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半夜的十多天後,唐一鏡做了一個並不愉快的夢。
滿臉虛汗的男人顫巍巍地辯解︰「不是,我不是要撞死他……我就是不小心踩了油門……」
自己在那男人對面冷笑︰「現場的視頻都有了,你還在狡辯什麼?」
「一場事故,真的是一場事故,我開車技術不行,不小心踩到油門,車就沖出去了……」
「別找借口了!」自己戟指向他,言語如同利刃一樣向對面甩過去,每一個字都吐得清清楚楚,「根本不是所謂意外,這就是故意殺人!」
夢境里,那個被他指向的男人,仿佛被「故意殺人」這句咒語解開了封印,蜷縮在椅子上的身體驟然膨脹,像沸騰的黑水上鼓起的丑陋氣泡——最後化作充斥了整個房間的黑暗龐大的怪物,從似乎是它雙眼的地方放射出血紅的光芒。
「呼
唐一鏡驚醒了。
從床上一下子坐起來,雙眼無意識地盯著被單。片刻,渙散的眼神漸漸凝聚起來。
「沒錯,」唐一鏡喃喃自語,「這就是故意殺人!」
就算動機是自己制造的又如何?任憑心中的魔鬼吞噬了理智,是範建國自身的問題。他所做的,就是把「肇事逃逸致人死亡」的罪名替換成了「蓄意殺人致人重傷」,這兩者在量刑上不會相差很多。
那家伙只是得到了應有的懲罰。
「唐一鏡?」躺在身旁的白霖也被鬧醒了。
「做了個噩夢唐一鏡笑了笑,「時間還早,繼續睡吧
「嗯
窗簾沒有拉緊,透過窗戶看去的天色還是暗沉沉的。
唐一鏡也重新躺了下來,卻沒什麼睡意。
從那天夜里到今天已經半個月了。之前一直讓白霖以他「身體不便」的理由拒絕警方的訊問,昨天才告知那邊,他的身體好轉,可以錄證詞了。警方今天就會來。
該怎樣應付警方的問話呢?唐一鏡在心里將準備好的證詞又過了一遍,最後終于沉沉地睡了過去。
警方是上午十點到的。
白霖搬來椅子,讓他們坐在唐一鏡的床前。
作為「傷員」,唐一鏡只能老老實實地躺在床上,由被單蓋住身體。
「身體怎麼樣了,還不能行動吧?」似乎是覺得直接開始審問太沒人情味,警察小哥坐下之後,先關心了一下他的身體狀況。
「不能自由行動,」唐一鏡低聲道,「但說話沒問題了
對方同情地點點頭︰「不管怎麼樣,活著就是好事。你還挺幸運的,看那個視頻,嫌疑人在撞飛你之後還直直地朝你碾過去了,要是沒人從車輪下救起你,你大概就……」
唐一鏡的眼中露出笑意︰「是啊,的確很幸運
「不過你怎麼沒住院養傷呢?听說你就在附近診所治療了一下,第二天就回家了,在家里萬一出什麼意外可很不好啊這警察還挺話嘮。
「家里有私人醫生,沒關系的唐一鏡道。
不能去醫院,當然是因為他根本沒受傷,去了就露餡了啊。
「小宋同來的另一個警察大叔提醒地叫了一句,小宋這才打住話頭,「咳,那我們就開始吧。放松點,就說說你了解的情況,我們會如實記錄的
「明白唐一鏡道。
配合警察們作完了證詞,唐一鏡道︰「我能問一下,這案子大概是什麼結果嗎?範建國犯的是什麼法?」
警察們對視一眼,而後小宋道︰「告訴你應該也沒關系,這事是故意殺人未遂,應該沒跑了
「哦唐一鏡聞言,倒是並不驚訝。
警察們告辭離開了。
直到他們的腳步聲完全消失,唐一鏡才從床上坐起來,順便把綁在胳膊和腿上的繃帶也扯了下來。躺在床上一動都不能動,還真有點難受。
如他所料,警察們只說了範建國「殺人未遂」的事,並沒提到自己的「勒索」行為。事實上,比起被車撞一下,這是整個計劃里最能威脅到他自己的一項了。
幸而範建國也不笨,在知道了自己沒死之後,他也清楚殺人未遂比起已遂致死來說,還是有些余地的,沒到魚死網破的地步。如果他檢舉自己勒索,那麼還活著的自己一定也會把那樁肇事逃逸案的證據交給警方,到時兩罪並罰,只會對他更為不利。所以他選擇了閉嘴,把殺人未遂被抓這件事歸咎為他自己倒霉。
唐一鏡心里轉著這些念頭,一面穿上衣服,幫白霖把搬來的椅子挪回原位。
丁零。
門鈴聲響了,白霖過去開門。
這時候來的應該是葉凌風和蘇婉晴,還有那只叫小明的貓。這幾天自己不方便出門——被旁人看到就不妙了,他們倆就每天中午帶著在附近的菜市場買的食材過來,在這里做幾個菜一起吃。
門敞開了,外面站著的那個人還只露出小半邊的時候,唐一鏡已經一抬手,瞬間放了個浮光掠影隱匿了起來。
不是他們。不是葉凌風和蘇婉晴。
光是這樣也就算了,居然還——穿著警服。
「警察同志,又有什麼事嗎?」白霖堵在門口,疑惑地問。
趁這個時間,隱身的唐一鏡從門縫悄悄潛入了自己房間,躺回到床上,將被單蓋好。剛才扯下來的繃帶也被他踢到了床底。
「哦,我還有幾個問題想問問唐一鏡先生對方笑著道。
「只有您一個人?」
「是的,我的同事們有事先回去了
躺在里間听著外面的對話,唐一鏡心頭一跳。
只有一個人回來了?避開同事而特意回來,這人發現了什麼嗎?
心里思緒涌動,臉上卻保持鎮定,唐一鏡轉頭朝著房門的方向,對走進來的那個人道︰「警察同志,麻煩你又跑一趟
「不麻煩那人也帶著燦爛的笑容回道,一坐在唐一鏡躺著的床沿上,沖白霖擺手,「不用搬椅子了,我坐在這里就好
剛才小宋和另一位警察大叔提問的時候,這個人只是靜靜坐在一邊,從唐一鏡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的衣角,所以倒沒留意過他。現在一看,這人長著一張英俊的臉,削薄唇邊卻帶著欠揍的笑容,坐在床邊搭著二郎腿,一身正派的警服也擋不住的痞氣。
「有什麼問題要問我嗎?」唐一鏡道。
「這個不急對方擺擺手,從口袋里模索了一下,居然掏出了一包煙,「我抽支煙你不介意吧?」
「恐怕不行,」唐一鏡不忘自己扮演的角色,「我是傷病員
「哦,抱歉,差點忘了對方用一點都不含歉意的語氣道,將煙盒收了回去。
唐一鏡默默地看著他,暗自揣測,這家伙到底是什麼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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