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了劉文的電話以後，杰羅維特沒花費多長時間思考就同意了他出來見面的要求。
當然，鄭雲是不可能放他出去的。她一面尊重著繼子的決定，一面卻又堅決地要把他留在家里——在確定他恢復正常，開始喜歡女人之前。但是，無論是男性還是女性，以碳基的審美來看是否美麗……都和杰羅維特沒什麼關系。他不可能看得上一個碳基。
杰羅維特也沒興趣把時間浪費在扭轉鄭雲觀念上面。碳基的社會中奉行潛移默化，當鄭雲發現杰羅維特已經無法改變的時候，她會學著去適應這種變化的。
現在是早上十點半。在大約一個小時之內，鄭雲會再次走進廚房開始做飯；大約兩個小時以後，何家人會結束午飯。四十五分鐘以內，從家福園小區打車可以到達天府家園酒店，車費大約30元，往返六十元，計算額外花費大約總計一百元以內……
杰羅維特打開衣櫥，從某件衣服的夾層里模到了一個信封。這些是何子歡的剩余財產，兩千二百元左右。
這是他被公司趕走之前領到的剩余工資——原本他的月工資加上獎金應該不止這些，但是其一，何子歡仍然在試用期內；其二，他之前的所有財產都用來追求服裝、美容產品和電子產品上的享受了。原因非常簡單︰他想在表面上看起來配得上秦舒揚。
杰羅維特對此嗤之以鼻。何子歡選擇結束自己的生命，這真是他愚不可及的碳基生涯中做過的最明智的一件事了。
幾次腳步聲的來回過後，杰羅維特的房門被人敲響了。他關掉網頁上的一個界面，說道︰「進來。」
何子茹走進哥哥的房間，輕手輕腳地關上門。她臉上帶著嚴肅的表情，說道︰「哥，我想跟你談談。」
「什麼事？」
何子茹輕輕呼出一口氣，目光坦然地看向監獄長︰「你還有沒有什麼存款？」
「不多。」杰羅維特直言不諱地道。他從電腦前抬起頭，看向何子茹。一張毫無血色的臉上，兩只黑漆漆的眸子顯得格外耀眼︰「如果能補貼家里，我也不會同意賣房子了。」
何子茹苦笑著在床邊坐了下來，嘆了口氣︰「我總想著能不能還有別的辦法……畢竟在這里住了這麼長時間了，還有爸爸……」
杰羅維特平靜地听著她的話，在鍵盤上輸入幾個字，重新打開了一個網頁︰「如果可以，我也不想把房子賣掉。但是如果仍然呆在這里，我怕我連工作都找不到。」
「換一個地方就不會有人知道你的過往了嗎？」何子茹果然生氣了，說道，「逃避是沒有用的……你都承認自己喜歡男人了，再怎麼逃避有用嗎？！」
「我不會逃避。」杰羅維特不厭其煩地把自己的觀點重申了一遍，「我不會喜歡那個男人，你放心好了。」
何子茹沉默了。過了一會兒，她低聲說道︰「我知道你難受……哥，實在不行的話，我們離開北西吧。這邊房價又貴，升學競爭力又高，咱換個小城市，沒人知道你以前的事，重新找個工作什麼的……總比現在要好。」
「逃避不是辦法。」杰羅維特露出笑意，淡淡地道。
「那你打算怎麼辦？」
「別擔心，雖然被公司開除了，我還是有幾個朋友的……」杰羅維特說道，直視著何子茹，「想在短期內重新找到工作，今天中午就有一個機會……吃完飯你去和阿姨一起逛街，我去見一下我那個朋友。」
何子茹懷疑地看著他︰「你不會又要去見那個姓秦的吧？」
「哥還沒那麼傻。」杰羅維特說道，「反正二兩肉的男人、四兩肉的妹子滿大街都是……」看到何子茹唰地一下紅起來的臉，監獄長又無辜地追加了一句︰「成子跟我說的。」
何子茹不滿地哼了一聲，站了起來︰「那我下午和我媽一起出去，你記得早點回來啊……不過，哥，你一定得答應我，不能去見那個人渣。」
明知道何子歡喜歡他，還把他當成跳梁小丑一樣玩弄在鼓掌之間，利用他的感情來達到自己私人上的目的，甚至利用他的死來完成自己的需要……這樣的人，的確足以被稱之為碳基中的人渣。
杰羅維特重新將視線轉向電腦，說道︰「好。」
劉文在天府家園里守著一桌菜，從十一點等到下午兩點，包廂的門屢屢被服務員推開，卻從沒有領進過他想見的人。他干脆讓人把一桌菜都撤了下去，又去廁所解決了一下生理問題，中間還遇到了幾個老熟人。
以劉公子的脾氣，等人等上三個小時還沒發飆，實屬罕見。
服務員再次敲響了門，劉文語氣煩躁地道︰「進來。」
一個熟悉的聲音響了起來︰「劉文，是我。」
劉文抬頭向門口看去，和他一起在科宇工作了一年的同事走了進來。听說他自殺了一次，但整個人都好像沒什麼變化。看了一眼，他便掛上了笑容，說道︰「怎麼來的這麼晚啊，等你老半天了。來來來，坐下坐下，我先讓服務員說上菜。」
在這種時候，杰羅維特不會拒絕任何食物上的邀請。精神給大腦發了指令，身體便自然而然地做出了動作，蒼白的臉上露出略帶感激的微笑︰「好，謝謝你了劉文。你剛才沒吃嗎？」
劉文何止是沒吃，他都餓過頭了。一桌精美的菜肴擺在眼前，他卻覺得反胃，所以才會等待杰羅維特直到現在。听到這句話，他臉上禁不住露出了苦笑的神色︰「你又不是不知道……」
杰羅維特在何子歡的大腦里轉悠了一圈，適時地嘆了口氣。劉文的毛病類似厭食癥，他小時候被綁架過，一連三天被關在地下室里。綁匪里有個酒店大廚，做菜一流，劉文本來就挑食，小孩子心里又害怕，死撐著不肯吃東西，被硬灌進去不少。後來就成了現在這樣，除了味道普普通通的家常菜，外面的什麼他都吃不下去。
杰羅維特很能理解這種狀況，聯盟一個星系的總督曾在任期中遭遇過星難，歷時十一個宇宙年。當它從飛船殘骸中月兌險之後就變得開始拒絕任何能量的吸收，同時意志開始崩潰，短短幾周就永遠地消散在了宇宙之中……如果不是因為這位年輕總督的迅速死亡，杰羅維特也不會以這麼淺的資歷而登上總督的位置——雖然說，在上任途中，他也同樣遭遇了星難，以至于流落到碳基之中。
這其中是不是另有隱情，可以留到七十六個宇宙年以後再加以計算。在那之前，他還是得先解決好眼前事才行。
比如說，請得起他在「天府家園」這種高端地方消費的劉文，和何子歡一起在一家普普通通的公司里的普通崗位上工作了一年的劉文，同何子歡「關系好」到了和成子不相上下的劉文……打算做些什麼。
劉文一邊讓服務員重新上一桌菜，一邊說道︰「你就不能關心關心我，問問有沒有什麼解決辦法？」
杰羅維特低下頭︰「咱倆都認識一年了，早問過你無數次了，有這個必要麼。」
「這能表達你對我的關心。」劉文正色道，「不是我說你，何子歡，你要是總像以前那樣不懂人情世故的話，無論找到什麼工作都混不好的。喜歡男人沒什麼，你不能為一個男人把自己賠進去啊。」
「死過一次的人了，這些我都知道。」
劉文嘆了口氣，道︰「你知道就行，哥們也不多說了。」
菜已經被一盤一盤地端了上來，上完菜以後，服務員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劉文給自己倒了杯茶，說道︰「你吃，我旁邊看著就行。」
杰羅維特臉上顯得有些不好意思︰「這哪行啊，咱有事快點說，說完你趕緊回家吃飯。讓你餓著肚子等我這麼久，已經夠不好意思的了。」
劉文調侃道︰「我好不容易下定決心出回血，請你在這麼高端大氣上檔次的地方吃飯，你不好好謝謝我？這就要趕我走啊。哎，說起來，你怎麼這麼晚才到？我十一點就給你打電話了吧。」
杰羅維特低下頭，表情顯得有些復雜︰「我阿姨看得太緊了，她怕我再去見秦舒揚……」
劉文咳了一聲，打岔道︰「人死如燈滅，你都為他自殺過一次了，也不欠他什麼了。」
「我也覺得是。」杰羅維特抬頭向他看了一眼，黑沉沉的眸子襯著面無表情的臉，顯得格外沒有生氣。
看起來……就像是個死人一樣。
劉文被自己腦中掠過的想法嚇了一跳，臉上又習慣性地帶起了笑容︰「不說這些了，先吃先吃……你吃你的，我說我的。」
但是這個想法仍然忍不住在他腦中不斷盤旋，促使他不停地將目光投向對面坐著的人。
雖然好像看起來沒什麼改變……但是現在怎麼又覺得，好像有什麼地方確實變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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