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母性
黎荊停了手，他用一種可悲的目光看著陶清，聲音並沒有太大起伏︰「你從哪里來？我會把你的孩子送回去。」
幾秒之後陶清才張了張嘴，口吐人言︰「海內北，鬼國外。」
听聞如此奇怪的地名，黎荊神色未變，只問︰「從何處去？」
陶清踉蹌幾步，她身上雖然沒有傷口，但已經虛弱至極，四條腿勉力支撐著身體，聚精會神的盯著空中某個點。
四周薄薄飄蕩著的霧氣開始變濃，突然起了風，霧氣如飄絮一般快速匯集到一起，在陶清盯著的地方徘徊不散。
那地方是一塊綠地，種著三五棵銀杏，此刻霧氣就在這幾個銀杏之間飄蕩，沒有出這幾棵樹的範圍一步。過小的範圍匯聚了大量霧氣，使得這幾棵樹變得飄渺，濃郁的霧氣里就像是孕育著巨獸一般使人不安。
有風從那幾棵樹之間吹過來，但是樹間的霧氣卻凝聚未動。
藍色的大狗匍匐在地哀求道︰「求您放我離開，我的孩子還小，沒有我他們活不下去，我保證不會再回來。」
「你們是什麼社會結構？」黎荊卻突然問，「是由你領導的一個族群？族群里只有你一直母狗，其它都是公狗？」
大狗的眼神閃爍了幾下，最後低頭答道︰「不是，族群里有公有母，我只是帶領它們出來覓食。」
「所以沒有你，其它蜪犬會幫你養活它們。」黎荊微微笑了一下，「為什麼你能化為人，而其它狗不能？」
「我、我不知道。」陶清的話突然帶上幾分驚恐，「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有一天我就突然就能化身為人了，我、我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因為我能化身為人，它們都攻擊我，好可怕……」藍色的前肢如人一樣抱住了自己的腦袋，「我本來就是一條狗，我只是可以變成人而已，為什麼它們要攻擊我，甚至想吃了我？我們曾經一起捕獵，我多麼想再次和他們親近如初……」
陶清驀然抬頭看向黎荊，不難看出她那時候有多麼的絕望，回憶起那時候的事，它的身體甚至在發抖。
黎荊依舊是冷靜的，他絲毫沒有被陶清的情緒所帶動，連眼神都沒有絲毫波動，只用一種平靜到讓人毛骨悚然的目光看著她，那目光里甚至還帶著一絲鼓勵它繼續說下去的微笑。
陶清渾身一震，眼里浮現出深刻的怨毒︰「但它們畢竟是狗，我能化為人，也擁有了人的智慧，所以我馴服了它們。」她的眼神已經恢復清明，放下了抱住頭的前肢，冷笑一聲，「它們以前攻擊我，現在卻全都臣服在我腳下，我想讓誰死誰就得死，我想要哪條公狗哪條公狗就得和我上床……」
陶清突然閉了下眼楮︰「我以為我足夠聰明了……我可以問問你是怎麼找到這里的嗎？你又是怎麼找到我家去的？」
黎荊沉默了一下，回答了︰「你太得意了，一開始騙過了鐘意，你就沾沾自喜，說了太多的東西。但你對這個世界的東西太不熟悉，你甚至不會用手機。」
陶清眼神有一絲顫動，她似乎想爭辯些什麼，最後只沉默。
「後來我遇到了調查這個案件的警察，他說你報的地址是三單元四棟52，一開始我並不知道你就藏在那里。」黎荊的聲音很平靜，「直到鐘意告訴我說，你說那條狗是黑色的，除非是色盲，看到那條狗的肯定都知道是藍色。但是色盲不會自信自己看到的顏色，他們要麼不說，要麼就直接說自己是色盲……
說到這里，黎荊低頭看了陶清一眼，聲音變輕︰「我就在想，你如此自詡聰明，很有可能就藏在三單元四棟52，因為這里是最危險又最安全的地方。」
「至于為什麼知道你在這里。」黎荊又恢復了異常平靜的語氣，慢慢道，「我在這里踫到過那條狗和那個孩子，我當時就在想那條狗是因為什麼受傷，但是後來我就發現它是因為什麼受傷其實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它被那個小孩救了。」
陶清的表情變得猙獰，黎荊慢慢說了下去︰「我在三單元四棟52看到你讓狗來管理人，我就想到你不會讓狗和人成為朋友，而那家的陽台上能看到這個地方，那個小孩喜歡在這里玩……屋里的狗都是綠色的，我們那天看到的狗卻都是藍色的，那麼那條狗去了哪里？」
說到這里黎荊頓了一下，才繼續說下去︰「我並不知道你也是一條狗，我想你是有什麼原因養的這幾條狗，或者是有人養了這樣幾條狗，讓你帶這些狗找食物。對于你本來是一條狗這件事，我也很驚訝，我認為我是人……你可以瞑目了。」
藍色的大狗認命的閉上了眼楮︰「我的孩子……」
「哇——」
寂靜的夜晚中突然響起了一聲嬰兒的啼哭，那聲音似乎很遠，就如同附近的居民樓中有個嬰兒餓了在哭。
「哇——」
又是一聲嬰兒的啼哭，這次的哭聲比剛才近了很多，也更加清晰。
陶清在听到第一聲的時候就抖了一下，第二聲的時候直接趴在了地上，前足抱著頭不停顫抖。
黎荊則是抬頭望向了天空，夜幕初臨的天空並不黑暗，山下長江岸邊是徹夜狂歡的都市，霓虹燈光將靠向江邊的半面天空染成了紅色。在暗紅色的天幕下，黎荊清晰的看見一只大鳥由遠而近，從遠處的天空飛來，在小區上空盤旋。
「哇——」
伴隨著這一聲嬰兒的啼哭，一陣勁風撲面而來，一只大鳥向著這個狹小的地方猛撲下來！
那鳥近了，黎荊才看清這是一只老鷹一樣的黑色巨雕，展翅足有三米，雙爪呈鉤狀，頭上長著一只犀牛一樣的角。
「蠱雕……蠱……雕……」陶清目瞪口呆的低聲喃喃，「它為什麼會出現在這里……不應該……」
「哇——」
蠱雕直沖而下，對著尚在昏迷中的鐘意直撲而去！
幾乎就在同時，黎荊腳下一踏，以一種極快的速度趕到了鐘意身前，一手抱起他，手中短笛一揮，身形一動，回到了原位。
蠱雕一撲抓空，巨大的腳爪在地上一踏，土石崩裂，水泥澆築的地面也被抓出了一個大洞。
一次不中，蠱雕再次展翅而上，盤旋在天際，嬰兒的啼哭聲在黑夜里不斷響起。
此時小區里不少陽台都亮起了燈，不明真相的居民紛紛探出頭來看這從未見過的巨雕，還有不少人拿出相機手機拍照。
正在三單元四棟里面處理現場的民警也被這叫聲吸引，帶隊的李成從陽台探出頭一看，剛好看見大雕向著地上撲下去的一幕。
李成倒吸了一口冷氣，他小時候也听大人說過有的鳥類是要吃人的，後來長大了自然不信，但現在不由他不信，這麼大一只雕不吃人才奇怪！
「快通知武警！帶麻醉槍帶捕鳥網過來！最大型號的！」李成立刻回頭向著一旁的小警員大喊，小警員本來被巨雕嚇得呆住，此時被他一嚷，立刻哆哆嗦嗦的打電話叫增援。
李成站在陽台上，緊皺著眉頭仰頭看著那只大雕，剛才那只大雕一撲之後爪子上並沒有多什麼東西，說明它並沒有成功捕捉到獵物。
大雕在天上盤旋了兩圈，再次俯沖而下。
「來兩個人！」李成看著大雕沒入小區的夜色里，立刻大喊，「留兩個人看守現在，其他人和我下去！」
這一次蠱雕還是沖著黎荊懷中的鐘意而來，黎荊這次卻未動，等蠱雕俯沖近了，單手握著短笛一揮，一道墨色勁氣擊出。剛剛他就是用這一招式將陶清定在原地動彈不得，然而這只蠱雕卻在他出招那一刻詭異的歪了一個角度，使得黎荊一招落空。
巨雕在黎荊眼中的倒影越來越大，黎荊瞳孔猛然一縮，抱著鐘意立刻一個後跳離開原地。只是這次蠱雕在半空中調整了一下俯沖的姿勢，本來撲下來就不怎麼準，黎荊讓開之後，蠱雕的一只足眼見就要踏上一只紙箱。
那只紙箱此前被黎荊放在鐘意身邊，鐘意一直處于昏迷之中，自然沒人管。此刻一條藍色的小狗嗷嗷叫著趴在紙箱邊緣，努力蹬著軟趴趴的小腿想要爬出紙箱。只是它的力氣還不夠，蹬了兩下腳又啪嘰一下摔回箱子里，然後在紙箱里哼唧兩下，重新開始努力。
「孩子——」
那一刻陶清叫破了音，她猛然化身為人，撲了過去，用自己的身體擋住了蠱雕的巨爪。鷹類尖利的腳爪立刻刺穿了她的身體，鮮血涌了出來，滴到了紙箱里。
箱子里的小狗懵懵懂懂，看著滴下來的鮮血甚至還去舌忝了一下，只是它們立刻就吐了出來，並且相擠著遠離那攤鮮血，絕望而無助的低聲哀嚎著。
蠱雕抓著陶清飛上了天，或許是因為抓到了獵物，它沒有絲毫停留的飛走了，消失在暗紅的天際，徒留地上一片狼藉。
黎荊看著紙箱上的血跡，良久沒有動。
「嗷……」地上趴著的一只傷痕累累的藍色大狗突然叫了一聲，黎荊這才動了一下眼珠，看向那條狗。
那條狗皮毛坑坑窪窪，受傷很重，努力想用自己的腿支撐著站起來，但是每次都失敗了。
它無數次嘗試著站起來，眼楮始終不離不遠處瞳孔早已渙散的女孩。
「你倒是條有情有義的狗。」黎荊突然笑了一下，那笑容真誠，他將抱著的鐘意放下來，手握短笛，在手中轉了一圈，然後向上一拋，墨色如蘭花般在短笛旁綻放而後消失，那條狗的氣色看上去也好了一點。
黎荊重復了幾次這個動作，那條狗勉強站立起來，向著女孩緩慢的一步步走過去。
黎荊看著女孩沉默了片刻，雙手虛放在短笛兩旁，手掌輕動，那短笛就在他的兩手之間轉動起來，約莫十秒時候，他將短笛向上一拋，女孩身上泛起一股墨綠的光。
女孩依舊躺在地上，一動未動。
「嗷……」藍色的大狗趴在女孩身邊叫了一聲，見女孩沒有回應，又伸出舌頭去舌忝了舌忝女孩的臉，女孩依舊沒有回應它，也不可能再回應它。
大狗圍著女孩轉了一圈，蹭到黎荊腳下，咬了咬他的褲腿，低聲哀叫。
「她已經死了，我也無能為力。」黎荊輕聲說。
「嗷……」大狗哀叫了一聲，依舊固執的咬著他的褲腿，將他拖向女孩。
「對不起。」黎荊低頭看著大狗，那眼神有些悲傷，他又說了一遍，「對不起。」
大狗停止了哀叫，用近乎絕望的目光看著黎荊，它大概是意識到了什麼，突然向著女孩跑去，低頭拱著女孩的身體，幾次之後居然讓它將女孩駝在了背上，然後它速度飛快的跑向了那彌漫著白霧的三五棵銀杏之間，立刻消失了蹤影。
被黎荊打暈又被黎荊抱著跳來跳去的鐘意此刻正好醒來，他尚在迷迷糊糊間就看見一條藍色大狗馱著一個女孩跑進了樹木間消失不見，立刻清醒過來，也沒管自己為什麼躺在地上，立刻就追了過去。
「鐘……」
看著消失在白霧中的鐘意，黎荊認命的沒有再喊，他躬身將地上一只只藍色的狗都扔進了霧氣中，然後單手舉著裝有蜪犬幼崽的紙箱走進了白霧之中。
等李成帶著警察趕到時，這里只剩下崩裂的地面和幾攤血跡，白霧彌漫的幾棵樹木在夜晚並不明顯，而那白霧沒過多久也徹底散開，與夜晚新起的霧氣融合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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