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真來了。
竟然是長風帶李大夫來,孫媽媽心中一冷。
越發覺得夫人的判斷沒錯,老爺不是表面上所看到的模樣。
看著一步一步邁進廳堂的李大夫還有身後的長風,她眼神不自覺望向面上平靜無波的夫人。
雖然不知道發生什麼事,崔媽媽心里隱隱有些異樣感覺。
長風自踏進廳堂就瞄了眼站在一旁的崔氏。
灰藍色衣衫,和長榮說的顏色相似。
「夫人,大人讓屬下請李大夫來給夫人診脈。」長風行禮後退到一旁。
「老夫見過夫人。」李在勇向前行禮「听說中秋前夫人身子不利爽,不巧老夫返家過節讓夫人白跑一趟。」
「別這麼說。」阮夫人請他坐下「是我太急燥了,幸好大家都能過個實實在在的中秋。」
實實在在的中秋?這話听起來有些怪異,長風抬眼看看夫人。
李在勇不動聲色小小的癟癟嘴,實實在在能這麼用嗎?
貴為尚書夫人又如何,上不了台面的低俗商女,不怪大人將其養在清心院。
「崔媽媽,沒事就先回去。」阮夫人說道。
崔氏福福身退下。
長風亦上前行禮告退。
孫媽媽扶著夫人到下首坐定,在手腕處蓋上緞布。
「李大夫請。」她讓開退到夫人身側。
李在勇告聲罪坐下,手指搭上脈?閉上眼,緩緩撫著下巴的胡須悠哉診脈。
明知不會有問題,孫媽媽雙眼仍盯著李大夫心里七上八下的晃蕩。
「夫人體弱血虛嚴重,只需要好好調理即可…」李在勇收手緩緩睜開眼說道。
突然感受有股凌厲眼光自上方射來,他一驚抬眼向前方看去。
「這個殺千刀的…」再次听到這個說詞,孫媽媽氣得七竅生煙差點月兌口罵出。
忍住到口的話惡狠狠瞪著李在勇,恨不得能上前撕爛那糟老頭的臭嘴。
看到他抬眼看來,崔媽媽忙垂下眼掩住可以殺人的眼光,身側的手緊緊攥成拳頭。
是我的錯覺嗎?李在勇抬起頭環視四周,廳堂里只有淡然的阮夫人和垂目而立的僕婦。
那股凌厲彷佛閻王爺的奪命刀,他不由得一哆嗦。
「李大夫,夫人身子是越調理越虛弱,你好歹給換個能治病的藥。」孫媽媽皮笑肉不笑說道。
「什麼叫能治病的藥,老夫愚鈍听不明白。」李在勇氣的胡子一跳一跳。
真有什麼樣的主子就有什麼樣的奴婢,說話都是那麼不得體。
「就是要你…」
「孫媽媽,能這麼說話嗎。」阮夫人斥喝。
「老夫在太醫院任職數十年醫術從未被人質疑過。」李在勇怒道「大人特地交待,老夫給夫人開的都是最好的藥。」
「李大夫多包涵,孫媽媽見不得我不舒服,是個有良心的。」阮夫人緩緩說道。
她是個有良心的…
就是說我是沒有良心的…
李在勇被噎得說不出話來,心虛的看看阮夫人。
她該不會知道什麼吧…
孫媽媽心中暖暖,夫人竟這麼維護為她說話,剛才她確實氣昏頭失分寸了。
「夫人罵的對,是奴婢沒了規矩。」上前對李在勇福身「唐突了李大夫給您賠禮。」
「不敢不敢孫媽媽請起。」他不敢放肆起身虛扶「媽媽忠心護主在所難免,不為過不為過。」
「夫人近年來身子越發消瘦不舒服,請李大夫給換個藥方吧。」孫媽媽語帶懇求。
「舊藥方沒效用是該換,老夫給夫人開新藥方。」李在勇恭謹的行禮。
「小鈴,隨李大夫開方子抓藥。」孫媽媽在她耳邊低語「回程帶五斤綠豆回來。」
丫頭應了聲也不多問福身隨李大夫抓藥。
孫媽媽呆怔了會心中愴然,居住近二十載的府第今日覺得份外可怕。
「夫人,奴婢扶您回去歇息。」她低聲說道。
「美華,我有點害怕。」阮夫人木然「我怕等不到玉兒來接我。」
「夫人別胡思亂想,您要對小姐有信心。」孫氏勸慰著。
「如果有一天我等不及了。」阮夫人抓住她的手堅定說道「你答應我照顧好玉兒。」
「夫人…」孫氏抬頭看著她躊躇許久「奴婢拼死也想法去小姐身邊侍侯。」
「我累了扶我進去。」她笑了笑讓孫氏攙扶著進屋。
甫踏出清心院崔氏听見身後有腳步聲傳來。
「崔媽媽請留步。」長風幾個大步到她面前「大人有事要見媽媽。」
乾坤居里阮祥看著面前的僕婦,夫人的陪嫁丫頭。
「崔媽媽在我尚書府快二十年了吧。」
「回老爺,總共十八年三月。」崔氏回道。
「十八年是府里老人了,該知道府里的規矩。」阮祥沈著聲。
「尚書府只留忠僕。」崔氏顫聲。
「你是嗎?」他手指一下下敲著桌面。
崔氏噗通一聲跪下來,府里人都清楚老爺敲桌面就是生氣了,敲的越慢氣越大。
「老奴自跟著夫人進府始終心向著主子不敢有二心。」崔氏伏身說道。
「你這段日子做了什麼。」叩叩聲听得人心發顫。
她頭抵著地腦子飛快轉著思緒,老爺那般精明怎麼說才不露餡。
…有時候實話就是最完美的謊話。
腦中突然響起夫人這話,崔氏心里安定踏實了。
「回老爺,近年來夫人身子越發消瘦,自上個月突然在屋內昏倒後,夫人怕自個兒不長久分外想念小姐,命老奴暗地打探小姐消息,所以老奴偶而外出溜達。」
「老爺下過嚴令,府里下人不準在夫人面前提及小姐,可老奴實在不忍看夫人傷心,就杜撰些好消息安撫夫人,老奴違抗老爺嚴令請老爺責罰。」
阮祥看著趴伏在地的崔氏沈思。
「抬起頭來。」看著她的眼問道「杜撰那些好消息。」
「老奴說小姐過的很幸福、定遠將軍寵愛小姐、小姐臉色紅潤看起來胖了些、還托人做茯苓糕和仙楂洛神糕,中秋日那天假藉小姐名義送給夫人。」
阮祥抬眼看向長風,他點了點頭。
「今天也是夫人交待你辦事。」他神色略為緩和問道。
「老奴該死,老奴是藉著夫人名義外出辦私事。」崔氏叩頭說道。
「說。」他略為坐直身。
「老奴有個姐妹淘在?|諒侯府當差,今兒個上午幫著買輛馬車送去,下午和牙婆吳嫂子帶人去挑些丫頭小廝。」
「老奴知老爺與?|諒侯有過節,只答應幫此一次不再聯絡,怕被府里知道才藉了夫人名義…」崔氏頭叩的砰砰響「老奴知錯再也不敢了。」
「崔氏。」崔媽媽抬眼上看,額頭上一片血淋淋。
「你去的地方在那。」阮祥向前倚著桌面問道。
「楊柳道。」崔媽媽嚅嚅道出地址。
「看在你是府里的老人,這次從輕發落扣你半年月例杖刑十棍,從現在起多去清心院走走,夫人有不舒服隨時讓我知道。」
「老奴定當遵從老爺的命令。」崔氏顫抖著回道。
「下去吧。」當她要跨出書房身後傳來聲音「再有下次你的兒子…」
崔媽媽渾身一震,癱靠在門柱上哆嗦了小半會「老奴不敢。」
須臾小廝在門外通傳「老爺,李大夫來了。」
「老夫見過大人。」李在勇上前行大禮,長榮立在身後。
「李大夫客氣,還要感謝你給我夫人診脈呢。」阮祥示意他坐下。
「能給夫人看診是老夫難求的榮幸。」他拱著身「不知道大人有何吩咐。」
「我夫人的狀況如何。」他輕聲問道。
「很好。」李在勇討好笑著「不出半年夫人就能無病無痛。」
長榮見大人眉頭一蹙,雖然是瞬間即過,但他看得清清楚楚。
「藥效再斟酌,再一年。」阮祥眼簾垂下緩緩說道「去開方子吧。」
「是,老夫謹遵大人吩咐辦理,絕對一天不多半天不少的…」李在勇連連躬身說道。
見大人臉色不耐,長榮上前把呱噪的男人給帶出去「請李大夫開方子,夫人還等著用藥。」
阮祥坐了片刻,壓不住心中莫名而起的煩燥,起身背手踱到窗前。
眼前輾轉浮現一張張巧笑倩兮、蹙眉不語、杏眼圓瞪、輕柔婉約的身形容顏。
…老爺,妾身給您熬了百合蓮子羹。
…老爺,夜已深該歇息了。
…老爺,天冷了要加件衣裳小心傷風了。
…老爺,您是妾身終身的依靠千萬要保重身子。
他臉色柔和眼光迷離追逐著每一個嬌容每一個眼神。
「萱兒…」情不自禁的伸手想去撫模那個可人兒。
「大人長風回稟。」
門口處響起的男聲驅趕了所有的美好,將他自夢幻里拉回到現實。
「進來。」
阮祥收回遠眺的目光,轉瞬間又是冷靜少言的尚書大人。
「楊柳道宅子三年前易手,平日只見丫頭僕婦,門房莊福是?|諒侯府院護,約一個月前有主子模樣的少年被迎入屋內,今早有輛藍布掛單馬車入屋宅,下午有人牙婆吳嫂子進出,昨天早上崔媽媽確實有帶吃食給夫人,據說夫人高興的哭了。」
長風將探查消息鉅細靡遺如數稟告。
窗前男人背著手腰背挺直不發一語看著窗台。
「大人。」長風疑惑出聲叫喚。
「你下去吧,沒我的吩咐誰都不準進來。」他擺擺手。
長風應聲出去將房門帶上。
她高興的哭了…
背後的手緊緊握成拳。
就幾個糕餅值得高興成那樣…
卻是對我冷淡無情…
十年了,十年的日子…
阮祥拳頭狠狠打在窗柱中。
「萱兒別怪我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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