剛滿周歲的孝公主。此時,對面而立,陳遠也在暗自打量楚唯,如今的楚唯剛過完三周歲生日,按照楚歷算法,為四歲。卻比同齡的四歲孩子要高出一些,黑亮亮的眼楮閃著孩童應有的好奇,卻又蘊藏著某些更為深邃的東西。
「陳先生可願意做長樂的先生?」
開門見山,陳遠微微一愣,要知道此時講究的是女子無才便是德,歷來公主雖然可以學習詩詞書畫,卻都是師從女先生,學來也不過是為了怡情養性,並不當真。他隨即想到,公主今日能有此一言,難道是皇上有意讓自己為公主啟蒙,卻礙于規矩不便開口?陳遠心思電轉,嘴上卻毫不耽擱,復又躬身笑答道︰「微臣雖才疏學淺,若公主不棄,陳遠自當盡綿薄之力
「如此甚好,陳先生請隨我來
楚唯說著當先一步踏上御街,徑直往御書房方向走去。
陳遠跟在楚唯身後,但見身前的三尺孩童上穿一襲素白色銀絲提花牡丹蠶絲襖,趁著一條不染雜色不施點綴的留仙百褶裙,一條素錦絲帶束起剛剛及肩的發絲,走起路來步伐沉穩,卻落地無聲,廣袖曳地,絲絛飛舞,風儀內斂,氣度不凡。
陳遠不自覺的挺了挺背脊。
御書房內,楚昭听了楚唯的話,饒有興趣的站起身,負手走到楚唯近前,俯身望著女兒,笑道︰「哦?長樂要拜杳然為先生?」
「父皇不是常說陳先生有安邦之才嗎?」
「可是這于禮不合呀!」
楚唯是有備而來,自然不會輕易放棄,聞言拉了拉楚昭的衣袖,撒嬌道︰「誰叫那些女官都教不了女兒呢
原從武帝五年仲夏,楚唯三周歲生日後,楚昭就開始為楚唯物色合適的先生,先是請了幾位京城有名的才女入宮教習公主,出乎意料的,每位才女都是信心滿滿而來,第一堂課就被楚唯考得灰頭土臉。後來,楚昭索性貼出皇榜廣招天下有才學的女子聘為公主之師,卻不想陸陸續續來了十一位女先生,卻也無一例外的被楚唯幾個問題就打發了回去。
原來,楚唯在初見陳遠時就起了拜師之心,若陳遠做了她的西席,在天下人眼中,就是打上了她楚唯的標簽,這是她能想到的把陳遠綁上船的計策。再者,她雖有前世經歷,知曉的一些事情,但于國事政務卻是一竅不通,得陳遠的相助,無異于事半功倍。
但她知道公主的西席首先是要請女先生的,是以楚唯這一年多來在多寶閣苦讀,不過就是為了把那些女先生打發走。
楚昭也為楚唯的西席只是頭疼,听了楚唯的話,心知有理,但想到禮法規矩,如此一來,必定又要找來御史台的諫言,就有些猶豫。
楚唯見楚昭不哭話,立時苦了臉,淒然道︰「若是母後在世,自然會好生教養長樂,也不必勞父皇憂心了
說話間竟已是泫然若泣。
徐近雅就是楚昭的軟肋,楚唯這樣一說,楚昭也是神色黯然,再看女兒淚盈于睫的委屈模樣,心疼得什麼似的,哪里還有不答應的。
……
翌日晨正時分,陳遠按著聖旨,進宮給楚唯講課,他深諳為臣之道是沒有叫主子候著自己的道理,是以提前了一刻鐘出門。教習之地設在御書房西面的上書房,歷來是皇子學習治國之道的地方。
遠遠見到上書房門前左右侍立的宮婢,陳遠暗自驚訝,公主竟然到得更早!他不敢耽擱,快步趕了過去。
楚唯看似極閑適的坐在上書房的主位上,手里捧了一卷《春秋》讀得津津有味,待朱引著陳遠進來,方才放下書,陳遠上前連忙行禮告罪,楚唯倒也沒有為難他的意思,笑著指著左首的位子道︰「陳先生請坐
陳遠見楚唯沒有多說的意思,就也不再客套,依言坐下,淡然一笑道︰「不知公主今日要如何考較微臣呢?」
楚唯聞言一愣,繼而了然笑道︰「陳先生這是在取笑我嗎?」
陳遠連忙欠身道︰「微臣不敢
楚唯見狀微微斂眉,抿了一口蜂蜜清茶,方才淡淡說道,「先生如此客氣,豈不顯得生分卻並不再請陳遠入座。
一時間氣氛就有些尷尬,陳遠挑了挑眉梢,暗想難道公主已經在考較自己了嗎?他陳遠亦非等閑之人,心中瞬間有了計較,仍舊躬身道︰「回公主,按照君臣之禮,臣自當如此,若按師徒之儀,則又當別論
言罷,微微抬頭看了楚唯一眼。
楚唯聞言笑而不語,抬手示意陳遠重新入座。
陳遠微微松了口氣,看公主似是滿意的樣子,自己算是過關了嗎?
不想剛剛坐穩,楚唯就起身離席,緩步到陳遠身前,道︰「先生之機變,長樂佩服,只是先生之言並不盡然
不待陳遠應答,續道︰「武帝三年,先生進言借糧解蜀國之急,救萬民于饑困;武帝四年,先生進言更改徭役制度,為百姓謀福;同年,先生舌戰群雄,使得齊國使者鎩羽而歸,保得我楚國尊嚴
楚唯說著接過朱早已準備好的茶盞,向陳遠長施一禮道︰「于國于民,長樂身為公主,自當代天下子民拜謝先生,是以,無論以君臣之禮,或是師徒之禮,先生都當得起長樂一拜
陳遠雖然早就知道楚唯考倒了十幾位才女,卻並未如何放在心上,此時,听到楚唯這番言論,不自覺的坐直了些,再不敢小看楚唯,連忙接了茶盞,公主做到這一步,若他再推拒或是謙讓,怕就成了不知好歹、不識抬舉的人了。
一邊道︰「公主所言甚是,只是,臣尚有一事不明
待楚唯回到座位上後,陳遠恭聲道。
「哦?先生但說無妨
「改革徭役,與齊使論辯,卻是為國民盡力,但借糧于蜀國之事,用在此處,臣不解
好呀,不說我用錯了引證,卻說是你不解,前世朝堂盡道你舌燦蓮花,今日看來果然不假。
楚唯這些日子在多寶閣淨撿一些講述權謀之道的書籍閱讀,心知若要部屬忠心盡力,禮賢下士固然重要,更重要的卻是要心懷大志,讓追隨自己的賢臣能士有施展才華的機會。思及此處,楚唯索性言明心意,微微擺了一下衣袖,朱立時會意,帶著一眾服侍的人退到殿外,並親自守在殿門口。
楚唯心里盤算著如何說明才好,一邊端起茶盞,卻不飲用,而是笑望向陳遠,半晌,方才輕抿一口,緩緩道︰「先賢孫臏先生曾道︰‘凡用兵之法,全國為上,破國次之;全軍為上,破軍次之;全旅為上,破旅次之;全卒為上,破卒次之;全伍為上,破伍次之。是故百戰百勝,非善之善者也;不戰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又《論語》有言︰故遠人不服,則修文德以來之
楚唯看著面色凝重的陳遠,心知已經達到效果,問道︰「請問先生,不知要如何修文德,才能使得遠人皆來投奔?若遠人來之安之,又算不算是不戰而屈人之兵?」
脆生生極為悅耳的聲音,說的卻是這樣冒天下之大不韙的言論。
這是要謀算天下了,就算是三國的君主也未必敢明言此事,饒是陳遠胸有溝壑,此時面對著如此犀利的言辭,又是出自一個四歲的女童之口,偏偏這女童還貴為一國公主,再也坐不住了,起身肅容道︰「回公主,臣不敢妄言
「呵呵,天下大勢,分分合合,且不說西蜀如何,我楚國與北齊怕是終有一戰,先生既懷有治國安邦之才,難道卻要獨善其身?」
楚唯面色平靜自然,倒像是在說些尋常之事,可她的心里早已經是起伏不平了,前一世,陳遠可不就是遁世而去,獨善其身嗎?正如他的表字一般,杳然。
但楚唯畢竟不甘心,她私心里認為,前世陳遠會飄然遠走,只是未遇明主,又不願做二主之臣。這一世,她坐在御書房的屏風後暗自觀察,越發認定陳遠是懷揣抱負的能臣。
再說陳遠,雖震驚不已,心頭卻已經一片雪亮,從自己踏入上書房開始,甚至是從在金鑾殿前與公主相遇時起,自己就已經鑽入了公主所設的圈套,今日的每一句話顯然都是公主設計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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