佘煜胥緩步上前,輕袍緩帶,容顏欺霜賽雪,說不出的雍容華貴,「諶王妃,事到臨頭,你竟然躲到男人身後,做起縮頭烏龜來了?」
「有本事,你也跟我一樣,躲男人背後啊!想必以你那樣漂亮的容貌,肯定會艷冠群芳!」可惜,顧惜若那花痴的毛病被段天諶改得差不多了,見到他這副模樣,三秒鐘瞬間反應過來,扯著嗓子就嚷嚷,「說不定,站在我面前的這兩個人,還會是你的入幕之賓呢!」
此言一出,當事三人齊齊黑了臉。♀
青冥哀怨的回頭看她,「王妃,屬下已經二十四了。」
意思便是,早就過了躁動的年紀,能不這麼損他不?
顧惜若澄澈清爽的眸光在青冥和蘇靳寅臉上掃過,忙干笑了幾聲,「我這不是為你著想嗎?把這樣舉世無雙的大美人留給你,你該感激我啊!」
青冥神色越發淒婉,心想這千萬不能讓王爺知道了,否則他就陷入萬劫不復之地了。
蘇靳寅不由得抿唇輕笑,前方還站著個面色黑沉的人,此刻這兩主僕就敢當庭調笑,真不知該說他們舉止跳月兌不分輕重,還是該說這兩人的心態委實樂觀令人不得不佩服。
佘煜胥卻沒有那麼好的心情,似乎也認定了在口舌上逞不了強,右手高舉,原先正在與對手纏斗廝殺的手下已經全部歸位,悉數站在了他的身後。
與此同時,保護顧惜若的手下也迅速整理隊伍,站到了前方那三人的後方。
一時間,雙方形成對峙之勢,氣氛僵持,不相上下。
「主子,這諶王妃實在是欺人太甚,讓屬下前去教訓教訓她吧!也省得她不見棺材不掉淚,光是在這里說風涼話。」言暢湊到他身後,面無表情的瞥過顧惜若,語氣森冷。
他就想不明白,為何主子會如此「優待」這位口無遮攔的諶王妃。
此次,他們行動格外隱秘,出發前特意做出了那麼多偽裝和阻攔,才把諶王的人給甩掉,若是因小失大,將時間耗在此處,恐怕會得不償失。
佘煜胥冷冷勾唇,即便頂著段天諶的面孔,依舊散發著獨屬于他的妖魅魅力,尤其是那雙瞳里冰封千里的氣勢,使得他整個人的氣質產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扭轉。
他立掌一劈,五指修長卻似利刃,仿佛要劈開面前這兩人的阻擋,直擊顧惜若的心髒。
那動作,簡單而緩慢,可不知怎的,無形之中卻帶著一股不容忽視的煞氣。
顧惜若遠遠看著,心神巨凜,不自覺的又後退了幾步,竟萌生出想要逃走的沖動。
她知道,方才那些話,算是觸犯到這個人的底線了。
有那麼一瞬間,她忽然想把自己的嘴巴給縫起來,想著何時才能不逞口舌之快,做個靠譜的人,安安心心的備戰迎敵!
只是,她再怎麼後悔都沒有用,佘煜胥的手勢一斬下,站在他身後的那些黑衣人立即從半空中騰掠過來,手中刀劍凜寒,在月色之下泛著幽幽冷光,殺氣騰騰,動作極速。
青冥和蘇靳寅朝彼此點頭,手執刀劍不畏不懼的迎了上去。
這兩人,一人是諶王府暗衛的副統領,手起刀落,毫不遲疑,在其身上可以直接窺見諶王府暗衛所接受訓練的殘忍和冷酷;而另一人則是岐城城駐軍的統領,曾經領兵打仗浴血奮戰,殺伐果決,叱 沙場,其威勢凜然酷煞,同樣教人不敢小覷。
有這兩個人擋在前方,身後還跟著一眾手下,顧惜若的壓力驟減,連忙退到安全的位置上,抓緊時間療傷。
她的身手,在佘煜胥這個「變態」面前,終究是拿不出手的。
盡管她已經很努力的練武功學本事,可終究比不上自小便運用自如的人間高手。
之前,她能夠用那尖銳的燭台刺傷佘煜胥的腰月復,還是得益于駱宇給她備好的天極冰寒毒和佘煜胥對于她的輕視。
此次,她卻沒有這麼好的運氣了。
看著面前這慘烈的廝殺,瞬間將好好的院子演變成人間煉獄,尋常人死活也不會踏入一步,她就覺得氣血翻滾,喉頭里涌上一股惡心的腥甜。
她輕咳了聲,聲線沙啞而沉重,像是突然點燃了什麼爆彈,肺腑里開始不斷撕攪著,一波又一波的咳嗽聲突兀的響起。
她伸手捂住嘴,又重重咳了一下,掌心里倍覺溫熱,攤開掌心一看,殷紅的血跡生生刺痛了她的眼。
不管她逃得多麼快,終究還是受了方才那一掌的波及了!
老天對她可真是不夠厚道,每次遇上佘煜胥這個天敵,或多或少都會負傷。
方才能夠扯開笑臉,毫無破綻的跟青冥他們調笑,已經是她強撐著的底線了。
思及此,她有些心虛的抬頭,偷偷掃視過手起刀落的兩人,用手背飛快的抹去唇角流下的殷紅血痕,並從袖子中掏出一方錦帕,竭力將那些彰顯她受傷的痕跡都抹去。
末了,她塞好那帕子,攏了攏袖子,挺直了脊梁,隔著對戰的人頭和飛濺的鮮血,與佘煜胥遙遙相望。
刀劍交加,鏗然作響,隱有火花閃爍其間,那人就站在一片狼藉之後,身姿挺拔,巋然不動,仿佛此刻的喧囂皆是靜止的背景,天地間就只剩下他一人。
隔得太遠,顧惜若根本就無法看清他的神色,可那道強烈而隱帶殺氣的視線卻時時刻刻落在她的身上,如影隨形,宛若魑魅魍魎。
尤其是在看到她抹去血痕的時候,那視線幾乎欲將她洞穿,不允許她留下任何的偽裝。
她擰著眉,努力忽視這樣毛骨悚然的目光,轉而看向屋頂上和院子中廝殺的龍鱗衛,眉心染上一抹沉重。
佘煜胥帶來的人那麼多,武功又如此高強,在段天諶給她留下來的人手里,也只有龍鱗衛能夠與之抗衡。
可龍鱗衛畢竟不超過二十個,而佘煜胥帶來的手下數目眾多,似乎想要把龍鱗衛逐個擊破,使其盡數埋骨于此。
早在總督府時,她就看出了佘煜胥對這批龍鱗衛的戒備和防範,能夠讓他視為眼中釘的,肯定不簡單。這批人若真是折戟于此,她又如何能夠甘心?
「王妃,屬下先護送您離開吧?」青冥退到她的身旁,實在是不敢想象,如果他們不敵導致王妃被擒,他還有何面目去見王爺。
豈料,顧惜若卻是堅定的搖頭,不容拒絕道︰「沒必要。那個人的目標是我,就算我先離開了,他也肯定會跟上來的。」
她也不過是個豆蔻少女,月色傾瀉在她的臉龐上,卻顯得格外詭譎神秘,甚至覆蓋著不屬于她這個年紀的冷靜和深沉。
青冥再勸,她依舊拒絕。最後實在是沒有辦法了,只能是重新回到對戰中,能殺幾個就是幾個。
顧惜若神色冷沉,周身的氣勢卻變得格外凜然煞人,竟不輸于場中任何一個拼殺的暗衛。
想必,她若是不受傷,肯定會是不遜于蘇靳寅或青冥的好「刀刃」——殺人的利刃。
本來,龍鱗衛和諶王府暗衛加起來,也與佘煜胥帶來的手下存在數目上的差距,兼之對方的武功高強,不到一會兒,就漸漸露出敗勢。
「王妃,您還是趕緊撤吧。對方攻勢過于強大,蘇某擔心這些人根本就抵擋不住啊!」蘇靳寅快速的退回到顧惜若身邊,染血的手抹了把汗,整張臉上汗水帶血,花得十分滑稽,卻沒人有心思去取笑他。
顧惜若不怒反笑,眸子一改素日來的靈動和璀璨,平靜如死水,「撤?往哪里撤?如果不能打贏,撤到哪里都不安全。可如果打贏了,就算是流矢當前,你身家性命亦不需擔憂。」
她的聲音淡而縹緲,卻令蘇靳寅心里打了個突,一時猜不透她心中所想,忙不迭規勸︰「王妃,咱們可以去岐城外的兵營。只要咱們到了那里,蘇某就有辦法將這些人驅退。」
青冥閃身回來,隨手解決掉一個沖上前的人,眼楮一亮,連忙附和︰「王妃,蘇大人所言,的確可以……」
「你們敢保證,從此處到城外,就沒有對面那人布下的埋伏?」顧惜若可不敢這麼掉以輕心,能夠讓段天諶打小戒備的人,又怎麼會是這般魯莽之輩?
只怕,佘煜胥就等著他們走出這座府邸的大門,在沿途布下天羅地網,等著他們自己踏入了。
而如果是留在這里,因著地形無法隱蔽的關系,佘煜胥還不至于做出什麼大的手腳,使出陰損的招數。
相對來說,這里或許才是最安全的。
蘇靳寅和青冥對視了一眼,紛紛從彼此的眼神中看出了濃濃的擔憂。
顧惜若所說的不無道理。
硬踫硬,他們只有等死的份兒,相比之下,離開這里的勝算或許會更大一些。
可一想到此次的偷襲來得如此突然,甚至事先根本就收不到任何的消息,徹骨的寒意便從腳底竄了上來,對那「勝算」也沒了多少把握。
突然,蘇靳寅雙眸中迸射出絢爛光彩,湊到顧惜若身旁,壓低聲音道︰「王妃,城外的兵營去不得,還有一處地方可以去。」
「什麼地方?」顧惜若捏了捏掌心,努力克制腦袋中難以消除的暈眩感,氣息有些不穩,急急忙忙道。
「您可還記得,當初明哲私家軍的駐扎地?」蘇靳寅飛快的回答,見她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心頭也跟著放松了些許,繼續建議道,「當初,明哲為了防止外人進去,在那處私家軍的駐扎地範圍內,特意布置下了大小不一的陷阱。再加上那里地處深山叢林,要躲過眼前這些人的追擊,也不是不可能。」
顧惜若抿唇思考了片刻,忽而有些不確定道︰「從這里到深山,可是有什麼捷徑?」
蘇靳寅詫異的點頭,「有!王妃,若您決定退離,就請隨蘇某來!」
顧惜若朝他頷首,又遞給青冥一記隱晦的眼神。
但見他振臂一揮,除去一部分仍在與那些人廝殺,其他人則緊緊跟隨在身後,為前方的那幾個人護航,退至何處,鮮血和尸體便蜿蜒至何處。
蘇靳寅不愧是自小待在岐城長大的人,隨便進入一座府邸,都能如此輕車熟路。
她也在這里住過不久,可在他的帶領之下,腦袋不免暈暈沉沉的,頗是頭重腳輕,更別提能夠辨別出東南西北了。
一群人,在經過左拐右拐之後,就停在了一處假山面前。
顧惜若疑惑的看著蘇靳寅,卻見他回頭沖自己笑了笑,伸手在假山的某個位置拍了拍。
只听轟隆聲起,眼前的假山就從中間轟然裂開,露出一個不大不小的黑洞,像極了午夜時分的鬼魅妖魔,此刻正張著血盆大口,等著將這些人盡數吞噬。
「王妃,請隨蘇某來。」蘇靳寅先跳了下去,隱約還能听到落地的跫音。
顧惜若踟躕了下,抿了抿唇,提著裙擺緊隨其後,直到看不見人影了,青冥才帶著身後跟著的侍衛跳下。
片刻後,假山又恢復成原先的模樣。
佘煜胥解決掉斷後的那些人,帶著人跟上來,卻只見到最後一塊黑色的衣擺。
他睚眥欲裂,陰沉著臉,瞪向那座假山,殺氣盡顯無遺。
「主子,咱們可要繼續追?」言暢站到他身側,忐忑不安道。
「追?為何不追?」佘煜胥瞥了他一眼,冷哼道,「言暢,你馭下的本事是越來越厲害了,竟然連對方的人都打不過。我听說,段天諶手下的那個青冥,就是在暗室修煉後,武力有了很大提升的。你回去之後,要不也效仿一下他?」
言暢連忙低下頭,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心里卻是苦笑不已。
他可以理解主子的怒氣從何而來。
好不容易把諶王的人甩掉,來擒拿下諶王妃,居然也如此大費周章,想來也足夠惱恨。
可是,主子,您是否忘記了,諶王妃的身邊除了諶王留下的大量暗衛,還有蒼帝的天子隱衛啊!
這麼多年來,他們在蒼京行事,哪次不是千方百計逃過龍鱗衛的耳目,才得以順利實施計劃的?
若真是論上正面對抗,這樣的結果也不是太難堪的不是?
要不然,您也不會專門培植龍鱗衛的克星——天字鷹號,用以對付龍鱗衛了。
言暢躬著身,默不作聲。
佘煜胥也不欲廢話,二話不說就讓人把假山劈開,山石碎屑肆意飛舞,拂去滾滾煙塵,卻發現面前沒有絲毫類似于洞口的通道。
言暢站了出來,走到本該是洞口的地面,用力的跺了跺腳,感覺著腳下那異常的觸覺,頓時皺起了眉頭,「主子,下面似乎被什麼利器栓死了,無法打開。」
佘煜胥涼涼瞥了他一眼,殺氣凜然傾瀉而出,逼得言暢直直後退了幾步,唇角留下一縷殷虹的痕跡。
可此刻並不是懲處的時機,他繞著那想象中的「洞口」走了一圈,片刻後才懶懶抬眸,不痛不癢道︰「一部分人,跟著本宮去追諶王妃。言暢,你帶著另一部分人去城外的兵營處,務必要找到玉子傾,能殺就殺了,不能殺也要讓岐城城駐軍的掌管者易主。」
「是。屬下明白。」言暢抹了抹唇角的血跡,連忙拱手行禮,帶著一隊人快步離開。
佘煜胥站到那洞口之上,冷冷勾唇,眼里宛若有銀龍流轉光芒明粲,並沒有立即動作。
忽然之間,他想到了什麼,神色忽然緊繃了起來,寬大而繡有繁復花紋的袖子狠狠一甩,在空中劃過一道冷厲的弧度。
風聲簌簌,慢慢停息時,整個人已經不見了身影。
身後,清一色的黑衣侍衛緊緊跟隨著,腳步移動飛快如夜間穿行的鬼魅,說不出的怖人。
……
顧惜若等人快速穿行在地道中,跫音激蕩,前路漆黑,僅靠蘇靳寅手中的一支火折子照明。
她驚訝于此人的準備充分,仿佛事先就做好了打算,篤定會遇到今日的事情,也篤定她會選擇這條路一樣,居然連此等瑣碎之物都隨身攜帶著。
看來,蘇靳寅也不是個簡單的角色。
「王妃,蘇某知道您心中所想。不過,蘇某可以很明確的告訴您,此事並非是蘇某的主意。」仿佛有些不能承受那強烈的審視目光,蘇靳寅邊察看著前路,邊恭謹道。
不得不說,她的眸光實在是太明亮了。
若是能夠把這樣的目光轉化成火折子的火苗,說不定這地道里就會被照得宛若白晝,他們走起路也會順暢很多。
顧惜若聞言挑眉,「那是誰的主意?總不能是遠在東梁國的某人吧?他要是有這等未卜先知的本事,他就不是人,而是個神了!」
話雖這麼說,可她心里還是漸漸流淌起一抹酸澀,格外不舒服。
方才在與佘煜胥的交手過程中,她也听說了一些,知道他不但在東梁國吃得好睡得好,還有各種美人大獻殷勤,估計這談判也談得萬分逍遙自在。
可是,憑什麼她在這里被人追殺得狼狽至極,而他卻能夠心安理得的享福快活?
佘煜胥說,他拒絕了東梁國的七公主,听到之後,不但沒有放下心,反而是越發擔憂了。
連公主都對他拋出媚眼,可以想象,這排隊等著進諶王府的人有多少。
不過,他最好給她仔細著點,別給她抓到什麼把柄,否則她不介意辣手摧花,揍他個鼻青臉腫!
蘇靳寅敏感的察覺到她的情緒波動,疑惑的看向青冥,昏黃搖曳的燭光中,那抹擔憂顯而易見。
青冥朝他無奈的攤手聳肩,表示自己也無能為力。
此次,王爺是真的做過頭了。
想到仍舊不見天日的那件事,他心頭驀地沉甸甸的,不禁為自家王爺的命運擔憂起來。
「王妃,」再三斟酌之下,蘇靳寅決定還是實話實說,「這個主意,的確是王爺授意蘇某的。當初,他離開東梁國之前,早就提前設想過各種可能出現的情況,並針對那些情況,想出了相應的對策。這條地道,便是他命人神不知鬼不覺挖下的,當時蘇某先一步帶著明遙離開謨城,就是為了提前熟悉環境。玉公子剛到岐城,蘇某就將他領到此處,這也是王爺的意思。」
顧惜若「啊」了聲,後覺得這聲音過于突兀,連忙伸手捂住嘴,靈動的眼珠子滴溜溜直轉,一抹復雜的情緒在其間緩緩流淌。
按照蘇靳寅的說法,段天諶似乎早就知道柳屹瞑的打算,甚至還料準了她會離開謨城趕往岐城的了?
可恨她之前還就此事與他爭論不休,不成想,人家竟早已有此打算,只是等著她「激情演出」而已了。
偏生她還以為他是真的不同意,演得那麼賣力,敢情就成了他眼里的小丑了啊!
可恨,可惡!
真是唯諶王殿下和小人難養也!
「那他如此料事如神,可有算到柳屹瞑會與埃圖撻聯起手來,想要借此毀掉岐城的百姓?」許是覺得自己落了下風,顧惜若心懷忿恨,忍不住拆起段天諶的台來。
青冥暗自為自己的主子掬了一把同情淚,想著王爺您是有多背,做了這麼多事情,居然還被王妃冷嘲熱諷,可能的話還是多待在東梁國吧!
否則,以王妃此刻泄露出來的怨恨情緒,恐怕有很大一批人遭殃了。
蘇靳寅卻是沒他想得那麼消極,只輕笑著道︰「王妃,您所說的事兒,王爺倒是沒有料到。其實這也不是不可以理解。畢竟,在我們看來,柳屹瞑雖然膽大妄為,應該也不至于到了如斯地步,竟然喪心病狂的將蒼朝城池拱手讓人。不過,當時王爺跟蘇某提起的時候,似乎胸中已有丘壑,想必還有針對柳屹瞑的後招吧!」
顧惜若靜靜的听著,面上雖有些不耐,心里卻是頗為認可他的看法。
說柳屹瞑是喪心病狂,的確不過分。
恐怕就連蒼帝都沒想到,他所倚重的臣子的兒子,竟會做出如此膽大包天的舉動。
若是知道了估計會從龍床上跳起來,二話不說就把柳氏滿門給滅了吧?
就如當年滅掉雲氏滿門一樣,手段狠辣,不留情面。
不過,她還是很好奇,這樣的主意,到底是柳屹瞑自己想出來的,還是蒼京中那些人的意思?
前幾日,她得到消息,說是段天昊半夜去玉府見了玉老先生,離開時滿面怒容,更甚至當場讓御林軍包圍了玉府,不許任何人進出。
這情況,委實與軟禁無異。
隱隱的,她覺得此次的事情跟她有關,可因為不知道基本的情況,所以也不好妄下論斷。
而從這也另一側面說明,段天諶不在蒼京的這些日子,段天昊在蒼京的動作已經做得足夠大,所能握住的權柄,都已經盡數握在手中。
前陣子,段天昊暗中授意手下幕僚等人,創辦了碧梧書院,先是背地里與玉老先生及其門生敲杠做對,此次更是做出了如此明目張膽的事情,難道他就那麼迫不及待了?
顧惜若忽然就那麼沉靜了下來。
想到自己的親人遭此橫禍,她卻使不上力,心頭驀地涌起一層酸澀感,腳下的步伐也越來越穩健快速,只恨不得能夠快點解決完這里的事情,早點飛回去。
蘇靳寅擔憂的看著她,由衷安慰道︰「王妃,您也不必擔心。王爺既然算好了這些事情,肯定會有所準備的。方才,蘇某在知道您這邊出事的第一時間里,就給王爺發出了信號,想必此刻救援的人員已經過來了,咱們只要出去,估計就能與他們踫頭。到時候,就算敵人有多少手下,都不會佔得一分一毫的便宜的。」
「嗯。」顧惜若淡淡應了聲,「還有多久就到出口?」
蘇靳寅忙回道︰「快了,最多也就是一盞茶的功夫。」
這麼說著,他還意味不明的打量起顧惜若,眸光中閃爍著誰也讀不懂的情緒。
沉靜下來的她,身上自有一股穩重的氣勢,雖不能稱為「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卻也不會輸于世間大多數的男子。
他忽然想起,當日段天諶把他叫去,負手立于窗前的修長身影,似乎也有著這樣一種相似的氣質,讓人忍不住靠近些再靠近些,想要一窺其中的究竟。
只是,段天諶吩咐他做的事情,讓他看到了這個看似優雅實則強勁霸道的男人的決心和勇氣,心里懷揣著的小九九也識趣的收了起來。
雖然這所做的一切,皆是為一個女人。說出來,恐怕也會引起他人的嗤之以鼻。
可他卻覺得,為一個女人尚且能做到這個地步,其他的自然是不用說。
那才是真正的大丈夫。
也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他對段天諶累積了數十年的恨意慢慢消散,當即與對方約定下來,等回到蒼京後,他們便要好好比試一番。
若是他贏了,段天諶的項上人頭便是他的,從此血海深仇就此罷休。
可若是他輸了,換他和蘇 在段天諶手下辦事,甘心听候他的差遣驅策,直到他們能夠在每年一次的比試中,有能力再為死去的親人報仇雪恨,方才罷休。
約莫走了一盞茶的時間,蘇靳寅才停了下來。
前方是台階,不多,只有五級,看起來,似乎還有些蓬松。
台階前方,嵌著一處出口,正方形石板模樣,跟入口處一樣,底下用玄鐵打制加固,並用精鋼栓擰緊,在地面上方開啟之後,便可在跳下地道時,將精鋼栓栓死,旁人再也無法打開。
顧惜若暗暗驚奇,段天諶為了這些東西,到底花費了多少心思?
難道她抱著枕頭呼呼大睡的時候,他都在想著怎麼去逃生嗎?
她頓時激靈靈打了個寒顫,覺得這種想法不能再有,否則日後跟他同床共枕都不能舒心。
蘇靳寅伸手在旁邊的石壁上拍了拍,出口處的精鋼栓立即釋放出來,那塊石板也跟著往上彈了出去。
頃刻間,如練月華傾瀉而下,照得地道內亮堂堂的,新鮮微涼的空氣頓時涌進來,直教顧惜若打了個寒顫。
她伸手反抱住自己的胳膊,用力的捏了捏手掌,一股熱流頓時竄向全身,抵御起這秋夜微冷的天氣。
「王妃,請隨蘇某過來!」蘇靳寅回頭朝她點頭示意,率先走了出去。
顧惜若閉上眼,深呼吸了下,再睜開眼時,整個人又像是充滿了力氣和能量,大步的往前走。
身後,青冥擔憂的看著她,想起她那慘白的臉色和一路上略顯虛浮的步伐,心神忽然有些恍惚,並沒有急著跟上去。
甫一走出來,眼前便豁然開朗,夜晚微涼的空氣鑽入肺腑之中,驚得顧惜若身子又顫抖了下,小手也被凍得一片冰涼。
「王妃,此處甚是偏僻,只要半個山丘,就可以到達當初那些私家軍所在的地方了。」蘇靳寅指出正南的方向,眉宇間隱隱潛藏著一抹興奮。
顧惜若若有所思的點點頭,忽而問道︰「蘇靳寅,你告訴我,這些私家軍如今都去了哪里?」
蘇靳寅訝異的看著她,而後唇角溢出一抹無奈的嘆息,「王妃,這個請恕蘇某無法回答。當初明哲死後,這些人就歸屬諶王管制。諶王的處事手段,您是知道的,若是他不想任何人知道,蘇某就算是鑽到他心里,也窺不見一分一毫。」
這話倒是真的。
顧惜若微抿著唇,雙手在袖子里握了起來,也沒有再多想下去,朝著方才蘇靳寅指出的方向,就要走過去。
這時,腦中襲來一陣暈眩之感,她揉了揉眉心,甩了甩頭,努力壓制掉這樣熟悉的感覺,卻在沒走出幾步時,頭重腳輕渾身輕飄飄的,宛若走在雲端。
只听到蘇靳寅的一聲驚呼,她還來不及說「趕快趕路」,卻已經失去了所有的意識。
出口處,青冥听得蘇靳寅的驚呼,猛地回過神來,心頭一顫,大步流星的跑出去。
卻見顧惜若正虛弱的跌坐在地上,臉色白得嚇人,唇角還流下一道血痕,紅白的極致襯托,顯得那張小臉更如鬼魅。
黃土地上,一灘血跡正隱隱冒著熱氣,青冥見狀,一顆心頓時提到了嗓子眼兒,蹲,急急問道︰「到底怎麼回事兒?方才王妃不是還好好的嗎?」
蘇靳寅攤手嘆氣,「蘇某也不知道。王妃一出來,精神就不是很好,剛走幾步,就見她倒下了。」
青冥擰著眉,伸手探了探她的脈搏,卻被肌膚那冷如冰塊的溫度嚇到,低聲說了句「怎會如此冰冷」後,便將自己的外裳月兌下來,連帶著扒下目瞪口呆的蘇靳寅的外衣,一起披在了她的身上。
再號脈時,方才知道她是內力損耗極大,身子虛弱內息紊亂所致。
但方才她一直都站在他們的身後,根本就不可能會受傷的,難道又是那個人?
他臉色頓時黑了下來,想起這實力懸殊的比劃,他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難怪他還覺得她腳步虛浮,原來竟是受了如此重傷。
王妃可真是把他們瞞得好苦啊!
「此處甚是荒僻,想必那些人一時半會兒也追不過來,咱們必須先給王妃療傷。」否則,他擔心她撐不下去。
蘇靳寅沒有意見,對身後跟隨著的人吩咐了幾聲,就和青冥一起,給她輸真氣治療。
……
東梁國驛館內。
段天諶正襟危坐著,旁邊亓雲帝還在喋喋不休的談起兩國之間的事情,他卻心不在焉,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焦慮當中。
一炷香前,蘇靳寅發來信號,他就知道岐城發生了事情,連忙讓青淵帶人趕去支援。
早在一個月前,他知道柳屹瞑帶著人趕去岐城後,就知道他的小妻子肯定不會放過這樣的機會,纏著他,讓她前往。
當時,他已經接到了來自東梁國亓雲帝的和解談判邀請公文,只是一直在思考著如何妥善安排這個小妻子,才沒有將其拿出來。
左右衡量之下,他還是做好了各種打算,在她對自己提出請求時,應承了下來。
這麼做,一是覺得東梁國遞出這份和解談判邀請公文,其心不軌,若是貿貿然帶著她前往,還不知道會遇到怎樣的危險;其二是覺得,玉子傾終究是在他部下領過兵打過仗的,又是她的親表哥,總不至于會眼睜睜看著她出事而置之不理。
只是,他卻低估了柳屹瞑,也高估了玉子傾,唯一能讓他覺得欣慰的,還是那千方百計要尋他報仇的蘇靳寅。
如今,都過了這麼久了,也不知道那邊的情況怎麼樣了?
段天諶端起桌上的琉璃盞,用眼角余光瞥了眼說累了的亓雲帝,垂了垂眼瞼,遮住眼里一閃而過的不耐和暗芒。
他剛得到岐城的消息,吩咐完青淵需要注意的事情,亓雲帝就遣宮人來請他入宮。
他百般推月兌,卻引來亓雲帝的御駕親臨。
甫一坐下,彼此客套了幾句,他由簡簡單單的「嗯」回應,轉變成如今的只字不答。
本想讓亓雲帝覺得尷尬,從而停下,不想,亓雲帝遠比他想象中的還要難纏許多。
若不是手下的人匯報過來,說佘煜胥還在太子府里,他簡直要以為這又是對方的詭計了。
亓雲帝正端著茶盞,慢悠悠的喝了幾口,听到門外傳來了急促凌亂的腳步聲,轉眼看了過去。
卻見段天諶從椅子上蹭地跳起來,一個箭步就跨到門口,來人低聲在他耳邊說了幾句話,便只听他勃然大怒,掀桌怒罵︰「一群廢物!連這點事情都確認不了,本王還要你們做什麼?」
亓雲帝暗自好奇,想著究竟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竟讓這個喜怒不形于色的男人露出這樣的神態。
立于階下的報信人噗通跪了下去,心有余悸道︰「啟稟王爺,對方掩飾得太好了。屬下等人遠遠看著,根本就無從察覺啊!」
段天諶眼刀子冷冷一橫,從唇齒中迸出一句滿帶殺氣的話︰「拖下去,本王不想再看到他!」
那人立即頹然跌坐在地上,卻不敢大叫,也不敢掙扎,只是任由著旁人把他拖下去。
段天諶回頭看向亓雲帝,忽而笑了起來。他臉色猙獰暗沉,這麼一笑,竟無端的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亓雲帝起身,剛想說些什麼,卻見蘇公公從門口跑進來,腳步錯亂,神色張皇不安,跪地行禮道︰「奴才見過皇上,見過諶王殿下。」
亓雲帝瞥了眼陰沉可怕的段天諶,漫不經心的問道︰「何事如此驚慌?」
蘇公公微抬頭,小心翼翼的看了眼段天諶,低聲回道︰「啟稟皇上,映雪公主正在門外求見,說是有極其重要的事情,要稟報皇上。」
「讓她滾!」蘇公公話音剛落,便見段天諶拂袖厲喝,臉色黑得可怕,仿佛自地獄走出的厲鬼,周身唳氣環繞,稍不小心就會被他吞食入月復。
亓雲帝聞言,也沉下了臉,不悅道︰「諶王,朕不知道你究竟因為什麼事兒焦躁至此,可雪兒怎麼說也是朕的公主,金枝玉葉,在朕面前,你尚且敢這般呵斥,是有意與我東梁國結仇嗎?蒼朝雖大,可我東梁國也不是好惹的。」
段天諶握了握拳,別過頭,不再說話。
亓雲帝也不欲與他多說,直接叫蘇公公去門外傳旨,讓佘映雪入內拜見。
許是得了蘇公公的「關照」,佘映雪走進來的速度很快,額頭上隱隱沁出一層薄汗,卻越發顯得她嬌媚動人。
她款步走入,盈盈一拜後,便安安分分的立于階下,不曾抬頭看段天諶一眼。
亓雲帝滿意的點頭,柔聲問道︰「雪兒,蘇公公說你有極其重要的事情,到底是什麼事兒?」
佘映雪抿了抿唇,抬眸掃了下周圍伺候的侍衛和宮人,欲言又止。
亓雲帝連忙將那些人揮退,就連段天諶都沒有那個心思去和他討價還價,同樣大手一揮,屏退了他的侍衛。
「此處也就三個人,你可以說了。」亓雲帝眯起眼,笑容可掬道。
佘映雪才抬眸瞟了眼段天諶,貝齒咬了咬下唇,仿佛在下什麼決心般,膝蓋一彎就直直跪了下去,柔聲道︰「父皇,兒臣晚間覺得胸悶難受,便召了御醫前來把脈,不想,御醫卻告訴兒臣,說是兒臣已經……已經……」
「已經什麼?」亓雲帝追問。
「……已經懷有一個多月的身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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