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並不能做想做的事,只是在做能做的事。
——芥川龍之介《羅生門》
林落櫻終于完成了她的設計,在例會之前交給了余濰銘。余濰銘看了不由的感嘆︰「看來,你還是欠虐啊。被罵了之後,設計出來的東西就是不一樣
林落櫻笑著給了余濰銘一個鬼臉︰「總監,你難道不知道畫不出好圖的廚師不是好作家嗎?」
在董事會上,蘇振浩介紹了新來的副總經理,雖然他不說,但大家都知道那是他的二兒子蘇涼涑。對于蘇涼涑的選擇,蘇振浩覺得有點突兀,當初他無論怎麼要求,蘇涼涑就是不想回來繼承他的事業。蘇涼濼當初的反抗也很厲害,執意要自己創業。蘇振浩只得隨著他去了,現在看他把自己的公司打理的妥妥帖帖蘇振浩便不再多說什麼。現在蘇涼涑回來說要進皇朝,他覺得很欣慰,覺得自己再過幾年就可以退休了。
林落櫻的新作品名字叫「彼岸」,是一枚戒指。在例會上她說,這個作品沒有設計理念。
大家面面相覷,一個作品,怎麼會沒有設計理念?
蘇百媚代表大家發問︰「為什麼沒有設計理念?」
林落櫻看著蘇百媚︰「那總經理請你告訴我,你看到這個設計的時候感覺?」
蘇百媚很認真的想了想︰「看著它,我覺得我看到了一朵在風中盛開的花朵
林落櫻頓了頓,轉向蘇振浩︰「董事長,您呢?」
蘇振浩將手中的筆放在桌子上︰「它讓我看到諾言的樣子
林落櫻點點頭,又將目光投向余濰銘︰「總監,我將作品提交給你的時候,你第一眼見它有什麼感覺?」
余濰銘笑了笑︰「它有幸福的味道
林落櫻一副我了解的樣子點了點頭︰「又看向新來的副總——蘇涼涑,副總,你覺得呢?」
蘇涼涑清了清嗓子︰「回憶,從它的身上我看到回憶
林落櫻滿意的點點頭︰「總經理也許是最近發現了自己的女兒已經出落的亭亭玉立,有不少的追求者整天跟在她身後。董事長肯定還欠著別人的諾言沒有實現,我想,那個人已經不需要這個諾言了。總監的戀情看來進行的非常順利,在他眼中可能覺得這枚戒指適合拿去求婚。副總最近應該經常回憶起往事,那段往事應當是副總心中的結被提到的三個人做出不同的表情,但卻也是大同小異,因為林落櫻說準了他們的想法。林落櫻看向屏幕上的戒指,輕聲說道︰「它之所以沒有設計理念,原因就在這里。你們可以賦予它屬于自己的意義。從此岸到彼岸,也只不過是遵從心中的那個意義。我可以給你一個此岸,但如何到達彼岸,到達怎樣的彼岸都只能靠自己。所以,它沒有設計理念
說實話,在設計這個作品的時候,林落櫻是邊流淚邊畫圖的,在搖滾中放聲大哭,然後又在搖滾中拉出自我,趕走懦弱的自我。她是一個容易傷感的人,這枚戒指讓她絕望。幸福的彼岸還那麼的遙遠。
她和程景諾不是不夠相愛,而是世俗的壓力幾乎超過了他們的負荷。一男一女,就算再沒有血緣關系,只要在法律上是兄妹,再相愛也見不得光。比不了兩個男人,就算是親兄弟,愛了就愛了,人前是兄弟人後是愛人,在一起一輩子,誰又能說什麼?但程景諾和她不一樣。林落櫻怕了,她怕程景諾會撐不下去。她怕程景諾會先她一步放棄。
就算再艱難,知道身後還有人在等著,就特別的心安。可是,一旦失去了背後的那道目光,她還有什麼奔頭?撞得頭破血流誰又會心疼?
她從不將程景諾和蘇涼濼放一起比較過,兩個人沒法比。對林落櫻來說,程景諾就是一個支點,他從來不會欺騙她,他對她是無限度敞開的。可是,這些東西都是有期限的,一旦錯過了,就永遠都沒有了。她可以害怕背叛,但也卻是可以忍受的,唯獨無法忍受欺騙。
也許,對程姨沒有好感就是因為她欺騙了她。讓一個對她完全信任的小孩子,陷入永遠的噩夢。這是程姨永遠都無法彌補的創傷,就算搭上她的一個兒子,也不能再獲取林落櫻的半分信任。對姜宇城這麼多年的折磨,無非就是因為姜宇城從不肯承認他這麼多年,最愛的人依然只有她的母親。
她累了。在人海茫茫中找不到可以停靠的彼岸,未來有太多不確定的因素。越靠近真相,對未來的便越加的恐懼。
林落櫻決定去夜行。搖滾,可以給她靈感。而酒精,會讓她暫時的忘記恐懼。
晚上的夜行,永遠都不缺乏激情,墮落的,迷醉的,相擁歡舞的,獨自喝酒流淚的。林落櫻一個人的時候,從來只是安靜的喝酒。白錦衣的地盤,她不用擔心人身安全問題。林落櫻在這里遇到了一個沒理由踫到的人。
「嘉靜?你怎麼一個人在這里?」尹嘉靜缺乏安全感的厲害,她從來不一個人在夜間行走。就算喝酒,也要拉上別人作陪。今天的她,有點反常。
「啊,是落櫻啊。我有時候也需要一點特別的空間來刺激自己思考尹嘉靜舉了舉手中的酒杯,笑的有點牽強。
「你怎麼了?」林落櫻才不願意听她廢話,一開口便直奔著主題而去。
尹嘉靜搖晃著手中的酒杯,呆呆的看著閃爍的燈光。這個時候她要是說句沒什麼就顯得特別的做作了。多年的朋友,她什麼時候正常什麼時候不高興,林落櫻和顧爾瑜這兩個人會看不出來?她緩緩的開口︰「陸恣雲回來了
啊?林落櫻微微一愣︰「他找過你了?」
「是。他說那時候年少輕狂,不懂得珍惜,要我給他一個機會尹嘉靜苦笑著說道。她從來都沒有設想過陸恣雲出現在她眼前的那種場景。她以為,從那個時候開始,他們便是兩個陌生人,互不相識。但陸恣雲以高調的姿態現身國內,然後又迅速的來找她,求得一個機會。哈哈,多麼可笑。看一出搞笑的相聲也不至于讓她笑出眼淚,「可是,現如今,還哪里來的機會呢?我就從來沒有給自己回頭的機會。錯過了就是錯過了。無可質疑
「這算什麼?」林落櫻火大的一掌拍在吧台上,「按理說,他回來與你沒有半毛錢的關系!他這麼明目張膽的出現在你眼前還好意思了?想要一個機會?做他的春秋大夢去吧!當初害你害的還不夠慘麼?」
尹嘉靜微微一笑,笑容有點苦澀︰「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他是有目的的,至于是什麼目的,我還不知道
「那你該怎麼辦?」林落櫻忽然覺得這個世界真的夠了,人與人之間好像就只有利用。
「我能怎麼辦呢?」尹嘉靜轉頭看著林落櫻,「若他不是出于功利性的目的來找我,也許我會原諒他。可以找一個當時年少的借口來說服自己,也可以說既然都過去了就算了吧。但是他卻準備將我提在手掌之上玩弄。我是一個人活生生的人,就算時隔多年,也依然會心痛,依然會覺得剜心。落櫻,你說人怎麼會這麼骯髒呢?」
林落櫻愣了愣,尹嘉靜的話給了她一棒重擊,她有點眩暈,也許她也是那麼骯髒的人,嘉靜,世界就是如此罷了,每個人都為了自己的目的,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東西。她林落櫻也是這樣,骯髒也罷了,只要能夠完成計劃,被說成什麼都無所謂吧。林落櫻移開目光,緩緩問道︰「你跟張京閣怎麼樣了?」
「我和他在一起了。很快樂,精神上完全是自由的。他是一個難得的好伴侶,我不想錯過他。他起碼是真心愛我的尹嘉靜提起張京閣的時候,是快樂的。那種快樂就好像與生俱來的。這是尹嘉靜的改變,也許,那個叫張京閣的男人真的有使尹嘉靜快樂的能力吧。
「那麼,你先將這件事告訴他吧。你們兩個人一起面對總比你一個人在這里難過的要好多了林落櫻忽然覺得不舒服。那種不舒服的源頭不是尹嘉靜的話,居然是她自己。她按著眉心對尹嘉靜說。
「我也打算告訴他了。結果如何我都接受。這麼多年了,也該有個了結了。我飄飄搖搖,終于要看到彼岸了,誓死掙扎也要靠岸。飄零的感覺真的太糟糕了尹嘉靜喝了一口酒,白錦衣的招牌,很烈。嗆得她幾乎流淚。
「嘉靜,既然做了了抉擇,那就勇敢的去面對吧林落櫻握了她的手,想像以前一樣給予她力量。
尹嘉靜笑了笑︰「你放心。我做烏龜也已經做膩了說話間,她的手機響了,她掏出來看了看︰「落櫻,我該回去了。等我的事情圓滿解決之後我們好好的聚一聚
「好林落櫻擺擺手,算是告別。夜行門口的那個人,是張京閣。也許,這就是幸福吧,無論你在那里,那個人總是能找到你,將你撿回去。
林落櫻渾渾噩噩的想,那只白色的貓不知最後被誰撿了回去。若下次再見,她一定要將它撿回去。她要將它養的好好的,不讓它在半夜還四處游走。想到這里,她不由的笑自己,怎麼那麼傻呢?貓不都是大白天睡覺,夜里出來活動麼?還有,她今天為什麼這麼反常?是因為想念程景諾了?還是武梓洐說過幾天給她一部分結果她有點興奮了,還是前段時間無意間听到蘇家兩兄弟的談話讓她恍然大悟了?無論是什麼原因,她都覺得非常的絕望,面對著黑壓壓的一片世界,她找不到找出去的路。沒有光明的,一點都沒有。那麼深沉的絕望,刻進骨子中的絕望。誰來救救她?不不,誰都救不了她。這條路是自己選的,也必須要走到底,哪怕是絕望,也要走出頭。
這些事情太過于繁雜,她都不需要理清楚。思考有什麼用?她也不過是一個骯髒的人,有什麼資格去清清醒醒的去愛一個人?難得糊涂,可她為什麼不糊涂呢?她將一切都看的明明白白。太明白了,所以才太痛苦。酒是個好東西,能得到短暫的糊涂,沉浸在快樂的世界中,失態也罷,被別人笑也罷,只要能趁著醉意快樂一陣也是好的。
彼岸嗎?多麼美好的一個詞語啊,多麼令人向往的詞。可,向往有什麼用?彼岸就算在眼前,她也到達不了。她沒有岸可以停靠,注定要飄飄搖搖,一直那樣漂泊下去,帶著仇恨。愛情?對啊,她還是有愛情的,她有程景諾啊。可程景諾已經不是她能擁有的了,從鐘彩蝶嫁給姜宇誠的那時候起,她就失去擁有程景諾的資格。這樣堅持根本沒有,一點都沒有。
她沒有未來,和程景諾沒有未來。那樣一個滿心眼都是她的人,她都無法擁有。這世上還有什麼是她能夠擁有的呢?沒有了吧。親情,愛情,友情,都不見得有多麼的牢固。這個世界上,唯一能夠體現人價值的就是利用了吧。
「程景諾,你回來了?」意識模糊中,她看到程景諾向她走來,只來得及問一句,便不省人事。她醉倒了,終于可以那樣毫無顧忌的醉倒了。多好!程景諾終于回來了。
這一夜,林落櫻做了一個特別冗長的夢。幸福的夢,一直都是她渴望的生活,和愛的人在一起,有一個可愛的孩子,有爸爸媽媽。有一座面朝大海的房子,家具都是她喜歡的風格。有一個很大的書架,擺滿了她喜歡的書籍。院子里種著兩排合歡樹,房子後面有一個葡萄架,葡萄架下擺著石桌石椅,可以看書,可以喝著喜歡的飲料和朋友談天。可這樣的日子只在夢里。幸福的東西都那麼虛幻,那麼的不真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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