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爾維爾德醒過來的時候,是在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
他躺在一張石床上,小金龍雷歐和他的角都被放在他胸口上。四周很空曠，從天花板到牆壁到地板，還有這房間里所有的家具，似乎都連成一體,是用同一塊巨石雕琢而成的。石壁上瓖嵌著一些發亮的明珠，就是這里唯一的光源了。
身體並沒有完全恢復，口中還殘留著魔力營養劑的味道——可是現在沒有了雷歐的共振,西爾維爾德要單靠藥劑保持魔力量是非常困難的。
他把雷歐抱下來放在床上，小心地下來走了走。這里很奇怪，明明動作起來完全不覺得有阻力,可是感覺上分明是處于水中，身體輕盈得不可思議,微微彈一下腳就能浮起來，皮膚上也充滿了涼意，然而衣服看起來並不濕，呼吸起來的話……
「咳，咳咳……」
「喲，這是嗆水了嗎？」
「唔……」西爾維爾德捂著嘴，臉憋得通紅，他拼命蹬著腳想向上游去，被悠悠然飄過來的凱威爾一尾巴拍了下來︰
「你真是當人當久了，忘記自己是兵器龍了嗎？只要有魔力，兵器龍就算不呼吸也無所謂啊。」
西爾維爾德眨了眨眼，放下手來。他還沒有嘗試過不呼吸地活著——這樣並非不可，只是細細感覺，他的魔耗又比原來多了幾成，恐怕要不了多久就要倒下了。
「麗卡呢？」他問，「我姐姐……在哪里？」
「你不是知道嗎？」
「你很厲害，」西爾維爾德說，「人魚族的王，對吧？不然不可能有那樣的幻術——可是憑借著那種能騙過整個大陸的幻術水平，你沒有必要把麗卡一個人留在那里，隨便一個什麼東西，都可以代替我……所以，麗卡也在這里對不對？」
凱威爾沒有答話。他甩動金色的長尾游了出去。西爾維爾德緊跟著他，身為從來沒怎麼鍛煉過身體的法師，他不得不用了幾個小小的水法術才追上人魚，一把抓住了對方的尾鰭。
「喂，兵器龍，我警告你，這是在對一條人魚耍|流|氓。」凱威爾猛地轉身，西爾維爾德便被甩到了地上。他揉揉腦袋，頭暈眼花地爬起來，卻在看到天花板的那一刻驚呆了。
這是一個寬敞的大廳，天花板上繪著繁星圖，那些星星會閃動，也在緩緩地移動著，每顆星星的下方時不時會冒出一些人魚文的注解。那些星星與他本時真正看到的星空並不相同，甚至可以說是完全無法對應，可是看那些分布，西爾維爾德隱隱地覺得，這更像一個三大陸地圖。
「很漂亮，對不對？」凱威爾游到一旁，那里憑空出現一把軟軟的水椅，讓人魚王把整個身體都陷了進去，「這是人魚之書，從古至今，凡世界上發生過的事，都會記載在人魚之書里。」
「所有發生的事？」西爾維爾德一愣，「這不可能吧……」
「我早就說過，我們人魚是最接近神的存在。」他悠閑地眯起眼楮，伸出手——很快他的手邊就出現一排水晶罐子，透過薄薄的晶壁，里面閃著幽光的絮狀物體清晰可見。凱威爾隨手挑了一個紫色的，打開蓋子，撈起那團東西，像是吃棉花糖一樣無比享受地一點一點把它舌忝了個干淨。
西爾維爾德懷疑地看了他一眼，蹬著腳游到天花板附近。他戳了戳大約是中央大陸的那一塊，跳出了一大堆他看不懂的人魚文。回頭看凱威爾，人魚王一點反應也沒有。
他心一橫，索性隨意地玩起人魚之書來。不知怎麼回事，中央大陸對應的星雲圖突然被他放大了。回憶了一下剛才的動作，西爾維爾德用兩只手指戳著大約是度德城的地方，然後輕輕地把手指分開——那塊地方真的就這樣被放大了。
當整個天花板都被度德城所充滿的時候，那些有大有小的星星變成了泡泡狀。西爾維爾德戳開了幾個，周圍便跳出了一些畫面，有的是兩個光著身子的人抱在一起，有的是一個農民正在辛苦種地，有的是騎士和法師的訓練日常。
在這些泡泡當中，有一個最大，最為顯眼。西爾維爾德隱約有種預感，覺得自己大概知道那是什麼，但他還是戳開了那個泡泡——
投影出來的是神殿的大廳，度德城的大祭司海利正在向神祈禱。在他身後，是被虛幻之鎖銬著的西爾維爾德，再遠些是無權上前的圍觀群眾，在那里面他看到了穿著美麗長裙、挽著艾斯迪克胳膊的麗卡，她換了一個更成熟的發型，把所有頭發都挽到了腦後，露出她美麗的脖子和精巧的耳朵，那一對耳環大約是艾斯迪克或者莫爾利送的禮物，上面瓖嵌著非常華貴的魔石。
「麗卡不在這里……」西爾維爾德游了下來，滿懷希望地搖了搖凱威爾，「她留在度德城了……救我的事情瞞過大家了嗎？你用幻術騙過了所有人對不對？可是艾斯迪克是個混蛋，我不能讓麗卡嫁給他……」
凱威爾不滿地皺了皺眉。他把手上最後一點「棉花糖」舌忝完，拍了拍西爾維爾德的腦袋︰「看來你腦子里進水了。」
西爾維爾德抓住凱威爾的手收緊了些。
「你自己其實也知道吧？亡靈法師的處罰是抽取靈魂和血液永遠封印，如果隨便用個什麼東西代替你，那麼到這一步的時候就露餡了——唔，如果那個真的是你的話，抽出來兵器龍的靈魂反而會把大家都嚇一跳吧？不過用麗卡的就沒關系了——你的魔力波動和達斯卡爾很像，她與達斯卡爾也有血緣關系，勉勉強強能和你的‘標記’產生共鳴，蒙混過關呢……」
「根本沒有這個必要吧！」西爾維爾德吼了出來，「為什麼要讓她代替我？就算在這個時候被發現又如何？我本來就不可能再光明正大地回去了！既然你明明能讓她完全從這個事件里摘出來，為什麼要讓她……讓她……」
「這跟我有什麼關系，」凱威爾無辜地看著他，「我和麗卡的交易內容可只有你的生命安全，她自己怎麼樣又不歸我管。」
人魚王揮了揮手，讓那些畫面統統消失︰「而且啊，你昏迷了好幾天，這些都是早就發生過的事了。麗卡的靈魂已經……」
西爾維爾德頹然地滑落在地上。他蜷縮起來，把臉埋住，肩膀微微地抖動。這個地方其實是在海底的人魚石宮，其中所充斥著的是水，只是最底下有以前的千年王所繪制的法陣，讓石宮里的環境被模擬成陸地上的樣子——不過並不怎麼成功，真正的陸地生物在這里還是會窒息死去。
他的眼淚化在水里，看不到也感覺不到。海水本來就苦咸得要命，眼淚的那一點點味道，剛溶入海水中就再也找不到了。
「怎麼好像我在欺負你一樣。」凱威爾捧起另一個罐子，遞到他手中，「那個，你姐姐的靈魂並沒有被封印起來啦，雖然人類們都被騙過去了——因為她先和我訂得契約哦！她的靈魂是屬于我的！你看，粉紅色的，很漂亮吧！」
西爾維爾德摟著那個罐子，渾身都顫栗起來︰「你……你……你剛才……你剛才吃掉的是……人類的靈魂！」
「唔，被我吃掉可是件榮幸的事呢。一般的人類的靈魂，只能成為無意識的亡靈，再高級一點的，就被被神自動扔到亡靈深淵去，只有被我們人魚吃掉，或者特別純潔的靈魂，才能穿越絕對死域，到達神的身邊！」
「你騙誰啊！」西爾維爾德緊緊地摟住了那個水晶罐子，「吃掉就是吃掉了……找什麼借口……回到神的身邊……不就是……什麼都不剩下了嗎！」
「你抱得這麼緊也沒用啊，麗卡的靈魂是我的契約所有物。」凱威爾趴在地面上看著西爾維爾德的臉，「她可是賺很大哎……契約內容是只要我不死，就得全力保證你的生命安全，可是我不過是得到一個人類靈魂而已，這種東西隨便在海上唱唱歌就能得到很多呢。」
「可以交換嗎。」西爾維爾德說，「靈魂這種東西也是越有魔力越好吃吧……用艾斯迪克的靈魂換麗卡。」
凱威爾愣了愣，大笑起來︰「哈哈哈哈哈！有意思！我差點忘記了你是個亡靈法師，不過，你要這麼干好像很危險呢，我可不希望你把命搭上，害我完不成契約！」
「所以，用艾斯迪克換麗卡，你才是賺到的——按照麗卡的契約內容，你不死我就不能死，那麼這個契約直到你死亡的時候我都活著才能完成，可你死了以後也就不能再吃靈魂了，也就是說麗卡的靈魂對你而言始終只能是收藏品。但如果我用艾斯迪克的靈魂換走了她，你就可以隨時吃掉那個混蛋的靈魂……」
「唔，說得對，」凱威爾說，「所以你也不用太心急——就像你說的那樣，我不會吃掉麗卡的，就算她的靈魂寄存在我這兒好了——畢竟我接手了你的性命，而這可是你姐姐用自己的靈魂換回來的，要冒險的時候，你得想想清楚。」
西爾維爾德把臉貼在那個水晶罐上，閉著眼楮。他的眼眶和鼻頭都是紅的，凱威爾猜這孩子還在流眼淚。
「我……從沒有告訴她。」
「啊？」
「六翼知道，白球知道，凡達知道，湯米知道……可是我沒告訴過爺爺，沒告訴過麗卡……我是條兵器龍，我不是個斯奧特，我根本不是她的弟弟！
「那個時候……我很害怕……可是也不是覺得自己是兵器龍這件事本身可怕，是害怕別人知道。尤其是爺爺和麗卡，我怕他們知道了以後，就再也不當我是親人了……可是，現在，就算想要說，也，再也……沒有機會了……
「我不是她的弟弟啊……我不是西爾維爾德•斯奧特，我只是西爾維爾德……」
沖出惡魔領域的那一刻，他很開心。他以為回到家里一切又回到原位，只是需要隱瞞的事情又多了一件「我是個亡靈法師」而已。
然而並沒有什麼會一直在原地等他。
剛剛知道自己條兵器龍的那一天仿佛已經十分遙遠。那時候他明明也覺得如同天塌地陷，可現在想起來卻像是玩笑一樣。
麗卡和爺爺都已經不在了。而剩下的斯奧特家里本來也沒有幾個人與他親近，更何況，出了個亡靈法師這種事，哪個家族都會急著撇清，想也不用想，接下來就是他的名字被從族譜上徹底抹去。
斯奧特將不再是屬于他的姓氏——而此時此刻，西爾維爾德才感到了一種徹骨的冰涼，他感覺到有什麼東西從自己的心里被永遠永遠地抽走——
家，已經沒有了。
然而，艾斯迪克那個混蛋卻還活得好好的。
沒錯，艾斯迪克……他知道西爾維爾德與雷歐是兵器龍，可他現在也以為他們都死了……而他居然還想要娶麗卡——那個原因，西爾維爾德用腳趾都能猜得出來。
要殺掉他，抽出他的靈魂，用他教給自己的所有亡靈魔法把他折磨一遍又一遍，再送到人魚的嘴里，讓他「去神的身邊」。
「尊敬的人魚之王，」西爾維爾德站了起來，「現在留在斯奧特家的那個麗卡……是誰？」
凱威爾好奇于西爾維爾德語氣的變化，不過他也沒有多問︰「唔，是我喲。」
「您……您不是在這里嗎？」
「這是因為你不了解人魚是種什麼樣的生物。」凱威爾擺了擺尾巴，外面便游進了一群金色的人魚，赫然都是凱威爾的模樣。
「具體的原因以後再解釋——你可以簡單地這樣理解，我們人魚呢，都是一個靈魂，管著許多個身體。」
作者有話要說︰湖喵喵滿血復活！感謝留言支持的各位~
嗯大家都愛麗卡我好高興！但是麗卡的便當在開文的時候就定下來了，她就是為了這個便當而誕生的角色呢……如果不是麗卡用自己爭取了時間讓大家都以為西爾已經死了的話，接下來就是神官滿世界追殺西爾的節奏了——雖然理論上凱威爾同志其實可以做到兩個都救，但是他不愛這麼干啦。
于是我歡快地逃走了（夠）
接下來虐就結束了~然後就是變強復仇啦~
謝謝浮游子的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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