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行將坍塌的空間霧團時,夕陽正是一片赤紅,鋪灑在粼粼溪水之上或許明艷,印在汐然眼中便似一片模糊的沉重。
遙遙望去,樹蔭蔥蘢,唯有一人相與等待,紫衣渲染霞光,無端瑰麗。
汐然問道,「宸軒去哪了?」聲音稍低,因為懷中的兩個人兒皆因筋疲力竭而熟睡。
「營救隊放出信號,已經尋著澤維爾等人,在稍微偏離的東方,宸軒的嫡子亦在哪。」玖言的輕言慢語帶著一絲怕驚動什麼的隱忍,朝汐然伸出手,「讓我來抱著少爺罷。」
汐然全身周遭深淺的傷痕所攜來的痛楚,好似在這一話落下後驀然清晰幾分,想著宸軒的性子,緩緩回一句,「他這麼也是理所應當。」
兩步上前,遞過汐銘與汐凜,收手回身的時候,衣裳廝磨著傷口便是一陣鑽心的刺痛。當情緒不再緊繃,這樣周身遍布的傷痛委實折磨人了些,汐然顰眉道,「你在這照料一下汐凜汐銘,我去清洗一下傷口便回。」
言罷也不待玖言回復,轉身便離去。
小倉鼠適才用大量的靈石換回汐凜,綿蟲得了靈力之後便開始運作修補空間,遂而說這方地界該是紊亂空間中最安全之地了。
在溪邊梳洗的時候,因為傷口拉扯著,要替背後涂抹藥膏著實不易,一來二去耗費了不少時間。
小倉鼠因為汐然精神力本就不支,再不能幻化凝實,故只是在一旁涼涼道,「人家只恨不得將自家妖僕以一當十來用,你怎的卻時時將他當做擺設,干晾著?」
汐然拉好衣裳,滿額冷汗的坐在溪邊喘一口氣,「有麼?」
翹著二郎腿,小倉鼠哼唧道,「沐浴上藥這等小事總還是可以喚他幫忙的罷?你自己本就不方便。」見汐然一臉不以為意,擺擺手道,「這事也罷,不過你不是忌憚司葉海臨死所說的那一‘宸’字麼?分明將宸軒單獨引出來了,亦帶上了玖言,怎的卻不下手?在急速前行時只消一個命令,玖言就算法力不如宸軒,在空間裂痕眾多的紊亂空間中,同歸于盡還是做得到的。」它不知道,它以稚女敕童音淡然說出同歸于盡四字時,無端催人疲倦。
汐然的發絲尾梢還墜著水珠,夜風吹來,頗為涼爽,只是當那風散在傷口之上後,細細密密又是一番別致的感受—將至未至隱約的痛楚。
「他們同歸于盡,可換我一個安心,但我卻不想給人當槍使。」斂袖起身,「說到底我只是為了自保,或許免不得殺戮,但也無須濫殺,多搭上個身邊人。」
「桑止送來的密文中言道司葉海出事的那日,宸族隸屬冰系的二長老恰好離職,該就是暗殺司葉海的那人。暗殺必當是與宸族月兌不了干系的,你道給人當槍使是為何?左右宸軒並不冤枉。」頓一頓,小倉鼠陰陽怪氣道,「你所謂不願濫殺,怕是因為不舍了罷。」
風漸陰冷,汐然問,「不舍什麼?」
「玖言。」
見小倉鼠目光灼灼,汐然緩緩一笑,「怎會不舍。」
听及此言,那雙精靈可愛的鼠眸頓時寫滿了清晰的鄙夷。
「我自來都沒有讓他與宸軒同歸于盡的念想,所以才不會不舍。」皓月升空,柔柔傾瀉似水光華,「我倒是在想,殺人奪寶之事不勝枚舉,若是有一日我被人挖了靈竅,取走了卷軸,你會不會也一如對我這般對你新任的寄主。」
小倉鼠冷笑一聲,很是大爺的往後一倚,老神在在,「那得看那人性子是否討喜了。」
汐然應著,「是麼……」
「面部表情豐富一些的可以優先考慮,說話聲音也要甜美的。」
耳邊小倉鼠的聲音絮絮叨叨的,轉入了汐然的腦海,卻未上得她心。眼前皓月的光暈愈漸模糊,恍似明澤一片,道不出的沉重。
往日若呼吸般自然順暢縈繞的精神力,在卷積過卷軸之內灰白空間之力後,便一直沉重而凝滯,汐然只覺腦中漸漸空茫。月光草原,皆淡化了輪廓,徒留濃重的色彩渲染。外傷疼痛好忍,若是痛不到實處,就真真難受了些。
依稀是往回的路,腳下一個踉蹌,不曉絆到了什麼,腦中一陣暈眩竟真的摔倒在地。但並未有及地的觸感,汐然微微抬頭,正對上一雙碧眸澄澈,略有些遲疑,「主上,可還好?」
「哎喲~皓月當空的投懷送抱,真是直白了不少啊。」小倉鼠又是陰陽怪氣,它近來一提及玖言基本就是這個調調。
汐然再移眸開去,樹蔭下汐凜汐銘身上好好覆著外袍,睡得正香,心思一松,垂了頭趴回玖言身上。「恩,就是倦了。」
著實是一根手指都懶得再動彈,汐然听著耳畔沉穩有力的心跳,不自覺低低喚了一聲,「玖言?」
「恩?」聲調微沉,恍似裹著月色的泉水,輕緩和澤。但清風拂過,也再未等來回答。
玖言稍稍垂首,渺渺月芒下,懷中女子呼吸平緩,原已熟睡。
第二日天未亮全,天際之上便遙遙升起了三方信號。汐然一行人中唯有玖言醒了,一直著目凝著,直待信號的煙霧消散才又磕上了眼,只當什麼都並未瞧見。
信號所含的消息,迅速歸隊回城。
待得晌午的時候,傷得較輕的汐銘率先醒了。爬起來後迷迷瞪瞪一掃,恰好瞧見相依而臥的汐然與玖言,一張小臉紅得將要熟透,直著視線干干坐了甚久,僵硬又給躺了回去。直到暮時,再一把將準備爬起來的汐凜按了回去,對之一本正經的道了句,「非禮勿視。」
午夜,不遠處溪水的潺潺聲伴隨著汐銘汐凜月復中饑轆的聲響,顯得尤為的和諧。偏偏那兩小小的身影皆僵硬的維持著熟睡的姿態,一致面朝外,一整天動都沒怎動一下。
玖言顧忌到若是餓壞了汐銘汐凜,汐然八成會不悅,故側了,輕輕將汐然往懷中攏了攏。本想就這麼抽身離開,所有的動作卻都在最後的相擁時徒然安靜,仿佛觸到一絲不舍的情緒,竟至于依戀而不願放手。
低首凝望,玖言微抿著的唇離著她的額頭不過薄紙的距離,卻始終沒有落下。
他記得,她並不願意的。
寒風漸起,汐銘克制不住打了個噴嚏,吸了吸鼻子,小小的身子略有些瑟縮。
玖言輕嘆一聲,斂袖起身。
汐銘汐凜見玖言起身,迫不及待逐次‘醒來’,一個去冷著小臉溪邊洗漱,一個帶著笑圍在玖言剛升好的火邊慢條斯理吃著空間戒指中早便備好的食物。他倆皆不過被綿蟲縛住,在掙扎時受了點皮外傷,亦被綿蟲吸去了些法力氣血。會昏迷沉睡大抵是幾日來巨大的精神壓迫所致,又皆並非溫室成長的小少爺,不至于就傷而裝柔弱,否則汐然又怎會容他們來古墓一類的地方歷練。
汐銘咬了幾口糕點,眯起璀璨星眸望著玖言,含含糊糊道,「我見過那個雪公子,柔柔弱弱,病怏怏的,確不如你生得好看。」
玖言給他遞過一杯水,出于意料的開口同一個九歲小孩認真計較這個問題,「他是主上的面首,我是妖僕。」
汐銘眨眨眼,「這有差麼?」仔細再回顧一遍導師所言的規矩,恍然的一拍手,「哦,對了,他還能同主上生孩子。」
低賤的奴僕一族,是不能與貴族誕下子嗣的。
手中的木枝沒入火舌之中,玖言眼眸中倒映著枝椏焚燒時燃起的亮光,看著它一點一點被燃燒至灰燼。
唇邊的笑意未改,透著幾分空明,「我知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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