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顧董走在王安杰前面，是背對著門口的，所以王安杰並沒有看到兩人之間那一幕。在顧董走到一旁示意王安杰上前之後，他便將視線放到了胡律身上。
從他這個方向上一眼能看到胡律手腳上的銀色手銬。這已經是胡律被關在這里的第三天，被牢牢定在椅子上的姿勢並不舒服，胡律的神色也顯得有些疲憊。雖然這樣，但臉色卻有些發紅，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看到了他情緒憤怒的緣故。
出于職業習慣，王安杰在看到胡律的第一眼開始就本能地開始在心底為他做心里素描。看人的眼神，表情，即使被銬著仍時不時握緊、放開，做著各種小動作的雙手，包括穿著，語氣等等，再結合之前所看過的資料……這是一個極度自信——不，極度自我的人。
胡律非常聰明。王安杰相信如果胡律去測智商，一定會比他本人高不少。但光是聰明並不夠，很多天才都在這樣那樣的方面有缺陷，比較普遍的表現方式就是，情商不夠。
這一點在胡律身上也很明顯，雖然王安杰並不知道胡律對他月兌口而出的那個字代表了什麼，也沒听清顧董後來壓低了的那句話，可那聲「閉嘴」已經足夠他發現胡律在與人交際方面的缺陷。有顧董這個上司在場，胡律卻試圖對他這個受害人家屬表現出惡意的排斥。隨便換個人，也知道要在顧董面前掩飾一下。
一個很聰明，卻也同樣很好操縱的人。王安杰在心底這樣下結論。可惜的是顧董在場。這是他心里所升起的第二個念頭。
「你好。我是王安杰，牧生的弟弟。」王安杰站在胡律面前，臉上帶著慣常的微笑，「你不必緊張，我並不是來譴責你的。事發情況我從曾先生，啊，用你們的話來說是治療師，我從他那里了解到了一些。責任並不只在你一人身上。」
胡律等他說完了，才慢慢抬起頭來，嘴角勾起一絲笑容，臉上卻僵著，看起來有些似笑非笑。「你說完了？」
王安杰推了推眼鏡，維持著微笑點點頭，將心頭那絲詫異壓了下去。
「王安杰，」胡律低聲念著他的名字，忽然笑了起來，朝他揚了揚下巴，「你走近一點。」
嗯？王安杰挑了挑眉梢，他當然看得出來胡律對他的反感，既然反感，又為何要讓他過去？不過既然胡律手腳都被束縛，他也沒有什麼好顧忌的。何況，顧董還在一旁。
他朝前走了一步，兩步。胡律臉上的笑容忽然詭譎起來，王安杰心道不好，只來得及側了側臉，一口口水就狠狠吐到了他的臉上。
王安杰完全愣住了，隨即，整個臉都黑了下來。在他三十多年的生命里，還是第一次被如此粗魯無禮的對待。可是……為了哥哥，王安杰在心底念著這幾個字，用氣得顫抖的手拿出紙巾拭去臉上那惡心的粘稠物。
胡律哈哈大笑，完全不顧被他的態度刺激得差點失態的王安杰。顧董用手後捏了捏眉心，嘆了口氣。他本該生氣的，可是不知為什麼，看到這一幕，他反而覺得這才是胡律應該做出的反應。
「胡律，道歉。」顧董直起身，朝兩人走去。他雖然用了命令的口吻，但表情卻沒有絲毫改變，讓人覺得這句命令有些輕飄飄。「向王先生道歉。」
胡律勾起嘴角，歪著頭很干脆地說了對不起。「我還以為，王先生你的反應會快一點呢。」
與其說是道歉，不如說是挑釁的話一出，王安杰抖著嘴角連話都說不出來了。顧董走過去不輕不重地在胡律腦袋上拍了一下，「好好說話。」
「是，是。」胡律歪頭避過顧董的手，轉動眼珠子盯著顧董，想弄清顧董是不是真的沒有生氣。可惜顧董的表情始終淡淡，胡律只好又將視線移開，投向了王安杰。
王安杰即使已氣急，良好的修養卻讓他依然保持風度。甚至擦過臉的紙巾都捏在手里，沒有隨意扔在地上。他低著頭一手拿著眼鏡正要戴上，胡律卻忽然開口。
「王先生，暫時把你那拙劣的偽裝放在一邊怎麼樣？」王安杰斜眼睨去，臉頰帶著氣急的紅暈，竟有種嫵媚的感覺。胡律眯了眯眼，哼了一聲，「還是說你沒有了那副平光眼鏡，就連人類的形態都維持不了了？」
王安杰臉側的肌肉明顯地抽動了一下，隨即，他抬起頭來直視著胡律，「你觀察得倒是很仔細。」
胡律再次嗤笑一聲。「觀察仔細？笑話。」如果和這個人來往了整整十年還不知道這一點，那他胡律就白長了兩只眼楮了。
說起來，今天是7月17號，真是巧合，前世他遇到王安杰的那一天，也是十八歲的7月17號。胡律厭惡地眯起眼。真是讓人倒胃口的巧合。
「這個世界，恐怕沒有人比我更了解你了，王安杰。」胡律刻意放低的嗓音多了幾分成年男性的低沉，他盯著王安杰若有所思的臉，語帶諷刺地說，「別把力氣浪費在我身上，現在的你在想什麼，在我面前簡直清清楚楚。」
面前的這個人，既是王安杰，又不是。胡律的視線細細掃過王安杰臉部的每一個細節。額頭、眉毛、眼楮、鼻梁……每一處都能與記憶中當初相遇時的他對應上。可是，他已經不是當初那個他了。
胡律忽然覺得有些無趣。他語氣一轉，態度改變速度讓王安杰都有些愣神。「你是來問牧生的事情吧？有什麼問題，直接問吧。得到了答案之後你就可以滾了，我不想看到你。」
王安杰的雙手猛然攥緊。胡律的這種態度，比起剛剛還要讓他生氣。他當他是什麼？王安杰深吸一口氣，將心底的憤怒全部壓下。現在，牧生的病情比其他一切都重要。
「你的能力到底是什麼？為什麼我哥會醒不來？」
「我的能力嗎？」胡律譏誚地看著他，「果然是你會問的問題。這個時候，應該是怎樣讓牧生醒來比較重要吧？你的關注點完全偏離了啊，王先生。滿足你的窺視欲，比你哥的生命更重要麼？」
王安杰臉上顯現出一絲慍色，就在顧董準備開口呵斥的時候，胡律卻忽然話題一轉，一本正經地解釋起對方的問題來，「我的能力叫做黑棺，如果是你的話，理解起來應該比較簡單。」
「我沒有對牧生做什麼事，他所經歷的只是我的記憶投影。我既沒有把刀插到他身體里，也沒有給他放血。他只是作為主人公親身經歷了一次我的記憶。對你來說，應該可以理解吧？如果一個人相信自己已經死了，身體會忠實反應出他的想法。牧生就是這樣，他的傷口，他的失血，甚至他的死亡都是他自己臆造出來的。」（注）
「因為是我的記憶，他所經歷的一切並不是虛構的，他無法抗拒‘我已受傷’‘我已經死亡’這樣的想法。死了的人又怎麼會說話，會行動呢？所以，他只能躺在哪里。身體完好，意識已死。」
王安杰面沉如水，「可是，如果按照你的說法，他應該已經死亡了才對。」
「那是因為我在最後時刻停下來了。」胡律聳聳肩，「我沒有必要為一個無關緊要的人背負殺人的罪名不是麼？」
「你！」王安杰胸膛劇烈起伏，好一會兒，才勉強冷靜下來，「怎樣才能喚醒他？」
胡律以一種古怪地眼神看著他，「心理學不是你的專業範疇嗎，王博士？用給你引以為傲的催眠技術吧，或者語言暗示或者其他什麼方法，我這個外行人又怎麼知道呢。」
說到最後，胡律完全是在胡扯了。王安杰以冰冷的視線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冷哼一聲大步離去。胡律用眼角看到對方摔門出去，眉角挑了挑，「嘖，果然沒有了那雙眼鏡，就什麼風度都沒有了啊。」
顧董嚓地一聲點燃香煙，「你是膽子很大啊，胡律？」
裊裊輕煙中顧董的眼神銳利如初，「前天的這個時候，你答應過什麼，嗯？」
胡律的冷汗刷的流了下來，左顧右盼就是不看顧董，「那個……副長……」他答應了什麼？他答應顧董他對別人不會隨便出手。可不久前，他差點用黑棺崩了王安杰，後來還一口口水吐到了他臉上。
「副長，你听我解釋，王安杰他……」
「我不需要解釋。」顧董截斷了胡律的話，目光如刀，刺得胡律不自覺縮了縮脖子，「前天我就說過了，沒有下一次。」
「我那時候怎麼知道今天會踫到安杰？！」胡律忍不住反駁，卻見顧董古怪地眯起眼盯著他，語氣意有所指。「安杰？嗯？」
「黑棺是記憶投影又是怎麼回事？不是殺過人，那就是……自殺？」
胡律心頭一涼。不好，說漏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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