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蝶一覺醒來,第一時間就是伸手找冉子衿和父母,但是抓住的卻不是他們其中的任何一個人,所以就生氣的甩開拉住自己的手。♀
賀亞承心里難受,但依舊笑著,語氣很好的說道︰「胡蝶,要不要喝水?」
胡蝶這幾天勉勉強強能說一些簡單的字了,她知道是賀亞承在陪著自己,心里難受,語氣就十分不好,鼓足了力氣說出來一個不清不楚但卻充滿怒氣的字,「不!」
賀亞承訕訕的搓著手,站在她的床邊,隔了一兩分鐘,又問道︰「要不要吃水果?我給你削個隻果?」
「不!」胡蝶這會子能听見,視力也能看見一點點的,她不想看見賀亞承,于是就撇著頭看向另一邊,大概是窗戶的方向,可是她卻看不清窗外那藍天白雲的好天色。
賀亞承也看著窗外,知道胡蝶能听見,就輕聲緩慢的說道︰「現在太陽正好,連續下了兩天雨了,終于天晴了,天空很藍,飄著幾朵白雲,遠處的樹葉枯黃了,地上有一層落葉,落葉上有幾只鳥在覓食,一旁的馬路上沒有行人和車輛,安靜的很舒服……」
胡蝶听著賀亞承的話,眼里漸漸地有了霧氣。
她醒來後,只要有人在身邊,她就會笑,一直笑,因為不想大家擔心。
若只是賀亞承一個人在照顧她,她就面無表情,波瀾不驚的樣子像是無波的古井,表現的十分不待見他。
但是這不代表她心里真的好受,也不代表他真的能夠強大到接受了現狀,那些笑容的下面掩藏著什麼樣的悲涼與哀傷,甚至還有時不時冒出來的絕望,別人都看不見也不知道。
「樓下的護士在給一位老人理發,那老人是當地人,頭發都白了,面色紅潤,還留著一大把胡子,胡子也白了,看著很像聖誕老人。」賀亞承站在床前,將他能看得見的景物都描述給胡蝶听,她看不見了,他就給她當雙眼,只要他的眼楮還能看得見,就要叫她也感受到周遭的世界,就像能看見一樣。
胡蝶將嚴厲的霧氣逼回去,听了一會兒,心里照著賀亞承的描述想象著那樣的場景,想象著這最常見,而此時此刻或者以後半生都再也看不見的場景。
賀亞承說了一陣,看見胡蝶閉上了眼楮,就低頭將她的胳膊放進被子里蓋好。
其實胡蝶並沒有睡著,她只是覺得自己要是不閉上眼楮的話,眼淚就會不听話的流出來。♀
她不想哭,現在哭已經沒有用了,她再也回到過去了。
她將胳膊又伸出來,自己拉了拉被子,兩只手放在自己身前,安靜了好一會兒,才張口緩慢的說道︰「你出去,我不想見你。」
她說話的時候,很像那種大舌頭的人在說話,可是又沒有大舌頭的人說的清楚,語調很怪,聲音也很怪。
但是跟在她身邊的人都基本上能夠听得懂,賀亞承更是學的仔細,每次听了她說話,都會在閑下來的時候自己去模渀她,以便她下一次說話的時候態更清楚的猜測到她在說什麼。
所以,胡蝶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賀亞承根本就沒有思考,就一下子出于本能的听懂了她的意思。
「胡蝶,我想陪著你,我給你念書听?」胡蝶這樣子,賀亞承心里已經很不好受,她又對他態度不好,叫他就更覺得難受了,他在身邊的凳子上坐下來,伸手抓住胡蝶的手,「你想听什麼書?子衿又給你買了好多書,都是你喜歡的,甚至還有一些時裝雜志。」
胡蝶在听到時裝雜志的時候,再一次狠狠地甩開賀亞承的手,眉頭簇成一團,「我這樣子,穿的好與壞有區別嗎?病號服不是已經很好了?」
她是有些生氣了,自己都是個瞎子了,穿那麼好看,也不能遮蓋住自己是個殘疾的事實。
「胡蝶,你別這樣,我們一起努力,現在醫學這麼發達,總能找到醫治你的方法。你不能這樣放棄自己。」賀亞承眼里忽然就滾出了眼淚來,他聲音哽咽的說道,「你想一想阿姨和叔叔,他們養育你這麼多年不容易,你一定要振作,我們大家一起想辦法,總會有好轉的。」
胡蝶心里的倔強勁頭一上來,什麼都勸不住,但是一想到賀亞承嘴里提到的她的父母,她愧疚的更加有些自暴自棄起來,伸手朝著大概的方向退了賀亞承一把,結果推了個空,就生氣的一把扯著頭下的枕頭扔了出去。
「這是我們胡家的事情,和你沒有關系!」她繼續糊弄不清的說道。
「我是你的男朋友,以後要娶你的人,怎麼可能和我沒有關系。」賀亞承堅定的說道,反正不管胡蝶以後怎樣對待他,他都不會在放手,這輩子就抓著她不放了。
他將枕頭撿起來,重新放在胡蝶的頭下,給她整理好,又整理了一下因為她剛才扯枕頭而弄歪斜了的帽子。
「你——」胡蝶也不知道自己听了他的話是什麼感受,反正就是心理不舒服,所以想也不想,拉住賀亞承的胳膊就咬了一口,這一次她沒有抓空,是真的結結實實的咬了他一口。
直到感覺到自己的嘴里充滿了血腥味,胡蝶才後知後覺的,忽然安定下來,松開了賀亞承的胳膊。
賀亞承的胳膊上兩排深深的牙印子,一直在往外冒血,可是他卻不顧的自己的胳膊,也不覺得疼,而是從一旁的床頭櫃上舀了抽紙盒過來,用抽紙輕輕地擦干淨胡蝶嘴唇周圍的血。
「你等一下,我去倒水給你漱口。」他扔了用過的帶著血跡的紙巾,去倒了一杯水來。
胡蝶听著他的動作,心里憋得十分難受,很想大叫一聲來紓解一些心中的煩躁,可是她連說話都含糊不清,哪里還能那樣的大喊大叫,況且醫生還叮囑過她要低聲說話,這樣才有利于聲帶恢復,不然以後說話可能就會一直這樣難听了,所以她只能兩只手緊緊地握成拳,顫抖著放在身側。
賀亞承舀了水來,扶著胡蝶漱口,卻發現她已經將嘴里的血跡混著口水全部都吞進了肚子里。
「胡蝶,你……」他不明白她這樣做的原因,只道是她太恨他了,他看了她一會兒,還是扶著她將水杯送到了她的嘴邊,「喝點兒水吧,你的嘴巴太干了。」
「不!」胡蝶撇過頭,堅決不喝水,這幾天她比前兩天有些力氣了,所以就有勁兒跟賀亞承對著干了。
賀亞承無奈的放下水杯,舀起隻果來給她削隻果。
胡蝶側頭,半天沒听見他走的聲音,就回過頭來看了看,模模糊糊的好像看見他在削隻果,心里忽然不好受的她,就生氣的一把打過去,將隻果打落了不說,那刀片一斜就割破了賀亞承的左右拇指,瞬時鮮血直流。
賀亞承先是擔心的看了看胡蝶的手,確定她沒有被割破,才放心的將自己的手指在自己的衣服上隨便擦了擦,然後從地上撿起來隻果扔到垃圾桶里去。
「胡蝶,你好好的,萬一傷到你怎麼辦?」他蹙著眉心,擔憂的看著胡蝶。
胡蝶嘴里還有賀亞承血液的腥味,她狠狠地吞了吞口水,她是那麼愛他,恨不得將她吃進肚子里,可是她現在卻又不能再愛他,因為她不想成為他的負擔。
「你出去!」她的听力和視力不好,但是嗅覺之類的就做了蘀補,所以很靈敏的就聞見了新增的血腥味。
她想叫他出去處理一下傷口,但又不想叫他發現自己是關心他的,所以就只說了那樣的三個字。
「我再陪陪你,一會兒就走。」賀亞承沒管自己的手,又坐在那里,開始給胡蝶讀書听。
胡蝶听了沒幾分鐘,心里越加的煩躁,就又故伎重演,一把把書給打飛了。
但由于她用力太大,所以打疼了手指,嘴里就模模糊糊的驚叫了一聲。
那一聲介于‘啊’和‘呀’之間的聲音,一下子就叫賀亞承心驚膽顫的,趕忙拉住胡蝶手左看右看,「胡蝶,有沒有傷到?」
胡蝶將自己的手拽回來,不做聲,閉上眼楮假裝睡覺,再也不理會賀亞承。
賀亞承也不再說什麼,暗自嘆了一口氣,坐在那里守著她。
胡蝶听著耳邊賀亞承的呼吸聲,見他不去處理傷口,心里堵得慌,就算閉著眼楮也毫無睡意。
過了一會兒,胡蝶忽然睜開眼楮,轉頭看向賀亞承,模模糊糊的能看見他在那里,她才放心了一些。
賀亞承看著胡蝶看著自己的樣子,就知道她此刻又听不見了,所以心里恐懼身邊沒人,所以才會那樣的盯著找人。
她的眼神一直是不聚光的,但是要認真的看著一個人的時候,還是能看得出來的。
「我在呢。」賀亞承拉住胡蝶的手,在她的手心寫了三個字。
胡蝶還是沒說什麼,但這一次卻沒有甩開賀亞承的手,任由他拉著她。
每當她听不見的時候,就是她最脆弱的時候,那時候心里就會產生巨大的惶恐,甚至帶著巨大的絕望,就好像一個站在懸崖邊的人似的,後面沒有退路,前面是深不見的懸崖,忽然一陣風吹來,她就在懸崖的邊緣晃動,馬上就要掉下去了一樣。
只要听不見的那會兒,她就會希望自己身邊有人陪著自己,讓她覺得這世界上並不是她一個人在面對著未知的危險。
「別怕,胡蝶,我會陪著你的,乖,想睡覺就睡覺,我一會兒叫醒你,好不好?」賀亞承一手拖住胡蝶的手,一根手指在上面緩緩地一筆一劃的寫道。
胡蝶清楚的感受到了他寫的每個字,但就是不說話,也不願意給一點兒回應,睜著眼楮怔怔的看向天花板的方向。
「胡蝶,我們結婚吧!」賀亞承拉著她的手摩挲了一陣,忽然在上面寫道。
胡蝶這回終于有了一絲反應,她身體一震,在賀亞承手里的手都在顫動,但卻還是沒有轉動腦袋去看他。
她心里好似針扎似的,扎的她的心千瘡百孔,可是卻連血都流不出來,她連流血的力氣都沒有了,更別說是流眼淚了,眼里干澀的疼,沒有焦距的樣子看起來很奇怪也有些可怕。
「別擔心,我不是在逼你,我等你。」賀亞承以為是自己嚇著了胡蝶,就趕緊又寫下一句話。
胡蝶深呼一口氣,閉上眼楮,自己縮進被子里睡了。
賀亞承將床的高度調整了一下,又把她頭下的兩個枕頭取出來一個放開,認真的給她蓋好被子,坐在一旁握著她的手陪著。
胡蝶是真的有些困了,但是卻因為賀亞承那句結婚的話而睡的並不好,總是做夢,夢里都是奇怪的場景。
她甚至夢見自己給賀亞承生了一個孩子,那個孩子是個女娃兒,長得並不好看,可以說是有些丑,但是她和他都愛那個孩子到不行。
那個孩子很懂事,才幾個月大,就不哭不鬧的,而且在背古詩詞這方面有很大的天賦,但凡是听過的,就能記住不忘,還開心的背給她听。
只是孩子從來都不哭,連摔倒了都不哭,她看見她摔在水泥路上,腦袋在地板上撞出很大的聲響,但孩子就是不哭。
她著急的跟賀亞承說︰「我們什麼時候給孩子做個全面的身體檢查吧。」
賀亞承抱著孩子點頭,「好。我那里還有些錢,是我自己存的,可以不管家里要。」
夢里的胡蝶沒說什麼,只管跟在賀亞承的身後,看著在他懷里回過頭來一直看著她的孩子。那孩子的眼楮亮的嚇人,直勾勾的看著她,不笑不哭不鬧。
他們一家三口走在泥濘的路上,那是一條她從來沒有走過山路,山路的兩側都是莊稼地,地里長滿了青翠欲滴的玉米桿子,上面馬上就要長出玉米來了。
但是他們腳下的黃泥巴路上,卻是一層厚厚的白雪,天上還在飄著細小的雪花。
賀亞承抱著孩子走的很快,她卻一腳深一腳淺,走的十分艱難,不一會兒就被他們甩在了身後好遠好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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