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趕在晨霧散去之前,汐然領著米婭,悠辰一路趕往雨鬼霧林。
稍作規劃了汐族沿往此處的方向,因為覺著玖言的主上興許會提前來這邊,所以不過讓米婭守候在邊緣地界。
汐然要做的只是看清玖言主上的面容,在腦海中明確一個人的身份,便可以讓米婭出手將之抹殺,談判也沒必要了,卷軸和小倉鼠直接搶來便好。
在一處峽谷中安頓好米婭,臨走的時候朝她揮了揮手中的傳音竹,示意她多注意這個。
米婭安安靜靜的坐在峽谷的岩石上,一聲不吭的看著汐然走遠的方向,僵硬的點了點頭。
然剛剛繞過峽谷的亂石堆,傳音竹忽而光芒閃耀幾下,便是米婭那段傳來消息的意思。
汐然心中一顫,還以為是有人跟蹤,待得他們離遠之後出現在了米婭面前。
但傳音竹那段一直寂靜著,一絲聲響都沒有發出,無打斗也無波動,汐然靜了一陣,試探性的朝內喚,「米婭?」
「……」
汐然顰著眉,一直沒等到米婭的回復,還是決定折返,但剛走幾步,「沒事……」
青綠的竹片忽而傳導出一聲如男子般低啞的聲音,那是米婭的聲音,嘶啞之中帶著一點惆悵,再來就沒聲了。
汐然原地站了一會,開口緩緩道,「我們明天就會回來。」
竹片寂靜下去的時候,汐然突然想起那位神明曾對她道的,在命契上刻名字,本身就是對米婭的一種玷污。無論怎麼說,她現在都是在利用著一個毫不相干,本就命運淒慘的神。
去殺,她曾經最愛的人所最珍惜的主上。
听說主上死了,妖僕也不會獨活,要麼自封于虛境永世冰封,要麼隨之殉身。
不知道玖言會選哪一種。
一路沉默的回到了夕月城,汐然並沒有做什麼交代,只是讓悠辰去休息,自己則獨自去了書房,去瞧窗台上的那株茶花。
給之澆過水後,就自然而然靠在窗台的牆角下緩緩坐下,抱著膝去看茶花落在地板上的倒映。
陽光落在後頸,有微微的暖意,一室之內茶香清逸,道不出的清幽。
容塵曾說她有些自閉,她以為那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現在的感覺卻同以前有些相似,腦海中靜靜的,什麼都沒有。
快刀斬亂麻是個好法子,但不見得是不會痛的。只是她卻不知曉,此時此刻,她究竟在痛什麼。
分明已經對玖言死心,即便看著他同旁的女子共進退也並無所謂的。
有人說,一層一層的剖析自己的情感,是一種理性而冷漠的做法。她不在意是否冷漠,只是茫然,若是剖析的結果與自己預想的不一樣,會怎樣?
該抹殺的人還是會抹殺,該舍棄的同樣會舍棄,所謂的沒有選擇本身就是一把利刃,只能刺出不能收回。
她只是不知道該怎麼樣,才能冷靜下來。
手臂圈著膝蓋,這樣蜷縮的姿勢讓汐然覺得很安全,曬著暖暖的陽光,伴隨著清幽的茶香,緩緩進入睡眠。
當汐然心亂如麻的時候,她都會來書房,無論什麼狀況,都能在這才能徹底的安靜沉澱下來,忘記一切的睡一個好覺。
日光漸漸轉移,夕陽漫射在窗台,別樣的瑰麗。
汐然感覺到什麼枕著她的肩,沉重而溫熱,只是在睡夢中她並沒有考慮那麼多,換了個姿勢,繼續睡著。直到迷迷糊糊的睜眼,透過微啟的眼縫,看見自己指尖纏綿著的銀發,才算定了定神,突然之間,醒透了。
「你怎麼進來了?」汐然下意識的冷冷問,曲起手肘想將他推遠。
腰上纏著的手臂幾乎是立馬的收緊了,玖言稍稍偏了下首,碧瑩的眼眸微睜對上汐然冷淡的雙眸,好似將將從睡夢中驚醒,尚有些如霧的迷蒙。
過了好一陣,「汐然族長睡著的時候,我有敲過門。」
汐然心中芥蒂,不知為何頭一回計較著他親昵的姿態,以至于听他言語時面上的表情都是冷淡的。然推了他兩下並無效果,只得抿唇冷冷道,「松手。」
玖言不語,亦沒有動作。
汐然見他如此的回應,一顰眉就要起身,卻不想手臂被玖言狠狠拽住,一把拖進懷中,力道之大幾乎可論得上是粗暴,汐然的膝蓋磕在地上,瞬間便漫上一陣刺痛。
玖言眼中一顫,有些慌亂的將她攬回懷里,死死扣著,聲音卻是生硬,「你這兩天同悠辰去哪了?」
汐然一瞬間有點蒙,忘了動作,耳畔貼合著玖言急促的心跳,讓她微微恍惚。
就好像當初重生時,只是一次更漫長的睡眠醒來,充斥著刺鼻消毒水氣味的病房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古意雕花的窗欄,紅漆木的搖籃,一切都毫無預兆。她以為她回到了過去,還沒同玖言反目之前的時光。
但那樣的恍惚也僅僅只是一瞬。
因為方才的掙扎,窗台上的茶花被汐然的袖口帶翻,從窗台上傾倒摔落,瓷質花盆碎片散了一地。
汐然靜了靜,瞧著滿地碎片和漸漸蔓延的血液,眼神一松仿佛驀然的安定下來。
神色漸緩,恢復了以往的平靜,汐然淡淡道,「你主上讓你監視著我。你將我跟丟了,是你的失算,現在反倒要來問我,豈不可笑?」在他迫得甚緊的懷抱中艱難的喘息一口,「明日我還需跟你趕路去雨鬼霧林,所以我這條腿對你還有點用處,勞煩松手。」
汐然並沒有抬頭去看玖言的表情,只是在他漸漸松手之時,自己扶著牆,慢慢的站起身。
素白的裙擺被鮮血染紅,地下是一大灘的血跡。汐然的膝蓋上沒入一塊瓷片,不曉有沒有嵌進骨頭,沿著傷口往下的血液幾乎是凝成一股,仿佛永無止境,靜靜的淌著。
汐然俯身抽去瓷片,若非如此,連路都沒法走了。
玖言無意識的伸了下手,仿佛想去扶她,卻被汐然躲開。
「我想若是不把話說明,該會有許多麻煩。」汐然扶著殘余著泥土的窗台,臉色蒼白的瞧著玖言,「我喜歡你只有一次,信任你亦只有一次,往後都不會有了。我能好好忍著,你也該知足,不要再來動搖我。再靠近一步,你我便是不共戴天。」
神情淡漠的留下這一句,汐然甚至沒看玖言一眼,兀自轉身,步伐稍緩的往外走去。
直待汐然離開,靜立與原地的玖言都沒有再開口說一句話,垂下的眸凝著地面一大灘的血跡混合著泥土,仿佛凝滯。
回房之後,悠辰一反常態只是默然的給汐然處理著傷口,什麼都沒問。
汐然躺在床上,拿手背蓋著眼,受不了悠辰的安靜,故意的開口,不咸不淡道,「疼。」
悠辰果真手上一頓,動作輕柔小心了許多,「是不是剛才指甲踫到了?」
汐然漫不經心的恩了一聲,悠辰听出她語氣中的隨意,也明曉汐然為何會如此作為。
停下了包扎的動作,瞅著依舊往外滲血的傷口,好一陣才輕聲道,「主上將才哭過了嗎?」
「……」
「主上若是故意瞞我的話,我自然是看不出來的。」悠辰傾身,拉開汐然遮蓋住眼的手,按在自己的胸膛,「但它不會無緣無故的刺痛。主上,是玖言傷了你麼?」
汐然的眼角微微發紅,卻沒有所謂的淚水,甚至在面上沒有一絲情緒的波動,冷清著。
「你別擔心。」汐然吸了口氣,主動的伸手攬過悠辰,埋首在他若絲順滑的長發之中,「讓我抱一會就好了。」
整整一夜,汐然與悠辰都保持這樣相擁的姿勢。
悠辰以為她埋首于他的胸膛,不過不願旁人再瞧見她的淚眼。可汐然確然是無淚的,甚至沒一陣後便沉沉睡了過去。
說是沒心沒肺也好,冷血無情也罷,她不要再記掛著玖言,是她自己的決定。
終歸,她都是要間接將他推入地獄的人。
因為第二日的成人禮,夜雪來得很早。
汐然平素慣來自由,不喜歡人約束著,所以就算大執事也沒在成人禮的前幾日要求她必須留在族內,只讓她好好配合典禮就好。
夜雪將汐然拉起來之後才發覺汐然膝蓋上還纏著繃帶,大失所措的找來月冥,方知曉不過是已經治愈好的傷口,不由多問了幾句是怎麼弄的。
汐然迷迷糊糊,悠辰則在她面前晃著手,喚著,「主上,生辰快樂。」
一個清晨,便是如此昏沉而喧鬧的開始。汐然甚至尚未清醒,就已經被人駕著,做了全副的打扮裝飾。
真正清醒是在容塵來後,瞧一眼汐然,微微笑著對悠辰道,「她昨個是不是沒睡好?」
悠辰一愣,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主上若是在床上睡覺時沒能躺平的話,便會格外疲倦。你要留在主上身邊照顧,多少該記清些她的習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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