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刑犯名叫胡恩，是我大哥是他讓我享有榮耀，風光一時只要想到這一點，就忽然渾身顫抖，不由得縮起脖子，就像自己腦後呼嘯而來一顆子彈；我的所作所為，就如同是我唆使了警察和法醫來到刑場行刑或者是由我的手指扣著了胡恩的頸動脈，奪他性命我無法心安理得看著胡恩死亡，不敢面對面看著胡恩，在法警將胡恩帶下車時我低下了頭，隱在車門下面
王一多站在囚車旁邊，他的意思是讓胡恩一下囚車就能夠看見他是他抓獲了胡恩，並收集證據讓胡恩下了地獄，此刻他卻要以一個拯救者的角色出現，消胡恩吐露他所需要的線報從而爭取檢舉立功換回性命線索對于王一多來說，比執行一個死刑犯更加重要王一多在車上就滿有把握，得意洋洋對我說，這是胡恩最後的機會，他不相信胡恩還是鐵嘴一張，胡恩雖然是一個亡命之徒，但亡命之徒的內心往往脆弱不堪，堅持不到最後關頭的王一多在車邊雙手抱在胸前，顯示了十分優越自得的姿態，等待胡恩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上來抱住他的腳，抖出他心中埋藏的最大的秘密hxm
我的心劇烈地收緊，身子倒伏在座位上，害怕胡恩從擋風缽看見我胡恩恐怕到現在對于他如何落網仍然一無所知，我相信這個問題在他腦子里盤桓了無數遍；不是因為他腦殘，而是因為他怎麼能夠懷疑我呢？懷疑我這麼一位好兄弟就像是他犯了人生最愚蠢的過錯一樣，他怎麼能夠容忍比他找了一個患花柳病的女人更大的錯誤發生在他身上呢？他不懷疑我，鑄成他致命的錯誤，這比他明白了真相讓他蒙羞要好多了我覺得我無論如何也不應該來到刑超王一多怎麼會不假思索就同意我來刑場呢？那時我只是隨意說說而已，只是在一瞬間閃過好奇的念頭︰胡恩臨死一刻是不是知道我在作祟呢？我甚至明明知道王一多會不耐煩加以拒絕才隨口說出來的王一多只要稍微表示一下不願意，我都會收回意思可他卻立即笑著說，那好吧，你就在老地方等我我只能在老地方等著他，他說的每一句話對于我來說都是要切實履行的命令
可此時，卻像是胡恩看見我坐在王一多的車里一樣，我渾身上下不安地發抖
我朝胡恩腦後砸了一石頭，卻還要讓他回頭看見是我砸的他看見我跟王一多在一起，就會明白一切了他臨死了，才知道怎麼死的
這是一種多大的羞辱，我的出現對一個死者來說是多麼殘忍
胡恩到了這一刻，根本不需要知道誰在作祟，他若是知道了，只有更加痛苦
他在號子里或許就已經統統想清楚了，他才不會自尋煩惱，已經有一條性命落在他手里，還有偵查機關沒調查到未上判決書的事實，他應該有懺悔之意，其今日之結果錯不在他人
我又稍微起了起身，抬起了頭，望著車外，想看清胡恩的表情我卻看到了我自己一副臉，這一副臉包含了許多令我陌生的內容我的生存是以別人下地獄為代價人世間居然有這樣一種可怕的低下的營生而只有我這樣的人才會翻遍這城市的每個角落以嗅出生機
我就是一條在城市游蕩，走走停，這里嗅嗅哪里聞聞的犬這就是我的面目，奇丑無比
我痛苦地皺眉，手蒙著腦袋，從指縫中看著車外秀麗的山光景色，我找到了讓胡恩下地獄的另外的理由，又在心里說，胡恩，別怨我，這兒風景不錯，你起碼還能記起今天早上有過一縷溫暖陽光，如果照耀不進你的心靈，也照耀過你丑陋的臉龐，這世界並不薄待你，到此一游，無怨去吧
胡恩被兩個魁梧的法警從囚車上夾了出來，胡恩身材瘦鞋雙腳懸空，兩個法警跳下車都沒有趔趄一下，像是從雞籠子里拎出一只雞我此時才覺得，胡恩這身形卻背負了那麼大的聲名讓人覺得不堪重負他以前卻時時很享受這種重負，面對什麼人恭維他都一一笑納在不露痕跡的臉上，每當此刻他會低下頭就著別人彎腰遞過的火機點著香煙，然後噴出一口煙圈環視一圈周圍比他高大的人，昂頭挺胸前行這是他的經典動作就是此刻胡恩下地後，雖然臉色蒼白，但他仍然還像一個大人物，擺一擺頭，並不去看抓捕過他的警察，起訴過他的檢察官，審判過他的法官，他知道他們都在他面前，卻頑強地抬起頭，眯縫著眼楮陌生地望著陽光我這時恍然大悟，陽光已經很少去照料他的性命了，他留念陽光我蹲過號子，知道長期蹲號子的人是如何渴望陽光，尤其是如此完全在陽光下遠勝于在號子里來一碗紅燒肉他是在最後一刻享受陽光
警察不容他滯留，強推著他往前，他無法看陽光了，低頭看看腳下，然後又四處搜尋，消看到能夠讓他留念的人，可都是警察檢察官法官，都是讓他下地獄的人他深深皺眉，非廠望，便不再搜尋了，看著前面的山窩，那里已經有法醫，一看就明白那就是將要終結他生命的地方他拼力以左腳為軸，右腳轉了三十度的角度，面對那地方，他想快步走過去，想表現得他不怕死，想表現得他是一個大人物可是什麼都不听話了，他開始哆哆嗦嗦，他的下半身像是只有了空蕩蕩的褲腿，已經支撐不起身體，肩膀往兩邊下塌，身體往下沉，他已經完全依靠警察的夾持才能保持站立的姿勢，身體沒能轉過去
在最後一刻，我終于看到了，他不是一個大人物
王一多好像對胡恩說了什麼，胡恩忽然頑強地用腳在前面頂了一下地，甩開了兩邊的警察，滯緩通向死亡的速度，他扭過頭看到了王一多，沖王一多笑了，笑得含義不明，「王大，我會想你的，我到那邊也會想你的你還想知道什麼就隨我一起來吧」他的眼神充滿仇恨嘲笑王一多把煙頭丟在地上踩滅，「既然你急于見閻王，我也不阻礙你你不願說，我也會有辦法」然後走向車門，喪氣地回到車內，面無表情嘟嚕一句︰「這家伙還是要把秘密帶進墳墓，死不悔改的笨蛋！那就去死吧！」胡恩的笑顯然讓他惱火
警察把胡恩推走了
王一多沒等到槍響就駕車離開了
胡恩是由于我提供的線報落網的，王一多因此抓捕了胡恩，胡恩把仇恨都記在王一多身上王一多消擴大戰果，還想利用胡恩抓到一條大魚，他以為胡恩會臨刑檢舉揭發，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王一多的如意算盤落空了他拍了一下方向盤，像是胡恩戲弄了他的智慧，狠狠地罵道︰「這王八蛋，執迷不悟！怎麼做工作都不行，他真的就想那麼去死！」王一多在來的路上就說，哪怕胡恩臨刑時胡鬧隨便編織一個故事，他也會向法官提出請求，刀下留人槍斃胡恩就是裁斷了線索
胡恩臨死卻還和王一多作戰，胡恩作戰的武器就是一張鐵嘴
車後傳來一聲輕飄飄的槍響，如一個鞭炮的聲音我听見槍響擱在腿上的手不由跳動了一下，好像我的手指頭也扣在扳機上我正在發愣，循著槍聲想像胡恩的死狀，瞥見後座上突然多了一個信封，王一多丟過來的槍聲消失了，很快我看出了信封的厚度，約五千塊錢錢改變了我的視線我的心劇烈顫抖，目光呆呆的我感到無恥
「你知道嗎？你是我選擇的線人中最成功的，我會加大籌碼培養你你要好好干」王一多口氣改善了一些，鼓勵我說
我從胡恩身上回過神來了說真的，他給我信封的厚度確實增加了可是我一直想著月兌離他，錢並不是我做事情唯一和首先想到的我還沒有找到合適的時機跟他挑明不過我可能一輩子也找不到合適的時機，他從沒流露出放過我的意思，他抓住我的手就沒有松懈過我只能說︰「謝謝一哥賞識和栽培」
「這還差不多好啦，你妹妹的事情我擺平了費了我很大勁女孩子做什麼都不要去吸毒，這種事是最難處理的叫她別去招惹是非，你管不住她哦？」王一多又緩和了語氣，顯得他非常關心我的問題，但是毋寧說他關心我妹妹
這是我第一次求他辦事，我假裝感激說︰「謝謝！」
還沒進城，王一多就拋我下車，讓我自己找車回去他一向這麼謹慎，不向任何人顯示我們是一路的，他說這是為了保護我當然也是為了他還要繼續利用我，我是他的一條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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