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惜若回到驛館時,在門口正好踫到了辦事回來的青冥。
甫一見到她身旁跟著的小巴和小狗,青冥嘴角狠狠的抽搐了下,尤其那只小狗還在看到他時,「佔有性」的在她的腳跟處蹭了蹭,看起來似乎十分歡樂。
他努力的忽略掉那得意搖晃的狗尾巴,面上卻是不動聲色,連忙走上前躬身見禮,「屬下參見王妃。」
「嗯,」顧惜若漫不經心的應了聲,懶懶抬眸,沒啥精神的瞥了他一下,眸光卻在看到他胸前鼓鼓的衣襟時,頓了頓,狀若無意道,「又有什麼新的消息傳來了?」
青冥有些猶豫的看她,又低下頭看了看自己的前胸,嘴唇張了張,不知道該不該回答。
「青冥,王爺可是在王府眾人面前承認過我的身份的。這就意味著,我這王府主母想要知曉王府大事的權利,也還是享有的。你確定不要回答我?」顧惜若唇角微微揚起,看著青冥的眼神里透著少許的得意。
青冥先是怔了怔,絞盡腦汁從中搜尋出相關的信息,最後終于在某個被殘忍封存的旮旯角落里想起了這一茬事情。
記得當時他還被關在暗室里修煉,听到王爺的這番承認時,倒是狠狠的驚訝了一把,心里還暗暗打算著,如果他以後投入了王妃的麾下,是不是就能跟青擎一樣,處于王府侍衛暗衛里不可缺失的地位了?
雖然他現在也是暗衛侍衛里的副統領,可上頭還有個青擎頂著,怎麼都覺得自己要矮上了一截。
這麼多年來,他一直都有一個夢想,那就是要跟青擎平起平坐。
依他看來,將來王爺也是要匍匐在王妃的腳下,說得再厲害點,也是混到與王妃並肩而行的「落魄地步」,若是他成了王妃的心月復,地位豈不是比青擎還要高一些?
好吧,其實他不想承認,他就是奔著「王妃的心月復」這一頭餃去的。
「王妃說的哪里話,您願意關心這些大事兒,想必王爺知道了,定然會萬分欣喜的。」心思飛快的流轉間,他臉上頓時綻放出笑靨,雙眼幾乎眯成了一條縫,毫不猶豫的從懷里掏出一個火漆密封的信封來,恭恭敬敬遞到了顧惜若面前,「王妃,這是剛從蒼京傳來的消息,請您過目。」
顧惜若連忙接了過來,抬眸懶懶瞥了他一眼,心說你可真是識趣。
她並不急著拆開,而是拿在手心掂了掂,抬眸警惕的環顧了下四周,大步往里面走去,「進來吧。」
青冥連忙應是,與小巴小狗一起,跟在了她的身後。
直到走到段天諶處理公事的院子時,她才轉頭吩咐起小巴,讓他帶著小狗先回去,而自己則是繼續往前走,在門口停下了腳步,懶洋洋的靠在門框上,利落的撕開信封,抽出里面的薄紙看了起來。
青冥乖乖站在一旁,從他所在的角度看過去,不過是幾張薄紙,數行黑字,可不知怎地,顧惜若竟然看了足足一盞茶的時間。
他心里有些不安,探著脖子往門里看去,隨即又看向正在發呆的顧惜若,字斟句酌道︰「王妃,您可是看完了?若是看完了,就交給屬下吧。屬下還得趕緊交給王爺呢!若是真有什麼要緊的事兒,屬下卻耽誤了,那可是殺頭的大罪啊!」
他雖然很樂意效忠于王妃,可若是因此延誤了大事,那這條命可就擱到了刀下。
到時候,命都沒了,還談什麼效忠啊!
顧惜若斜睨著他,而後慢悠悠的收回視線,手指靈動的折疊起那張薄紙,重新裝在了信封里,淡淡道︰「你放心吧。沒什麼要緊的事兒。」
的確,沒什麼要緊的事兒。
信從蒼京傳來,肯定是關于朝堂上勾心斗角爾虞我詐的。
不過,這次的情況倒是很特殊,引起眾人勾心斗角的事情,並不是某某某被查出違反了什麼朝廷法紀,某某不顧百姓生死私吞了賑災銀兩,而是蒼帝暗中在諸多蒼京官員府邸里做了件事兒。
而從那數行黑字里,顧大小姐憑借她那顆無比發達的小腦袋,瞬間編織出了一個有趣而又獨特的事情經過——
那是個夜黑風高的夜晚,蒼帝臥躺于龍榻之上,望著明黃的帳頂呆了呆,便不甘寂寞的喚來了龍鱗衛,指著手指揚著下巴發表了好一通義正言辭的演說,才吩咐起這些尊貴的皇室隱衛,去干一件驚世駭俗的俗事。
于是,當晚一批批龍鱗衛蒼鷹般從九重宮闕里飛出,神不知鬼不覺的潛入了蒼京三品以上的官員府邸,半夜敲開那些官員的大門,或從書房或從溫柔鄉里將那些官員揪醒過來,在一張白紙上做著類似于「是」和「否」的選擇題。
用顧大小姐的話來講,那便俗稱——問卷調查!
至于上面列了多少道題,她沒想出來,可是以蒼帝那麼坑爹多疑的性子,怕是一道題下設置十幾個問題都未可知,以至于在龍鱗衛滿意的拿走那些問卷後,一座座府邸里頓時哀嚎遍地。
「天哪,你錯勘賢愚枉做天啊!本以為皇上能夠徹底擺月兌那個女人的糾纏了,不成想在那個女人死後,竟還會做出這等不顧禮義的迂腐之事啊……」
——嗯,這是個迂腐的老文人,或許還曾經見證過蒼帝和某個女人不為人知不足人道你情我願恩愛纏綿說起來很復雜看起來似乎又有點簡單的火辣——情史。
「咦,皇上難道是想女人想到了極點,連後宮那些女人都滿足不了,想要暗示我這做臣子的及時進獻美婢?」
——這是個開放而不知死活的。
據說,當場還被龍鱗衛狠狠的敲打了一頓,第二日上朝都直不起腰來。
「哦?難道皇上臥病于龍榻之上,人也變得感懷念舊了?看來秋季就要到了,我這作為臣子的,也該做點應景的詩詞了喲。」
——這個,應該是傷春悲秋判斷失誤的。
顧大小姐眯起眼,暗自在心里為這三種人分別狠狠的鞠了一把同情淚。
想起以上可能出現的精彩絕倫的事情,她忽然有些遺憾不在蒼京,不能親眼看見,在經過各種意猶未盡的猜想臆測後,她又把那封書信拿出來,砸吧著嘴巴,繼續看得津津有味。
信上所言,在某日的早朝上,蒼帝終于月兌離了那張龍榻,坐在了金殿那至高無上的位置上,正在文武百官惶惶不安時,他只是無關痛癢的說了件事兒——過幾日就是雲貴妃的祭日了,朕念及此份夫妻之情,欲請護國寺的大師進宮,來給雲貴妃做一次水陸道場。
此言一出,朝廷里頓時掀起了軒然大波。
以雲貴妃為問題焦點,文武百官立即打起了一場激烈的口水戰。
其中,朝中一部分人三緘其口,作壁上觀,很明智的保持了中立。
而極少一部分人,對蒼帝的話報以支持的態度,聲稱諶王正在南部邊境領兵作戰,如此舉動,有利于安諶王之情,定出征將士之心。
很大一部分人,則是持反對的態度,認為雲氏乃亂臣賊子,雲貴妃雖身處後宮,依舊擺月兌不了這個嫌疑。
更有甚者,直接不怕死的拿當初被添入問斬名單里的陳年舊事來說事,當即惹得蒼帝雷霆大怒,大手一揮,便見張公公把一大堆的紙張丟到了那些反對者的臉上,像一巴掌,狠狠的甩掉了他們的顏面。
在看到那些白紙黑字時,持反對意見的官員齊齊噤了聲,脖子幾乎要縮到胸前的衣襟里,腦袋也垂得幾乎點到了腳尖,恨不得把自己隱藏起來,從來不曾出現在蒼帝的眼皮子底下。
也就是在那個時候,段天昊才完全意識到,在他的意料之外,到底發生了什麼不可挽回的事情。
是以,他在蒼帝面前的動作,也正如信中所說的,當場跪下來請求蒼帝的原諒,並聲情並茂的陳述了自己的觀點,站在了支持蒼帝的立場上。
當然,他都這麼表態了,柳朔存又帶頭爭論了好一番,直到雙方鬧得爭論不休,才徹底將此事確定了下來。
「臣等參見王妃。」這時,耳旁忽然響起了洪亮的請安聲。
顧惜若猛地回神,快速的站直了身子,又不著痕跡的整理了下裝束,才整肅著顏色,淡淡道︰「諸位大人免禮。與王爺商議完大事了?」
那十幾個官員頭也不敢抬,齊齊應聲。
「諸位大人想必也累了,不如先回去休息吧。此後還有很多大事,還需要仰仗著諸位大人呢!」顧惜若不慌不忙道。
一旁青冥見狀,不自覺的模了模手臂上的疙瘩,想著王妃可真是越來越讓人刮相看了,以前若是這麼做,指不定還會覺得格外別扭。
這才經過了多少時日,她做起這些事情來,竟帶著一股渾然天成的氣度風華。
那些官員慌忙應了聲,隨即全部退了下去。
這時,顧惜若才從袖子中拿出那封密信來,淡淡瞥了眼魂游天外的青冥,不痛不癢道︰「進去吧。估計王爺也等得及了。」
「哦……哦……」青冥猛然意識到自己的失態,飛快的低下頭,想要借此動作掩飾住自己的情緒。
顧惜若沒注意到他的異樣,撩起裙擺,跨過高高的門檻,走了進去。
依舊如昨晚一樣,除了段天諶和駱宇之外,偌大的房間里再無其他人。
段天諶看到她走進來,抬起頭,拿下撐著額頭的手,起身想要迎上去,卻被顧惜若連聲制止,「哎,你坐得好好的,干嘛要站起來啊?這讓其他人看到了,我豈不是要遭受各種批判了?」
段天諶有些哭笑不得,細細打量著她,待發現她眉眼里稍稍恢復了以往的明朗舒展時,心里卻是松了一口氣。
沒有胡思亂想,也沒有頹然沮喪。
至少,這是個好現象!
「怎麼突然來這里了?不是說出去散心嗎?」他靠坐回椅子上,一手壓著桌上的幾張薄紙。
顧惜若眼尖的注意到,微風拂起的紙角有個火漆的標志,看得出來,那應該是與她手上這封密信同一性質的,都屬于極其重大而隱秘的事情。
「我想你了唄,所以就過來看看你。」顧惜若徑自朝著他走去,同時縴手一揚,手中的密信在空中劃過一道漂亮的弧度,便直直落在了段天諶的桌面上。
她快速旋身,雙手撐在桌上,身子輕盈一轉,整個人便盤著腿坐在了案上,俯湊到段天諶面前,笑吟吟道︰「更何況,如今戰事將起,全城戒嚴,連個人影都沒見到,我還散什麼心呢?出去溜達,可沒意思了,早知道就去睡大覺了。」
段天諶神色一怔,扶了扶額,滿含愧疚的看著她,「若若,這倒是我疏忽了。如今戰事即將打響,想要看些熱鬧,似乎也是不可能的。你且等等,此次戰事不會需要很長時間,等結束後,我再帶你出去玩兒。」
顧惜若挑了挑眉,為他如此肯定的語氣而微微吃驚,「不過是短短的時間,你就把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妥當了?居然連戰事持不持久都了解得那麼清楚?」
段天諶沖著她神秘一笑,不置可否。
一旁的駱宇實在是不想繼續當隱形人了,圈起手指抵在唇邊,刻意咳嗽了一聲,待那兩人齊齊看向他時,連忙縮了縮脖子,低聲埋怨,「王爺,王妃,您二位要互訴衷情,也得分時間和場合啊!如今這屋子里可還有其他兩個人呢!」
說著,他又給木頭般站著的青冥遞了個眼色,想讓他也支援一下自己。
可惜青冥只是呆呆的盯著地面,連個眼角余光都欠奉,直把他氣得不輕,暗自在心里罵起青冥的叛變來。
顧惜若饒有興味的瞅了瞅,這才跳下了桌面,雙掌對擊了下,啪啪的清脆掌聲響在其他人耳畔,正當其他人以為,她要開始發表什麼深刻見解時,卻見她拿起桌上擺放著的一本古書,津津有味的看了起來。
段天諶寵溺的看著她,好半晌後,目光才戀戀不舍的移到了她丟下來的信上,沖著青冥淡淡問道︰「可是又有了什麼消息?」
青冥暗自在心里翻了個大大的白眼,只是面上依舊不動聲色,听他如此問,便也立即單膝跪地,從容不迫道︰「啟稟王爺,蒼京八百里加急信件,已經放在了您的桌面上。」
話落,他又別有意味的看了看顧惜若,卻發現她頭也不抬,心里卻是暗暗松了口氣。
段天諶自然看到了那個被撕掉封口的信封,參差不齊像把鋸齒,幾乎能從中窺出某人的煩躁心情。
他無奈搖頭,拿起那封密信,快速的瀏覽了其中的內容,便將信封遞給了脖子伸得老長的駱宇,屈起手指敲了敲,動作優雅,意態閑適,引得顧惜若眯起眼狠狠偷看了一番,「除了信中的事情,可還有其他的消息?」
青冥抬頭看了看他,隨即干脆利落的搖頭,「回王爺的話,並無任何消息了。」
段天諶手指頓了頓,忽而擺擺手,讓青冥退了下去。
「王爺,皇上這是什麼意思?」駱宇起身走到案前,雙手將書信恭敬的呈遞回去,神色微微凝重,「按理說,此事牽連甚廣,皇上應該不會……」
他謹慎的抬頭,看了看段天諶,忽然有些猜不透此刻段天諶隱藏在平靜之下的心思。
他仔細斟酌著措辭,生怕「雲貴妃」這三個意義特殊的字,觸犯了他的逆鱗。
不想,有人卻比他大膽得多,手中的書卷一丟,直直丟在了段天諶面前的桌子上,砰的一聲,動作粗魯態度隨意的讓駱宇快速低下頭,不忍直視。
「段某人,我覺得,這次皇上指不定是站在咱們這邊的,」顧惜若慢悠悠的靠在一旁的書架上,若有所思,「而且,如果皇上不是站在咱們這邊的,至少也對咱們有好處。只是,我有些想不明白,皇上說要給母妃做水陸道場的心思,是無意的,還是特意的。」
如果是無意的,那麼蒼帝此舉,完全是在于後面的動作,那麼于他們而言,所能得到的益處似乎也只停留在此次。
可若是特意的,那就值得他們好好推敲了。
駱宇聞言,眉宇間高高隆起,「是特意還是無意,或許只有皇上知道,哪里是咱們所能推敲出來的?」
顧惜若對這話,倒是持著不同的態度。
她靜靜的看著段天諶,眸光里隱隱泛著一絲若有似無的光芒——
或許,除了蒼帝本身,還有一個人知道此舉的真實意圖。
而這個人,就是她的枕邊人。
段天諶身子一個後仰,神色放松的靠在了結實的椅背上,雙手攏在袖子里,卻是已經緊握成拳。
他的唇線幾乎抿成了一道完美流暢的弧線,雙眸里依舊深沉如海,寒氣氤氳,就算離得比較遠,依舊能夠感覺到自他體內散發出來的寒意。
駱宇有些無措的模了模鼻子,求助似的看向顧惜若,那意思仿佛在說,王妃您還是趕緊說句話,讓王爺把這濕重得足可以凍死人的寒氣收一收吧,不然初秋未到,他可就要被凍僵了。
顧惜若本想不理,可在看到段天諶不經意間露在袖子外面的手臂時,心神頓時一凜,暗暗對駱宇使了個眼色。
待駱宇識趣的退了出去,而她也快速走到段天諶身旁,一把抓起那雙手,心疼得無以復加。
但見那修長如竹的手臂上青筋暴起,如一條條青黑色的小蛇橫陳在他的手臂上,說不出的怖人和可怕。
顧惜若為自己的發達想象力所嚇,尤其是她對蛇有種莫名的恐懼,幾乎是在拿起那雙手的一瞬間,身體的本能就逼得她不得不將其丟了出去。
後來意識到自己動作的詭異,才恍然驚覺,可段天諶的雙手已經被她重重丟了出去,一剎那間,她神色有片刻的僵硬,在某人極其不解的目光中,無措的擺擺手,有些訕訕然道︰「那什麼,誤會誤會啊!我只是看到你手上突起的青筋時,突然想到了一條條小蛇而已。」
說著,她似乎還對「蛇」字特別敏感,雙手在袖子下使勁的搓著手臂上的雞皮疙瘩,雖然動作極其輕微隱秘,可還是沒有逃過段天諶的目光。
段天諶忍不住挑眉,倒是沒想到她竟會對「蛇」這種動物有如此強烈而奇怪的反應。
可在看到她幾乎皺成一團的巴掌小臉時,他頓時收斂了心神,手背上突起的青筋很快就消退了下去,將顧惜若拉坐到自己的腿上,用自己的臉蹭著她微白的臉蛋。
「段某人……」顧惜若擰眉,只覺這個姿勢怎麼都很怪異不舒服,想要起身,可都被某人按了下去。
她憤恨的瞪著某個怡然自得的人,身子在他懷里漸漸變得僵硬起來。
「若若,你生氣起來還真是好看。」小眼瞪大眼中,段天諶忽然薄唇輕吐,眉眼里多了幾分真實的笑意。
不知怎的,顧惜若卻是暗自松了一口氣,雙手捧起那張英俊的大臉,小眉毛一挑一挑的,佯怒道︰「怎麼?我不生氣的時候還不好看了?你這是有多不待見我呢?」
段天諶不語,只是那麼靜靜的看著她,如黑曜石般的雙眸迎著清晨的暖陽,愈發顯得熠熠生輝。
顧惜若不欲在這個話題上多加糾結,想到心頭存在的疑惑,不禁垂了垂眼瞼,小手在他胸前的衣襟上把玩來把玩去,有些漫不經心道︰「段某人,你知道皇上的心思,對不?」
「父皇的心思,是這個世上最難懂的心思,我不過一凡夫俗子,哪里能輕易猜到的?不過,若若,你如此看得起我,我可不可以將這話看成是你對我的贊美?」段天諶依舊是那副不動聲色的模樣,仿若他們所說的事情,與他沒有任何關系。
更甚至,語氣清冷得像在說某個路人甲跌倒了,他卻沒有絲毫要扶起的意思。
顧惜若緊緊擰起了眉頭,想到一直橫亙在這對父子之間的不解之結,心里倒是有些了然。
她捧起他的臉,雙手將它當成了面團揉捏,幾近青面獠牙,可語氣里倒是帶著濃濃的無奈,「罷了,我就不多問了。橫豎你和皇上之間的事情,也不是一天兩天累積下來的,若是真要解決,短時間內也解決不了。但是,段某人,你一定要記得,我隨時都在你身邊,在你觸手可及的地方。你若是哪天覺得累了,記得好好的啊!」
「嗯。」段天諶似乎對提到的這個話題,也沒有什麼興致,只是淡淡應了她一聲,便不做他言。
只是,顧惜若此刻心里盤桓著太多的疑問,想要立即問出來。
可在看到段天諶這副興致不高的模樣時,她忽然就有些欲言又止,朱唇張開又合上,一個極其簡單的動作里透露著內心無法忽略的復雜。
段天諶自然是看出了她的異樣,多少都猜到了她的疑惑,將她抱起在腿上換了個舒服的姿勢,便額頭抵著她的,柔聲問︰「若若,你有什麼問題盡管問。但凡是我知道的,一定會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早說嘛!
早說她就不用這麼糾結了。
顧惜若有些沒好氣的白了他一眼,揪著小眉頭,若有所思,「段某人,我想不明白,為何皇上會突然做出這樣的反應?他明明知道你正在這里領兵作戰,如此大張旗鼓的提出來,就不怕影響到你,使你心生猜忌?」
段天諶默不作聲,可那雙如海般波瀾不驚的眸子深處卻悄然劃過一抹滿意。
不愧是他獨一無二的小妻子,一句話就把問題問到了點子上。
他伸手捻起桌上壓著的一張紙,遞到顧惜若的面前,沖她挑眉示意。
顧惜若疑惑不已,連忙接了過來,大略看了一下,起初還是為紙上精致的小楷字體所差異,再看到上面的內容時,整個人頓時倒吸了一口冷氣。
這紙上所記錄的,的確如她之前所想,皆是再隱秘而重要不過的事情。
只是她怎麼都想到,這些事情竟是段天昊和柳朔存等人在他們走後所做的一切動作和部署,就連柳朔存給蒼京某位官員送了多少名美婢的事情,都記錄得一清二楚。
不過,顧惜若倒是很敏銳的從中發現了一個特點。
很多與其他官員私下里結交的動作,幾乎皆是柳家人出面,甚至某些分量重的人,還勞柳朔存這一只狡猾的老狐狸出山震敲。
而在朝廷諸事上,皆是段天昊詢問過朝廷大臣之後,自己拿主意。
在這個過程當中,他只做了兩件極其隱秘卻又影響重大的事情——
一是借苔城洪災之事,將私吞賑災銀兩的大批官員連根拔起,許是效果頗豐,有些地方官員也紛紛聯名上書,舉報起當地身家不清白的官員。
一時間,上書房檢舉告發的折子如雪片般滿天飛,無形中將此次事情推向了一個**。
如此一來,段天昊的手便是有意無意的伸向各個位置上「身份不清不白」的官員,若是想要從中做些什麼貓膩,那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二則他以自己的名義,偷偷在蒼京里設起了「納賢閣」,顧名思義便是廣納賢才,招攬聞達之士。
同時這些文人學子在蒼京辦起了一家書院,名曰「碧滸書院」。
該書院以種種優惠而新奇的政策,吸引了諸多前往蒼京求學的學子。
顧惜若秀眉緊緊蹙起,盯著紙上記錄的事情,忍不住感慨唏噓。
她是怎麼都沒有想到,段天昊竟然會在職權之外做到這種地步,並且將動靜弄到這麼大!
若說前面的那一個動作,是針對那些暗中支持段天諶的大臣,那麼後一個則是對與段天諶有姻親關系的玉府的挑戰與示威。
可是,他是否太過得意忘形,忘記了她的外公玉老先生聲名赫赫享譽四海學子遍布天下的事實了?
「看完了?」段天諶見她揪著紙張一角,神色不寧的低頭苦想,便抬手揉了揉她的眉頭,動作卻是說不出的輕柔。
「嗯,」顧惜若順勢靠在了他的肩頭上,雙手攀著他的脖子,有些悶聲悶氣的,「可是,段某人,我想不明白啊……」
段天諶小心的給她揉捏著,手下觸感滑膩而溫軟,尤其是那細致肌膚下隱隱跳動著的規律脈搏,直讓他心驚不已,動作也愈發溫柔小心,生怕一個不察就弄疼了他懷里這個脆弱而輕小的小妻子。
顧惜若被他這麼一揉,似乎方才的疲憊感也減輕了不少,精致又略顯英氣的眉宇也漸漸舒展開。
段天諶見狀,才緩緩停下手中的動作,眉目含笑著道︰「跟我說說看,哪里想不明白?」
「這……這……這……」顧惜若抓過那張薄紙,蔥白如玉的手指在上面胡亂點了點,最後竟是重重嘆了一口氣,「想不明白的太多了。我現在懷疑,你們這些人的腦子,到底是怎麼長的。為何一個個看起來很是無害,動起手來竟然這麼可怕呢?這簡直是太令人費解了。」
豈料,段天諶卻是無奈的搖頭,柔聲勸慰,「令人費解就不要去解了。橫豎不是有我嗎?你這腦子,怕是也容納不了這些事情,倒不如乖乖的好吃懶做睡你的覺,其他的事情就不用操心的。」
顧惜若嘴角狠狠的抽搐了下,心說尊貴的王爺殿下,您可真是足夠了解我,這絕對是要把我慢慢往「真正大米蟲」方向培養發展的節奏啊!難能可貴的是,您居然也不嫌我麻煩多事?
段天諶顯然不這麼想,反正諶王府里的大米還有很多,他就不信還不夠她吃。
至于多事嘛……
是有那麼一點,可比她麻煩的人多了去了,他又有什麼好怕的?
所以,對于她這種無異于杞人憂天的思想,他除了報以一記無奈的眼神,便再也沒有了多余的想法。
「段某人,」想了想,顧惜若還是覺得不妥,直接開口問道,「你說,到底段天昊是受了什麼刺激,竟然會做出這樣的舉動來?前面那些官員被他清洗掉,我可以理解,他這是在暗中培植人手,想要在你回京之前掌控了蒼京朝局。可他讓人暗中創辦書院廣納賢才,我就不明白了。他要納,納到自己府里啊,為何要搞得如此轟轟動動的?難道他是想要通過這樣的舉措,逐漸弱化外公在眾人心目中的影響?這也未免太過異想天開了吧?」
段天諶伸手把她亂動的小腦袋扳正,直到這顆腦袋不再晃來晃去搞得他眼花繚亂,他才淡淡笑道︰「你覺得他是異想天開,可他難道就不知道這麼做達不到效果?」
「你是說……」顧惜若猛地睜大了雙眼,不敢置信道,「他還有別的目的?」
段天諶神色凝重的點頭,視線落于虛空,有些意味不明道︰「他有什麼目的,我具體也不是很清楚。可這樣一來,對玉老先生和玉府絕對不是好事。你要知道,一旦一個人被推到了眾多百姓面前,就猶如站在了風口浪尖之上,若是再揪出點什麼事情,哪怕是雞毛蒜皮的小事兒,也會成為別人攻擊的弱點。更何況,是玉老先生如此德高望重之輩?」
其實,對于段天昊對各地官員的部署與動作,他完全不用擔心。
這麼多年,他也培植起了獨屬于自己的力量,算起根基的深遠長短,絕對不會遜于他那個七弟的。
如今,段天昊雖然拔除了不少他手下的官員,可算起來,那也只是一些無足輕重的人。他真正的力量,如今還安安穩穩的待在自己的位置上,自始至終都隱藏在對方看不到的地方,只期待著有朝一日給予敵人最沉重的一擊。
顧惜若聞言,卻是少有的默然起來。
這一招,可真是夠陰險。
若是段天昊明著去攻擊外公和外公手下的文人墨客,指不定會遭受多少文人學子市井百姓的唾罵;可這麼做,卻是避開與外公等人的正面沖突,轉而將其推到公眾的面前。
之後,他們再像段天諶所說的,隨便扯出點什麼雞毛蒜皮的小事兒,足可以慢慢弱化並抹黑外公等人在世人心目中的形象了。
卑鄙……陰險……小人……
她以前怎麼沒發現,段天昊竟然有如此令人痛恨的一面呢?
「不行,我要給外公寫信,讓他時刻注意點,這段時間尤其要低調行事,能不出門就不出門了。省得惹麻煩上身。」說著,她就從段天諶的腿上爬起來,抓過桌上的紙筆,洋洋灑灑的寫了好多張紙。
段天諶有些哭笑不得,卻也沒有阻止,靜靜的看著她提筆疾書的沉靜專注模樣,忍不住出手踫了踫那輕顫翩躚的睫毛。
「段某人,你再鬧,信不信我咬你。」顧惜若恨得咬牙,回頭怒瞪了他一眼,黑白分明的眼眸卻比平常要亮了許多,看得段天諶忍不住晃神,心跳加速。
等他回過神來,顧惜若已經寫好並裝入了信封之中,拉出他的手,將其放到了他平攤開的手心,鄭重交代,「段某人,接下來的事情,我可就托付給你了。你可務必要給我安安穩穩的送到外公手里啊!」
「若若,我都沒收到你的信,沒見你對我這麼鄭重關心過呢!」某王爺懶懶的將信封丟到桌上,神色哀怨的看著她。
她額頭上齊齊掉下三根黑線,小手兒立即捂上心頭,努力去平復不斷涌上來的異樣嘔吐感。
尼瑪,這人賣起萌撒起嬌來,實在是太令人難以接受了。
她寧願去對著小巴馴服的那只小狗,也不願意去面對這樣一個極具違和感的血氣方剛的大男人。
好歹那只狗還懂得察言觀色,看她心情好就搖尾巴,她心情不好還懂得躲遠遠的。
正這麼想著,忽覺胸前癢癢的,她低頭一看,某顆大腦袋正在她的領地上蹭啊蹭的,簡直是蹭得不亦樂乎。
「起開!」顧惜若一巴掌拍了過去,憤恨磨牙,費力揪起段天諶的衣襟就咆哮起來,「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無恥了?你以前的優雅呢,都見鬼的跑哪里去了?」
段天諶深深被那雙眼楮所蠱惑,愛死了她現在抓狂的小模樣,想也不想便對著那張紅唇吻了下去,將她的咆哮埋怨都堵在了唇齒交纏中。
橫豎所有的事情都已經安排妥當,他也有心想要彌補之前總是拿到手偏還飛走了的福利,這一番激吻折騰下來,顧惜若原先還清明的神志,頓時被他攪得七渾八素,暈暈沉沉。
意識一片朦朧中,顧惜若仿佛听到了耳旁某人低而壓抑的喘息聲里溢出的郁悶嘆息,「每一次總是半路喊停欲求不滿的,能優雅的就不是男人了……靠……我很不滿……額,不對,靠就是不滿的意思,我不用再說那四個字了……」
顧惜若連連翻白眼,只差沒當場吐血。
神啊,來個人解救她,讓她回到過去吧!
她發誓,絕對不會再教段天諶說「靠」這一個字了!
簡直是悔不當初啊有木有?
……
當晚,蒼京堯王府。
蘇紫煙站在窗前,長長的嘆了一口氣。
這幾日,蒼京里暗潮涌動,就連她這個身居王府內宅的婦人都感覺到了其中翻滾騰卷的漩渦,想要挪腳走開,卻覺得身子已經不受控制的被拉入漩渦當中。
一切都是那麼的身不由己。
「王妃,奴婢回來了。」巧翠小碎步的跑進來,夜晚微涼,她的額頭上卻已經沁出了顆顆豆大的汗珠,就連說出的話都有種上氣接不了下氣的感覺。
蘇紫煙猛地轉過身子,直接快步上前,鎖住她的肩膀,急急忙忙道︰「可問出來了?王爺今晚會歇在哪里?」
「回王妃,奴婢听王爺身邊的貼身侍衛說,最近事情比較多,王爺怕是無暇顧及府里後院的事兒,讓您多擔待一些。」巧翠抿了抿唇,小心翼翼的抬眸看她,繼而道,「而且,王爺也特意吩咐下來了,這段時間蒼京比較亂,王妃沒什麼事兒,還是不要出去……啊……」
蘇紫煙一巴掌甩到了巧翠的臉上,巧翠一個吃痛,身形就歪到了一旁的炕桌腳,只听悶聲一聲,她的額頭就迅速浮腫了起來。
可她不敢聲張,咬著牙爬起來,直直跪在了地上,連聲磕頭求饒道︰「王妃恕罪。奴婢知錯了,奴婢知錯了。」
「滾!」蘇紫煙手指著門口,撩起裙擺又狠狠的踹上她的心口,面色猙獰恐怖,像只想要吃人的母豹子,「連你個小蹄子敢來看本妃的笑話嗎?給本妃滾!有多遠滾多遠!」
巧翠驚得幾乎屁滾尿流,整個身子幾乎也滾了出去。
身後響起了一陣尖銳刺耳的 里啪啦聲。
……
過了許久,室內才恢復了以往的平靜。
巧玲帶著人走進來,看了看滿地的碎瓷片,眼里劃過一抹復雜,揮手讓其他人趕緊收拾起來,而她自己卻是走到屏風前,拿起一件披風,走到蘇紫煙身後,給她披上,關切道︰「王妃,夜晚風涼,您可千萬要保重身子啊!」
蘇紫煙只是靜靜的看著窗外的夜景,默不作聲。
許久後,她才揉了揉眉頭,沖著巧玲吩咐︰「本妃沒事。你先下去吧。派人時刻關注些王爺的情況,若是王爺回來了,就過來通知本妃一聲。」
「是。奴婢記住了。」巧玲垂首斂眉,連忙應聲,隨即退了下去。
就在房門被關上的那一瞬間,蘇紫煙強撐著的身子頓時癱軟得靠在了窗欞上,縴縴玉指死死的扣住碧紗窗。
那層薄薄的窗紙瞬間被扯落了下來,飄落在地上,像極了斷了翅膀的蝴蝶,在他人腳下做著垂死的掙扎。
沁涼的月華透過窗格打進奢華而精致的臥房里,也照在窗前那道縴細清瘦的窈窕身影上,背著光影的地方,依稀能夠看見她的臉色慘白如紙,豆大的汗珠自額角緩緩滑落,眨眼就浸濕了衣衫。
她緊緊咬著嘴唇,原本水潤盈亮的菱唇剎那間撕開一道猙獰的血線,順著唇角不斷線的落下,隱約能夠听到輕微的落地聲,一遍遍響在她的耳畔,隨之被無止境的放大,如水波般回蕩在小小的屋子里、她的腦袋里……
她似乎听不到了任何聲音,腦袋里嗡嗡作響,想思考什麼,卻發現額頭已然青筋直跳,脈搏一下下的跳動,幾乎能夠佔據掉她所有的思考和情緒,像是受了誰的掌控,甚至想要將她整個人的魂魄搶奪出竅。
可她又怎麼甘心受人的牽制和擺布?
但見那道縴瘦的身子順著牆壁緩緩滑落,冰冷的觸覺穿透薄而敏感的肌膚,直抵心口,瞬間就將她暈暈沉沉的神志生生拉扯了回來。
跌坐在地上時,那雙嬌媚的眼楮卻是霍然睜開,剎那間迸射出束束凌厲的寒光,恨意濃烈幾可毀天滅地。
她長長松了一口氣,抬起袖子擦拭了下額頭上的汗珠,又拿指月復輕輕的抹掉唇角的殷虹血痕,背靠著冷硬堅實的牆壁,視線平視前方,沒有任何焦點的落于虛空,靜如死水。
那一次,在被段天昊叫去書房,認領那幅畫和那套夜行衣時,她就已經隱隱猜到了段天昊的一些小心思,當晚在狠狠的懲治了李素情後,心里一時氣不過,暗中派人在那兩個人南行之路上動手。
結果,自然是可想而知的。
有段天諶在,顧惜若又怎麼會如她所願的,永遠消失在這個世上?
其實,在派人出去的那一刻,她就已經隱隱約約能夠察覺到最後的結果,可不得不承認,當時她心里是懷著一絲絲的僥幸心理,希望段天諶因為有什麼事兒,趕不回來救顧惜若的。
可事實證明,她此舉此想,無異于白日做夢。
顧惜若依舊逍遙的做著她的諶王妃,在段天諶的懷里撒嬌,在其背後躲避風雨,而她自己呢?
她——
被段天諶派來的人擄走,壓在板凳上狠狠的打了一頓,期間好幾次口吐鮮血耳鳴目赤,甚至是直接暈死了過去,可最終還是硬生生挨下了一百板子。
一百板子,而不是十大板子。
饒是再強壯的男子,在被打了一百板子之後,也需要在床上躺幾個月,而她硬是暈死又醒來,醒來又暈過去的熬了下來,說是皮開肉綻血肉模糊也不為過。
猶記得,她被打得只剩下一條命時,負責操棍杖之人對她的忠告︰識趣點,就不要去招惹諶王妃,否則你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她當時听說了,只是冷冷一笑。
以前她是足夠識趣,對顧惜若也是保持著半尊敬半忌憚的疏遠距離,可是結果呢?
她千方百計要嫁的人,竟然對那個女人上了心。
不甘心,她實在是不甘心啊!
為何她費盡心思想要得到的東西,顧惜若卻是輕而易舉的握在了手里,這樣的好運氣,這樣的不費吹灰之力,足可以讓任何一個女人為此嫉妒成狂。
可是她呢?
她平白失蹤了那麼多時辰,段天昊沒派人來問過一聲。
回來後,她謊稱自己受了傷,其實傷得極重。若不是以前曾經讓人搜羅存儲了些上好的救命之藥,此刻怕是早已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而在療傷的那段時間里,除了她的貼身婢女巧翠和巧玲忙里忙外的伺候著,便只有宮里皇後娘娘派來診斷看望的御醫和太監。
可每一天,她從日出盼到日落,卻始終看不到那魂牽夢繞的身影。
她能夠理解段天昊的忙碌,哪怕他不親自過來,就是派個人過來,也不是不可以,以至于她曾經產生一種錯覺——段天昊根本就沒把她放在心上,她的生死于他而言,也是很無關緊要的。
此間種種,不是親身體會過的人,如何能懂?
她何嘗不想離顧惜若那害人精遠遠的,但是,這可能嗎?
「巧玲,進來伺候本妃。」她疲憊的閉上了眼楮,強撐著一口氣,沖著外面喊道。
巧玲本就不放心她,關上門後,就一直守在了門外,此刻听到她的吩咐,連忙推開門走了進去,待看到她跌坐在地上時,臉色倏地大驚,一個箭步就跑上前,急得就快哭了出來,「王妃,您這是怎麼了?為何臉色會這麼難看?還有,您的手好涼啊……奴婢這就給您請大夫……」
說著,她就急急忙忙站起來,二話不說就要往外面沖去。
「回來!」蘇紫煙厲聲一喝,語氣惡劣,低沉冰冷,生生將巧玲喝住了,「本妃還沒死呢,你慌什麼?還不快扶本妃起來?」
巧玲立即回神,攙著她起身,並將她輕輕的放置在檀木床上,「王妃,您可是傷病又發作了?」
自從那日,王妃被人鮮血淋灕的帶回來後,就免了王府內其他姨娘侍妾的請安,而知道她受傷的事實與真相,除了她和巧翠,便再無他人。
此刻看到王妃苦著臉咬著牙忍痛的模樣,她就隱隱有股預感,恐怕方才王妃情緒過于激動,摔東西的動作幅度過大,已經導致了傷口裂開,甚至是發炎起來了。
蘇紫煙閉著眼趴在了床上,臉色慘白如紙,嘴唇紅腫開裂,整個人看起來糟糕到了極點,與平日里的端莊優雅完全是判若兩人。
巧玲心疼的看著她,輕車熟路的繞過屏風,走到外間去尋找藥箱,不成想,迎面卻踫上了慌慌張張跑進來的巧翠,一看到她,急得眼淚都掉了下來,「巧玲,大事不好了……」
「怎麼回事兒?」巧玲將她拉到一旁的角落里,又謹慎的回看了眼里間,低聲叱道,「你是怎麼搞的?近日做事總是毛毛躁躁的,還嫌王妃不夠心煩嗎?是不是非得惹得王妃把你打發了,您才消停些?」
「不是,這次是真的大事不好了。」巧翠抬起袖子,狠狠的抹了一把眼淚,邊抽泣邊道,「方才我去前院查看王爺是否回府了,半路上卻听說,府里要辦喜事了。」
巧玲大驚,小臉兒唰一下就白了,扯著她的胳膊就問︰「你確定沒有听錯?府里要辦喜事,怎麼說都要經過王妃的同意,由王妃經手操辦,怎麼咱們這里沒收到消息?這辦的是哪門子喜事?」
巧翠被她這麼一扯,淚水就如泛濫的洪水般洶涌滑下臉龐,哭得更是上氣不接下氣,直讓人以為她下一刻是否就要暈過去一樣。
巧玲見狀,再好的耐性都被她消磨光,剛狠下心想要把她拖出去質問一番,卻听到里間里蘇紫煙的不耐詢問,「巧玲,你怎麼去了那麼久?還不趕緊找好藥,給本妃拿進來?」
「王妃,奴婢該死,這就馬上來。」巧玲刻意拔高了聲音回道。
巧翠聞言,忽然就噤了聲,畏懼的往里看了看,拉扯著巧玲的衣袖,惶惶不安道︰「巧玲,你說到底該怎麼辦呢?方才我從前院回來,一路上听到的都是這些消息,恐怕不是空穴來風。你說,王妃又受了重傷,到底是告訴還是不告訴她呢?」
巧玲忽然也沉默了下來。
府里能夠傳出來的,十有**不會錯。
這其中,定然有什麼是她們作為奴婢所不能知道的。那麼,如果因此延誤了王妃知悉此事的最佳時間,耽誤了王妃的重要事情,豈不是她們的罪過了?
可眼下王妃這情景,不宜情緒過激,若是知道了此事,又是否會導致傷勢惡化?
她忽然有些猶豫不決,冷不防又听到蘇紫煙從里間傳來的催促聲,暗自狠了狠心,抱起那個藥箱,並將失魂落魄的巧翠拉了進去。
蘇紫煙听到聲響,猛地睜開眼楮,陰鷙如毒蛇的眸光直接在她二人身上打轉,低聲喝道︰「你二人都干什麼去了?往日里,本妃對你們也不算薄,到關鍵的時候就只知道偷懶嗎?」
巧翠因心中有事兒,兼之很少見過她如此疾言厲色的模樣,雙腿一抖,直接被嚇得跌坐在了地上,神色極其驚惶不安。
蘇紫煙眯起眼,冷冷的看著如此巧翠,心中疑竇頓生。
巧翠和巧玲這兩個丫頭,是她的陪嫁丫頭,做事穩重,自是不必多言,如今卻被她這麼一喝,直接嚇得跌坐在了地上,不是心中有鬼,就是發生了什麼令她神魂不定的事情。
思及此,蘇紫煙也連忙收攝心神,轉而看向巧玲,卻也見她臉色說不出的凝重,不自覺的皺起眉頭,不悅道︰「巧玲,你二人到底是怎麼回事兒?」
巧玲暗自嘆了口氣,示意巧翠將方才的話一五一十的說出來。
巧翠起先還有些猶豫,最後在蘇紫煙不耐的催促與呵斥當中,低著頭,將方才在路上看到和听到的事情都盡數說了出來。
誰料,她話音剛落,蘇紫煙立即將床上的鴛鴦戲水枕一把丟到地上,眸光陰冷如一汪寒潭,望之便會讓人心生膽寒。
「王妃,您別太激動,仔細自個兒的身子啊!」巧玲心疼的看著她,彎腰將地上的枕頭撿起來,放到了床前的矮榻上。
蘇紫煙在短暫的憤怒之後,也慢慢恢復了之前的理智,此刻再听到巧玲的勸慰時,心里的怒火也慢慢平息了下來,左右思量了一番,才重新看向驚惶不定的巧翠,冷冷道︰「巧翠,你跟本妃說說,你除了知道府里要辦喜事,還可曾听說其他的消息?」
巧翠連忙穩了穩心神,仔細想了想,才道︰「王妃,當時奴婢去前院,偷偷看到了一名嬤嬤,看那裝束,似乎是從宮里出來的。」
那就是了。
如今朝局不是很穩定,段天昊肯定是沒有時間去考慮這些所謂的「喜事」的。那麼,唯一有時間和精力的,就是住在宮里的那位皇後娘娘了。
這麼說來,她卻成了被瞞在鼓里的那一個。
想她之前如此討好皇後,而對方卻趁著她重傷在身時,往王府里塞女人,給她添堵,這位所謂的「婆婆」,可真是夠無情的。
巧玲對此頗是擔心,連忙柔聲寬慰道︰「王妃,依奴婢看來,您也不用太過擔心。單是王爺對您的這份情意,府內又有誰能夠比得上?更何況,王爺還不一定會同意這些事情呢。如今最重要的,便是將您的身子養好啊!」
蘇紫煙冷哼了聲,一股苦澀卻是漸漸自心底里蔓延出來。
橫豎就是多幾個女人的區別,段天昊又有什麼同意不同意的?
最關鍵的是,段天昊並不是如顧一般非卿不娶的男人,怎麼可能為了她而拒絕掉那些可以為她帶來利益的女人?
不知從何時起,她竟然了解了他那麼多,卻不成想,這樣的了解,卻是建立在這樣的不理不睬當中。
「王爺回府了嗎?」她趴在床上,微微眯著眼,嬌媚的雙眸里似乎有什麼一閃而過。
巧翠小心的瞥了她一眼,斟酌再三後,才緩緩開口︰「回王妃的話,已經回府了。您是否需要奴婢去通秉一聲,請王爺過來看您?」
「不必。你們給本妃更衣。本妃要去探望王爺。」蘇紫煙撐著床板就要起身,卻見巧玲和巧翠猛地沖過來,將她的身子攙扶住。
「小姐……」二人臉上皆是為難之色,可在看到她異常堅持的目光時,頓時沒了別的想法,也顧不上給她擦藥,直接伺候她更衣。
蘇紫煙看著銅鏡里慘白如紙的容顏,唇角冷冷一勾。
橫豎也是里外不是人,倒不如沖破那長久束縛著自己的枷鎖,親手開闢出一條屬于自己的道路來。
不多時,蘇紫煙收拾完畢,就帶著兩個貼身婢女,直接去了段天昊的書房。
府內處于觀望狀態的眾人紛紛猜測,到底王妃會和王爺說什麼,其他姨娘侍妾們更是使出渾身的解數,想要去打听他二人的談話內容,但無一例外的都被段天昊的侍衛給抓住,杖斃。
也不知道那兩人在書房里談了什麼,一個時辰後,府里的人便見到王爺扶著他們端莊優雅的王妃從書房里走了出來,恩恩愛愛,宛如新婚之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