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公公心下狐疑,連連叫了幾聲,見她依舊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以為她是沒听明白自己的話,連忙又將方才的話重復了一遍。
這時,耳旁忽然傳來一陣銀鈴般悅耳的笑聲,他扭頭看去,卻見佘映雪著一身素淨宮裝,此刻正娉婷裊裊的站在小徑旁的矮樹下,柔和的日光將她臉上溫和的笑意照得格外絢爛。
他一眼看過去,不自覺的眯起了雙眼,心底里仿佛被清晨明媚金燦的光線射過,潛藏極深的陰霾和灰暗忽然就那麼消失殆盡。
「駱御醫這是要去往何處?」佘映雪掩唇輕咳了聲,別過頭,狀若無意的問道。
駱宇有些心神恍惚,從他所站的角度看過去,剛好就將那線條流暢的側臉收納于眼底。
佘映雪本就生得極美,與顧惜若的英氣張揚不同,這樣的美,溫婉嫻靜,自有一股柔弱的風清韻致,稍微一眼,便足以讓人心旌搖曳。
他不答,卻是看得痴了,似乎也忘記了站在他面前的這個人貴為公主,並不是他能毫不掩飾的審視的。
佘映雪內心里著實是五味雜陳,伸手撫上自己的容顏,唇角卻不合時宜的溢出一抹嘆息,若有似無,隨風而散。
自小,耳邊就經常听到關于她自身容貌的贊美之詞,听得多了,那份虛榮心也得到了滿足。像這樣看痴了的反應,並不是只有駱宇一人表露過,可她最希望露出如斯反應的那個人,卻對她不屑一顧。
到底是那個人過盡千帆看不上她,還是那位諶王妃實在是容光無雙?
他們所處的位置,正好是宮里一處較為僻靜的地方,秋風涼爽,人跡罕至,駱宇神思不屬時,卻還是能夠听到那聲極其輕微的嘆息聲,一剎那,心下像是被蠶絲纏繞著,凌亂糟糕,努力想要忽視的感覺又重新撩上心頭。
方才,一路走來,他也听到了宮人私下里議論的閑言閑語,多少都清楚她此刻的嘆息究竟是出于何種原因。
此刻再看到她這樣的柔弱風情,不由得心生憐惜,就連語氣都不著痕跡的放柔了些,「微臣見過公主。微臣並不知公主走到了此處,無意沖撞了公主,還請公主恕罪。此處略顯荒僻,公主還是趕快回宮吧。」
語畢,他也收攝心神,往後退了幾步,讓出了來時的道路,仿佛方才話音里的那抹柔軟溫和不過是錯覺。
佘映雪眸光微閃,看了看他讓出的那條鵝卵石路,兩旁栽種著一棵棵松柏,筆挺而蔥郁翠綠,沐浴在初秋的日光下,顯得格外靜謐祥和。
她忽然就那麼放松了神經,微微闔上眼簾,意味不明的瞅著駱宇,見他徑自低頭不語姿態恭敬,抿了抿唇,抬走走了過去。♀
「駱御醫,你很怕我?」她沒有自稱本宮,突然的靠近,令駱宇心生訝異。
只剎那後,駱宇就規規矩矩的低下頭,捏著的掌心里濕了一手汗,心跳似乎也莫名加快了許多,「公主說笑了。您乃金枝玉葉,微臣敬畏仰慕還來不及,害怕一說,又從何說起?」
佘映雪自嘲一笑,自動忽略掉他話語里似真似假的恭維逢迎,淡淡問道︰「那駱御醫可否跟本宮說句實在話,本宮和諶王妃比起來,哪個更讓你敬畏仰慕一些?」
自然是你了!
就顧惜若那囂張蠻橫張揚肆意的行事作風,哪里有半點王妃的模樣?
駱宇暗暗月復誹著,雖然他從心底里對顧惜若的改變心服口服,可並不代表著,他就會認可她那近乎粗鄙沒有形象的言行舉止。
人,就是這麼矛盾。
「公主,這問題,請恕微臣無法回答。」關鍵時刻,他還是避重就輕的回答,微微抬眸看了眼佘映雪,斟酌再三後,才試探著道,「微臣還是有事兒,就不打擾公主散步了。微臣告退。」
話落,他也不管佘映雪接下來要去往哪里,自顧自的轉身,就要離開。
「等等!」佘映雪頓時急了,快走幾步,伸開雙臂攔住了他的去路,抿著唇,微垂著眼瞼,嘴唇張了張,到最後竟像是豁出去般,閉上眼開口,「駱御醫能否陪本宮隨意走走?」
駱宇不敢置信的瞪大了雙眼,上下審視著她,恍若今日才見到她一樣。
在他的認知里,除了顧惜若那個異類,尋常的閨秀皆是極重聲名的,就算是偶遇熟悉的族中男子,如表哥表弟之類的關系,也都會快速的避開,生怕自己維護多年的清譽遭受了什麼損傷。
如今攔在他面前的女子,自幼長在宮中,不可能不懂得「避諱」二字的重要性。
方才遇到並與她說了那麼多話,已經是冒了極大的風險,他心里也為此感到愧疚不已。而如今,這個看似柔弱的女子竟無視禮數教義,毫不避諱的跟他說出這麼一句話。
她可知道,這樣的舉動會帶來怎樣嚴重的後果?
他不敢再想下去,連忙整肅了眼色,正色道︰「公主,微臣乃一介外人,早就該告退了。您想必也在外逗留得夠久,還是趕緊回去吧。微臣告退。」
比之方才,他的神色明顯要嚴肅很多,可佘映雪卻似乎跟他 上了,怎麼都不肯讓他離開,也不顧及自己的身份,屢次擋住了他的去路。
到了最後,駱宇心里也惱火起來,抿著唇冷冷看著她,神色里透著濃濃的不滿和煩躁。
佘映雪依舊張開雙臂,卻不敢對上他的視線,低垂下頭,有些委屈,隱約還帶著一絲哭腔,「駱御醫,今日發生的事情,你想必也听說了。你就不能看在我心情不好的份兒上,陪我走走嗎?我保證,此處偏僻荒涼,鮮少有人過來,絕對不會有人發現的。」
駱宇暗自惱怒起自己,東梁國的皇宮那麼多處地方,為何不去走宮人常走的路,反倒是走到了這里。
這下可好,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他暗暗提醒自己,一定要趕緊走開,此刻離得越遠越好,萬不可在此多待。可在听到佘映雪那近乎懇求的哭腔時,心下一軟,竟然鬼使神差的點頭答應了下來。
「好。」
不過是散散步而已,只要避開所有的人,應該不要緊的吧!
他如此樂觀的想,卻沒料到,以後將要為這個「不要緊」的決定而付出沉重的代價!
佘映雪聞言,心下大喜,如玉容顏上立即綻放出燦爛的笑靨,仿佛是為了防止他改變主意般,退到了他的身後,亦步亦趨的跟著。
駱宇無奈搖頭,心頭卻悄悄蔓延著一股說不出的情緒,也不想去思考她為何會做出如此出格的事情,在他眼里,此刻因為他的決定而綻放笑容的佘映雪,似乎美過了世間的一切。
……
段天諶回到驛館後,便著人去尋駱宇。
當時,他突然離開趕去鸞鳴殿,也來不及對駱宇吩咐什麼,但是想到宮中無事,駱宇應該早就回來了的。可驛館中的侍衛四處尋找,也不曾找見他的身影。
日近薄暮時,駱宇才大步流星的回到了驛館。
守在門口的人一看到他,連忙躬身見禮。
駱宇有些恍惚的點頭,腳下像是踩著風似的踏了進去,只是還沒走回到自己的房間,便遇到了貼身伺候在段天諶身邊的青淵。
青淵見到他,連忙欣喜的迎上來,「駱御醫,你這是去哪里了?為何現在才回來?」
他連忙收攝心神,低頭整理了下自己的衣裳,雙手藏于袖中,微微顫抖著,不自然的攏了攏袖子。
待感覺到青淵驚訝的神情時,忽然意識到自己的舉動有些詭異,連忙干笑了幾聲,訕訕問道︰「你不跟在王爺身邊,時刻保護著王爺的安全,怎的四處走動了?」
青淵收回打量他的視線,一板一眼道︰「王爺找你有事兒,尋不到你,就讓驛館里的侍衛四處去尋你了。你若是沒什麼重要的事情,還是趕緊跟我去見王爺吧!」
駱宇聞言,臉色微變,心頭驀地咯 了一下,袖中的手緊緊握成拳。
他努力調整著自己的呼吸,盡量不讓青淵發現異常,可即便如此,身子還是該死的僵硬著,剎那間口干舌燥。
青淵察覺出他的不自然,冷厲的雙眸微微眯起,仔細打量著他,卻發現他衣衫微顯凌亂,渾身上下透著一股難言而陌生的氣息,看起來像是遭遇了什麼大變一樣。
「駱御醫,你這是怎麼了?」青淵面無表情的問。
駱宇暗暗咬牙,很是堅決的搖頭,似是下定了什麼決心般,一字一頓的憋出話來,「我沒事,你先回去跟王爺說聲,我回去更衣後,再去見王爺。」
青淵又是狐疑的看著他,直到把他看出不耐來,才滿月復心事的離開。
等到那挺拔的黑色身影消失在拐角之處時,駱宇才徹底松了一口氣,強撐著的身子倏地倒在了地上,徑自抬起袖子,抹著額頭上沁出的冷汗。
片刻後,他才緩緩起身,拍了拍衣衫,眉頭忍不住皺了起來,腳下飛快的朝自己的房間跑去。
在經過好一番梳洗後,他才踏入了段天諶所在的主院門。
「駱大御醫可真是忙得神龍見首不見尾啊!本王派出了那麼多人,居然也沒找到你!看來這隱匿行蹤的本事,真是愈發見長了。」
在他剛跨入門檻時,坐于首位上喝茶的段天諶難得的對他冷嘲熱諷,洞察力極強的目光在他身上溜了一遍,最終還是不動聲色的收回了視線。
駱宇一顆心頓時提了起來,腳下落步都變得格外小心翼翼,直至走至段天諶跟前,才拱拱手,正色道︰「屬下參見王爺。不知王爺如此急迫的想要找到微臣,有何要事?」
段天諶唇角漾起一抹淺淡的微笑,笑得像只狐狸,那毫不掩飾的審視目光,直讓駱宇頭皮發麻,整個身子都忍不住哆嗦起來,最後卻也不得不繳械投降。
「王爺,您有什麼事兒就趕緊說吧!」他道,雙手高舉在頭頂,做出投降的姿勢,滿臉祈求,「屬下這可累著呢,您若是閑得無趣了,大可直接找來暗衛比劃功夫,沒必要拿屬下來練眼神啊!」
段天諶雙指輕輕的摩挲著下巴,似笑非笑,「說說看,你去做什麼了,竟然累到了如此程度,連本王的問話都沒有了心思和精力。」
駱宇聞言,神色一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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