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之後。♀
中秋。
段天諶坐在床沿,微微俯身,凝視著陷入錦被中睡得昏天暗地的某個小女人,順手將隨意滑落到她臉上的柔軟發絲撥開,好讓她能夠睡得安穩些。
從那日暈倒之後,她就睡了整整兩天,卻連一點要醒來的跡象都沒有。
若不是雲修一而再再而三的保證,這只是身體嚴重虧損的表現,一怒之下,他估計就要把雲修的這座藥廬給拆了。
門外有腳步聲趨近,隨即青冥的聲音響起︰「王爺,東梁國和蒼京皆有消息傳來。您是否需要立即查看?」
段天諶眉峰緊蹙,俯身在顧惜若的唇上輕吻了下,便起身掖了掖被角,走了出去。
「到院子里說。」
這里是雲修常年所待的藥廬,地處東梁國和蒼朝交界的一處荒僻峽谷,常年溫暖如春,景色宜人,實在是不可多得的修生養性之所。
藥廬周圍被雲修布下了重重陣法,若不是得他本人親自指引,大多數人都無法走入這里。
段天諶環顧了下如仙境般雲霧繚繞的飄渺風景,撩起衣袍就坐在了院中一棵桂花樹下擺放著的石凳上,挑眉看向青冥,「說說看,哪些人又開始不安分了?」
青冥听得這樣饒有興味的聲音,心尖兒跟著顫了幾顫,忙低下頭,規規矩矩的,「王爺,昨日朝廷派來的欽差大臣已經到了東梁國,當即與亓雲帝達成了協議,今日便啟程離開東梁國。咱們留在東梁國那邊的大臣們,已于今日悉數返回到蒼朝境內。其中,謨城官員已然各歸各位,唯獨駱御醫與朝廷派下來的欽差大臣一起同行,此刻已經進入了岐城之內。」
段天諶笑得更加和煦,可熟悉他的青冥知道,這意味著他已經開始動怒。
果不其然,他起身走到桂花樹前負手而立時,那此前還承載著他手指的石桌已經轟然碎裂倒塌。
霎時間,石沫隨風而舞,頗是嗆鼻。
「還有什麼沒說的?」段天諶微微仰起頭,看著頭頂的蒼穹,湛藍而高遠,卻是難得的好天氣。
可惜了,這樣的好天氣,竟然不能與他的小妻子一起欣賞。
青冥看出他心情不是很好,左右斟酌著是否需要繼續稟報,冷不防被他凌厲的目光一掃,身子立即緊繃起來,有板有眼道︰「王爺,此次的欽差大臣,乃皇上親自指派,其首要任務便是把映雪公主帶回蒼京……」
他默默吞了下口水,眼角微掀,默默的看了看前方那道偉岸的身影,硬著頭皮使勁兒的搓著手臂上的雞皮疙瘩,豁出去般一口氣匯報︰「王爺,據欽差大臣的意思,把映雪公主帶到蒼京,是皇上和亓雲帝之間達成的協議。駱御醫無法拒絕,只能是讓人提前給您稟報一聲,讓您提前做好準備。」
「嗯。知道了。」段天諶出乎意料的沒有發怒,收斂起一身外散的寒氣,背著手,抬頭望天,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青冥提了一口氣,模不準他的意思,連忙小心翼翼的問︰「王爺,咱們是否需要提前與他們匯合?」
「此事容後再議。」段天諶扭頭看著他,「西北那邊,可有什麼消息?」
聞言,青冥立即從懷中掏出一封火漆密封的書信,雙手呈遞了上去。
段天諶接過,大略瀏覽了一眼,片刻後,那書信就化作碎屑飄散。
他這個七弟,果真是耐不住了。
「你先退下吧。去把雲公子請來,就說本王有事兒找他商量。」
青冥連忙應聲,退了下去。
不一會兒,一襲白衣的雲修就翩然而來,看到那挺立的身姿,俊雅清逸的容顏上染上了淡淡的笑意,抬步走過去,輕聲問道︰「听說你找我有事兒。」
他們本就是表兄弟的關系,即使多年不見,彼此間的熟稔之感依舊沒有消退不見。
段天諶回頭看著他,白衣翩然,氣質清逸月兌俗,就連笑著都讓人感覺到一股難以名狀的平靜和心安,他忽然就不知道該如何說出後面的話。
對這個表兄,他所欠的,實在是太多,多到就算把自己所擁有的一切盡數遞過去,依舊不能彌補他這些年所受的苦楚。
思緒幾番浮沉,到頭來,竟也只是化作一聲無奈的嘆息︰「表哥,這些年,辛苦你了。」
雲修平靜的笑容有片刻的僵硬,不過很快就恢復了常態,一如此刻谷內山風的和煦暖意,「說起辛苦二字,我不敢當。與你數十年如一日的隱忍和部署比起來,我這又算得上什麼?特意讓青冥把我叫過來,可是這些年所查的事情有了眉目?」
他抬眸,看著段天諶,神色里滿含期待。
殊不知,這樣的神色,卻讓段天諶羞愧難當。
但見他抿了抿唇,垂在身側的手握了握,深深呼吸了下,繼而道︰「事情是已經有眉目,只是……」
「只是什麼?」雲修微微皺眉,看著他如此為難的神色,隱隱猜到了什麼,輕嘆了聲,「你有顧慮?」
雖是詢問的話語,說出來,竟是陳述了事實。
此刻,段天諶心里正五味陳雜著,對于他如此敏銳的洞察力,還是有些不自然,可正如他所說,自己有自己的思慮,明知可能會有風險,還是選擇了這般隱秘的處理方式。
雲修長吁了一口氣,看著天際漂浮著的幾朵白雲,腦中似是有什麼一閃而過,細細深究之下,他隱約想明白了什麼,猛地抬頭看向段天諶,毫不掩飾眼里的驚詫之意。
「表哥,為何如此看著我?」段天諶終究是心里有鬼,即便再如何修煉得喜怒不形于色,可在面對他這般清晰明銳得直擊心髒的目光,鮮少的不知所措起來。
雲修眸光微閃,斟酌了許久,才試探著問︰「你老實告訴我,是不是因為你的那位王妃?」
「我……」段天諶嘴唇蠕動了兩下,只覺喉嚨間發苦,喉結滾動著,別過臉,沒有回答。♀
也算是默認了。
雲修心里亮如明鏡,一時間沮喪、失望、驚喜、懊惱等情緒齊齊涌上心頭,百感交集。
他默默吞咽了下口水,有些艱澀開口︰「罷了。你能找到與自己相伴一生的人,我也不好說什麼。只是,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我還是希望你不要忘記了。」
語畢,他就轉身,抬步往前走去。
「表哥,等等。」段天諶追上兩步,卻在他停下時,也跟著頓住腳步,有那麼一瞬間,在面對那樣孑然的背影時,手腳不知道該如何去擺放,整個人顯現出難得的無措姿態。
這一刻,他不是運籌帷幄殺伐果決的軍中將領,也不是權柄在握的一朝王爺,而是個渴望得到血脈兄弟的理解和支持的普通男子而已。
「此前,我也讓人給你遞過信,信中所說的一切,我想你也可以明白。」他似是語無倫次,此刻說出這樣近乎沒意思的話,倒是惹得自己自嘲一笑,而後正色道,「不過,若若那邊,我想給她一點時間。你知道,認定一個人,何其不易,我不想……」
「你想怎樣,我都理解並支持。」誰料,雲修回頭沖他釋然笑道,「當初你寫來那封信,我多少都明白了你的意思。只是,如今卻是更深刻的體會到,你會有此顧慮的用心良苦。諶王妃,的確是個很不錯的女子,值得你傾心相待。」
段天諶默然,心里卻是羞愧難當。
有那麼一瞬間,他覺得自己無顏去面對這個表兄。
當年,雲氏一族被滅門,導致了雲修不能再光明正大的以真正的身份行走在人世間,其間所受的屈辱和苦楚,他或許根本就無法體會。
或許,他這個表兄的心里,應該是時時刻刻都盼望著他能早點為當年的雲氏滿門平冤昭雪,讓「雲」這個姓氏能光明正大的存在于蒼朝的天空之下百姓的眼楮之中。
這些,他又何嘗不懂得?
可此次事情涉及到那個人,他就不得不多加思量了。
雲修似乎也看懂了他心中所想,不過,對此倒是很無所謂,「你也不必多想。既然事情的真相已經查清,缺少的只是時機而已。橫豎不過是個姓氏,彼此心中記得便可,此刻說出來,只會是平白惹了禍端。」
這麼多年,他流浪在外,對此也看開了許多。
盡管心里也承認,有那麼一些不甘心,可轉念一想,雲氏滿門中,如今也只剩下他和段天諶了,還有什麼比彼此的理解和體諒更為重要的?
段天諶能夠找到屬于自己的幸福,他這個做表哥的,豈能說個「不」字?
想必,九泉之下的親人,也很樂意見到這樣的局面的。
思及此,他心中的一點不甘願也盡數消失,走到段天諶身邊,淡淡道︰「做你想做的事情,不必太過顧及我的想法。橫豎也等了那麼多年,也不在乎這一時刻。我先走了。」
說罷,他就撫慰性的拍了拍段天諶的肩膀,頭也不回的大步離去。
良久之後,段天諶才輕聲嘆息了下,走回了房間。
……
臨近晌午時,顧惜若才幽幽轉醒。
彼時,段天諶正提筆批閱著公文,察覺到床榻上的動靜,連忙起身走過去,長臂一攬,就將她整個人攬入懷里,柔聲道︰「小懶貓,終于醒了?」
「嗯……」顧惜若用鼻子里哼哼了聲,揉了揉眼楮,順勢靠在他胸前,左右環顧了下,才打著哈欠問,「這里是什麼地方啊?我怎麼感覺從來沒見過呢?」
這麼說著,她又眯上了眼楮,仿佛下一瞬就會立即睡過去。
段天諶擰著眉,揉亂了她的長發,有些氣悶︰「若若,這里是表哥的藥廬。你已經睡了整整兩日,可不能繼續睡過去了。趕緊起來,我帶你去玩。」
「我不……」顧惜若一听他的打算,連忙離開他的懷抱,縮回了暖和的錦被里,兩只小手緊緊揪著,只露出個小腦袋,砸巴砸巴下嘴,軟綿綿道,「我還沒睡夠呢!來日方長,等我睡夠了,你再帶我去玩,也是可以的。」
這麼說著,她又往里縮了縮,這下只露出了一雙水靈的眼楮和烏黑的發頂。
段天諶守了她兩日,好不容易等到她自然睡醒,怎麼可能再讓她輕易睡過去?
但見他長臂一伸,從柔軟的錦被下鑽了進去,扣住她的縴腰,便將她整個人從錦被里抱了出來,拿起身側擺放的衣裳,不由分說的給她套上。
「段某人,你好無恥……」
「嗯,恭喜你,說對了。」
無恥的某人忙里偷閑的啄了下她水潤瑩亮的紅唇,手中的動作依舊不停,眨眼間,就替她把衣裳盡數穿上,打橫抱起她,往梳妝台走去,拿起梳子,動作輕柔的給她梳起頭發來。
「若若,你有沒有覺得好點?這里的藥材應有盡有,若是哪里不舒服,我待會兒再帶你去找表哥,讓他給你看看。」
他一面漫不經心的說著,一面從旁邊的錦盒中挑出一支素雅的竹葉簪,動作嫻熟的插在了她烏黑的鬢發間,末了還往後退了退,從鏡中仔細端詳著她的模樣。
奈何佳人實在是太不解風情,他的手一放開,那顆小腦袋就毫不合作的磕在桌子上,全身像是沒長骨頭般的軟軟趴著,對他口中的任何話都不感興趣。
段天諶無奈的嘆氣,走到她身側,小心翼翼的將那顆小腦袋捧起來,很有耐心道︰「若若,不要再睡了。今日可是中秋月圓之日,你若是再睡,可就錯過很多好看的風景好玩的事兒了。」
「嗯?今天中秋了?」顧惜若這才猛地回過神,腦袋里的瞌睡蟲全部走光,想到那日被佘煜胥帶到懸崖邊上時內心的期待,忽然有些躍躍欲試,抱著他的胳膊笑道,「你說有好玩的風景好玩的事兒?都是什麼?」
段天諶見狀,頓時松了一口氣。♀
就算是在官場上周旋,都沒有如此刻這般費盡心思過。
他這個小妻子,還真是上天派下來整治他的。
「好,那我們趕緊收拾,待會兒先去見表哥,然後一起吃個飯。我再帶你去看個地方。」他重新拿起放在桌子上的梳子,把她弄亂的發髻重新梳理了遍,才微微彎子,打橫抱起她走出了房門。
顧惜若雙手抱胸,窩在他的懷抱里,不矯情,也不臉紅,心安理得的享受著屬于她的福利。
偶爾看到好看的野花,還會讓段天諶抱她過去采下來,一路上走走停停,等走到雲修平日所待的藥廬時,已經是一炷香之後。
雲修從一堆藥材中抬起頭來,看著身上掛滿各色鮮花的段天諶,再瞅瞅窩在他懷里舉著一朵雛菊正往他頭上插去的顧惜若,生平第一次,那張平靜從容的臉上少見的尷尬起來。
「咳咳!」他圈起手指抵在唇邊,耳根處微微發紅,盯著那兩個堵在門口的人,「你們怎麼來了?還有,怎麼是這種架勢?」
「我們……」段天諶從一堆鮮花中抬起頭,下一刻卻被顧惜若拿手里的花堵住嘴巴,由她搶先開口,「哦,他說今日是中秋佳節,要過來找你吃個飯。再者,我身子不好,他這麼抱著我,也是為了你和我著想。」
話落,她就從段天諶懷里小心翼翼的跳了下來,理了理身上的衣袍,一副格外熟稔的態度,仿佛對面那人就是她的親生兄長般,不存在絲毫的距離和避諱。
雲修飄逸如謫仙的身形難得的僵硬了下,看著背著手四處查看的她,有些不知所措。
見過自來熟的,可就是沒見過這樣自來熟的!
段天諶終于把一身的鮮花給摘了下來,皺著眉嗅著身上混雜的花香,滿是無奈,「表哥,我想著,你常年待在這藥廬里,也沒個熱鬧的時候,就帶著若若過來了。恰逢這一年一度的中秋佳節,三個人聚一聚,也未嘗不可。」
雲修沒理會他,一雙眼楮都在顧惜若身上打轉,看著藥廬里擺放的瓶瓶罐罐在她手里不停翻轉,一顆心幾乎跟著七上八下的,唯恐自己的心血就被毀在她的手里。
不是他對這個表弟妹沒信心,而是她的這個言行舉止,實在是太不讓人放心了。
段天諶無奈搖頭,將正看得起勁兒的顧惜若扯了過來,握著她的手,規規矩矩的站在雲修面前,淡淡道︰「若若,這是表哥。」
顧惜若頭次正正經經的打量起這個表哥——雙眸狹長,鼻正唇薄,長得不算是很出眾,但貴在氣質飄逸優雅,宛如世外仙人。尤其是身穿著一襲白衣,更襯得他整個人氣質高潔出塵,仿佛稍微的靠近都會褻瀆了這般神仙的氣息。
她剛醒過來時,就隱隱約約听到段天諶喊他表哥,心中自然也明白,這可能是雲氏剩下的嫡親血脈了。
是以,初次見面,她便有模有樣的鞠了個躬,把其他兩人看得眼楮發直了,「表哥,你好!我是人見人愛花見花開的若若,很高興認識你。」
于是,她自顧自的伸出手,笑得只見牙齒不見眼楮。
雲修頓時懵了,對于她這令人哭笑不得的介紹,經歷過大風大浪的人愣是好久都沒反應過來。
段天諶忍不住扶額,覺得他的小妻子似乎已經不在他的理解範圍之內,這初次見面所打的招呼,實在是窮盡世上所有詞匯都無法形容的。
「若若,」他伸手拉回了顧惜若的手,緊緊握在掌心,有些不自然道,「表哥也忙了一早上,咱們先去外面等著,待他收拾好後,咱們再一起去吃飯。你說可好?」
顧惜若瞧見雲修那副模樣,只當他無法理解新時代人民的基本生活方式,也沒多想什麼,小雞啄米似的點頭,當先就把段天諶扯了出去,「走吧。再陪我去踩幾朵野花。方才走過還沒覺得有多好看,現在我就後悔了。」
段天諶只來得及丟下一句「待會兒記得過來找我們」,就被她拉牛般的拉了出去。
雲修愕然。
許久,自心底里油然而生出一句「祝你幸福」。
……
走出了雲修研究藥材的房間後,顧惜若並沒有如她所講的,硬扯著段天諶去采野花,而是讓他帶著自己飛到了屋頂上,一面靜心聆听著雲修的動靜,一面大大咧咧的躺在屋頂上,枕著他的大腿補眠。
段天諶對此並沒發表什麼意見。
從離開謨城後,兩人便是聚少離多,此刻難得的躲開諸多麻煩事,自然要好好享受兩人世界。
「唉,段某人,那個姓佘的人,到底怎麼樣了?」半睡半醒之間,顧惜若扯過他寬大的衣袖,直接蓋在了眼楮上,有一搭沒一搭的問。
段天諶不想在這樣溫馨的時刻提到這個晦氣的名字,答起來也是萬分敷衍,「抓他回來之後,當天晚上就被他逃了。」
他說得雲淡風輕,可落入顧惜若的耳中,卻猶如晴天霹靂。
「你說什麼?」但見她猛地甩開他的衣袖,仰著臉,目光灼灼的盯著他,「居然逃了?不是說龍鱗衛很厲害,當場捏死他都沒問題嗎?怎麼還讓人逃走了?」
段天諶撫平她眉間的褶皺,狹長的雙眸里精光閃爍,在她面前,依舊保持著一貫的好脾氣,「若若,今日的天氣如此好,你的腦子里應該想點好玩的事情。這些事情,咱們稍後再說啊!乖,繼續眯起眼楮睡覺。」
顧惜若掐了一把他腰間的肉,哼哼唧唧的,聊表贊同之意,「你是有了什麼新的想法,才故意讓他逃走的?」
不然,以他的能力,兼之龍鱗衛的手段,怎麼可能困不住一個受傷一個武功不算高強的人?
段天唇角輕揚,狹長的雙眸如一泓幽潭,深不可測里自有教人趨之若鶩的睿智無雙,「知本王者,莫若人見人愛花見花開的王妃也。此次,咱們也算是勉強得了好處,遇到了千載難逢的機會,讓佘煜胥嘗到了受制于人龍困淺灘的個中滋味。或許,除掉他,也算是一勞永逸。可對于我來說,他還有其他存在的價值。若若,你不會怪我吧?」
顧惜若緊接著搖了搖頭。
說起來,她也是個矛盾的人。
她是個記仇的人。曾經被佘煜胥「折磨」成那樣子,心中的怨念還是很深的。可自從那日見到佘煜胥屢次被摔到地上後,她的氣兒忽然就那麼消了。
不過,這樣也好,至少平日里的生活也過得滋滋潤潤,心頭再也沒有什麼坎兒能夠影響她的情緒了。
段天諶想要做什麼,她也懶得過問。不過想必以這個人的深沉心思,要做的事情並不是她這顆簡單的腦袋所能理解和體會的。
「若若,你就不好奇,我這麼做的原因嗎?」段天諶有些受傷。
不知為何,對于他的事情,她總是如此淡漠,甚至連問一問的心思都沒有。
有時候,他總會多想,是否她對他的事情並不放在心上,才會如此不屑于過問?
顧惜若倒是沒多想,懶懶的挑了挑眼神,沒好氣的道︰「你的事情,你自有分寸,我跟著瞎操什麼心啊?再者,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那麼懶那麼笨,若是問起那些事情,指不定還要你花費時間跟我解釋。有這閑工夫,你還不如多批幾份公文,而我則去多睡幾次美容覺呢!乖啦,我不是忽視你,也不是不關心你,而是為著你我的根本利益出發,聰明的選擇了這樣的方式而已。」
頓了頓,她又眯起眼楮,繼續道︰「當然了,哪日你若是需要尋求安慰了,倒是隨時可以跟我說。橫豎我是不會笑話你的啦!」
她伸手,拍了拍段天諶的臉蛋,笑得沒心沒肺。
段天諶向來拿她沒轍,尤其是在看到她明粲的笑容時,一顆心更是沒有原則的倒向她一旁。
「隨你吧。只要你過得好,怎樣都是可以的。」
……
不多時,雲修終于舍得從他那裝滿藥材的屋子走了出來。
左右尋不見他二人,兼之屋頂上的兩人只顧著談情說愛,在他跑出去又被青冥帶著跑回來時,才臉帶慍色的瞪了瞪段天諶,示意在他的地盤上可別太囂張。
段天諶正忙著給小妻子擋陽光趕蚊蟲,根本就沒放在心上。
由于顧惜若和段天諶都沒親自下過廚,此次的「聚一聚」,從另一種意義上來說,也成了雲修的個人廚藝展示。
恰好,顧惜若也正醒了過來,听說他要親自下廚,整個人頓時變得格外興奮,硬是扯著段天諶往廚房里鑽去,幾乎是興致勃勃的觀看了雲修下廚的整個過程,末了還意猶未盡的將那些過程畫了下來,看得雲修額頭青筋直跳。
段天諶一個勁兒的給雲修使眼色,尤其是在某女喝醉了酒後,所有她闖下的爛攤子,幾乎都是他來收拾的。
這場中秋佳節的午宴,一直持續到薄暮時分才結束。
段天諶打橫抱著顧惜若走入了房間,被折騰了一個下午,他的精力也有些吃不消,將她輕輕的放到床上後,就倒了一杯茶,看著她喝下。
重新回到床沿時,他倒是將她攬入了懷中,雙手輕輕的揉著她的太陽穴,以防她明日醒來頭疼不已。
「段某人,夕陽好漂亮。」某個醉酒的女人頭靠在段天諶肩膀上,指著窗外西沉的夕陽,笑著道。
「嗯,很漂亮。」段天諶手下依舊不停,看著她舒服的眯上眼,連忙溫聲道,「若若,你喝多了,先躺下睡會兒,好嗎?」
听到他如此溫柔的話,顧惜若偏過臉,仰頭看向他,明亮的眸子有些許的迷離,臉蛋紅撲撲的,看起來有些傻傻的。
看著她那模樣,段天諶忍不住輕笑,抬手捏了捏她的臉頰,「怎麼?還耍脾氣?不肯休息了?」
「不是,」所幸顧惜若頭腦還有些清晰,嘟著個小嘴,雙手環繞上他的肩頸,「就是覺得睡不著。我都睡了那麼久了。再睡下去,就成豬了呢!」
段天諶湊過去,額頭抵著她的,看著她那張水潤亮澤的紅唇,只覺口干舌燥,語音低啞,「嗯。既然睡不著,那就先不睡了。咱們聊點別的。」
「嗯?聊什麼?」顧惜若抬起頭,如水霧般朦朧的明眸中含著淺笑,半清醒半朦朧間,自有一股動人心魄的瑰麗之美。
「聊什麼都可以的。」段天諶抬起左手,那修長的手指輕輕的取下她發間唯一別著的玉簪,那一頭黑色亮綢般的青絲如瀑布般你的傾瀉而下,直直的垂在她的身後,為她清麗的容貌更添一抹絕色的美景,看得段天諶的雙目不禁浮現出一抹驚艷之色。
右手不由得撫上面前這張讓他欲罷不能的嬌顏,溫熱的掌心感受著她臉頰上細女敕如羊脂白玉般的肌膚,指月復輕輕的在她的臉頰上摩挲著,仿若十分享受這細膩的觸感,心底不由得發出一聲贊嘆,唇邊更是淺淺的溢出一聲滿意的輕嘆聲。
顧惜若覺得臉頰微微發熱,不自在的動了動,順勢倚在了他的掌心里,感受著他手心薄繭摩擦而帶起的酥麻奇特之感,不由得輕笑出聲,銀鈴般撩撥起段天諶心頭那抹暖意。
下一刻,但見他俯下臉,精準的捕捉住了她的紅唇,帶著那刻意不去克制的沖動,重重的吻了下去。
這是完全不同于以往那蜻蜓點水的輕吻,帶著宣泄所有情感的激動,段天諶不容許她有任何的退縮,緊緊摟住了她縴細的腰身,用力把她帶入自己的懷中,一只手則是溫柔的扶在她的腦後,讓她有足夠的力量去承受他的熱情。
只是,當他的手觸模到那細滑柔順的青絲時,卻再也不願放手,五指微微張開,輕柔的穿過她的青絲,輕撫著她那雪白如雪片的頭皮,不放過一寸屬于他的領地。
被段天諶這般吻著撫模著,顧惜若只覺身子虛軟無力,心頭不由得微微發顫,腦袋里也有片刻的空白,只是這個霸道的男人卻是緊緊的把她禁錮在他的懷中,不讓她有半點退縮的後路!
她的手無意識的落在他肩頭,他灼熱的氣息,體溫,沖淡了秋日薄暮的清涼,暖了她的身,融化了她所有的理智。她無意識的迎合著他越來越濃烈的熱切,給予回應,這一刻,她腦子清楚的記得發生了什麼,可是她不想拒絕,更不想為難他和自己。
呼吸焦灼在一起,氣息逐漸紊亂。
他將她擁倒在錦被之間,發燙的手輕巧的解開她束腰的腰帶,落在那方弧度柔美的溝壑,迂回輾轉,隨即下落到她腰際,寸寸下移。
她輕抬了腰肢,由著他褪掉身下衣物。
段天諶的手勢唇齒描摹著她上肢的曲線,喉嚨中逸出低低嘆息。如此縴細柔美,這一刻她又柔順似水,絲毫也不像是自幼習武的女子。很快便又恢復了冷靜。如果不是因了那場錯嫁,如果不是冥冥中的一場微妙緣分,那麼這軀體再美,也不過是水中花鏡中月。
顧惜若漸漸難以再平靜對待,勾低他身形,小手笨拙地去為他除去所剩衣物。
「若若。」他語聲低啞,含著濃烈的情慾。
「嗯。」顧惜若腦子有些模糊,含糊應聲。
說著話,一腿彎曲,玲瓏天足代替了手,將他衣物勾下,甩到一旁。末了,展臂環住他。
黑暗總是讓人覺得冰冷,這一晚卻是不同,因著低啞或輕顫的語聲,急促或低低的喘息,讓室內旖旎蔓延,風情流轉。
段天諶的手溫柔流連在那一方柔軟,細細摩挲。
顧惜若覺得臉頰燒得厲害,語不成調地抱怨著試圖阻止。
他以吻封唇,將她言語泯滅于唇齒交錯之間,溫柔探尋她最深處的秘密。
她迷茫地睜大眼楮,為動了情的身體莫名覺得尷尬難堪,又為些微的疼痛對這回事心生怯意。
疼痛襲來,遠在她預期之外,手指不由扣緊了他肩頭,指尖沒入他肌膚。
段天諶輕聲詢問︰「疼麼?」
「嗯……還……還好……」顧惜若緩緩呼出一口氣,雙手環著他的肩頸,嘟著小嘴,無意識的低喃,「唔……段某人……」
他溫緩而動的時候,她又覺得難受,手就有些慌亂地沒入他發間。不經意間將他束發銀冠銀簪踫落。
他濃密的長發倏然散落,發尾隨著身形起落,迂回輕撫著她頸部。
顧惜若覺得癢癢的,不時抬手撥開,他的頭發卻似他此刻的需索一般,去而復返,無從終止。
到最終,她也唯有默認接受。
慢慢適應了他,慢慢開始陷入他似是無處不在的灼熱、熱切。
他不允許她始終似是局外人一般冷眼旁觀,時時刻刻讓她感受到他的存在,不容漠視,更不容易忽視。
她在他懷里,終是陷入頭腦混沌的沉淪。
……
第二日一早,顧惜若慵懶地翻個身,無意識地依偎到段天諶懷里,環住他,汲取他懷抱的溫暖。
段天諶下巴抵著她頭頂,一臂繞過她頸子,將她摟得更緊,俯首尋到她唇瓣,覆上,欺身將她壓制。
清晨男子流淌的慾望宛若漲潮的江海,足以將人淹沒般的洶涌澎湃,讓人只能淪陷其中,隨之沉浮。
顧惜若還沒醒過來,卻感覺自己身上一重,不情願的眯開一只眼,卻見那張俊臉放大到了自己面前,此刻正目光灼灼的看著她,前所未有的晶亮。
「段……唔……」她撫上他的臉,隨著他沉身的動作,一句話也被拆成兩半,「段……段某人……」
「唔……」段天諶話聲低啞,唇齒落在她縴細優美的脖頸上,含糊問道,「若若,喜歡嗎?」
顧惜若沒來得及回答,惱人又醉人的感觸蔓延至全身,她抿了抿發干的嘴唇,不耐地輕扭身形,落在枕邊的手,沒個著落地蜷縮又舒展開。
段天諶尋到她的手,與之十指緊扣,全身心地覆上去,享有她的美,讓她為自己如花一般全然盛放。
……
雲消雨歇時,床榻之上,兩人橫臥于上,顧惜若弓著身子靠在段天諶的懷里,眯著眼,像只慵懶到極致的貓兒。
摟著她,段天諶的手一下一下極其輕柔的撫模著她後腦的長發,听著她的呼吸和心跳,俊美的眉目間盡是愉悅與安逸。
「若若。」他柔聲喚著這個刻到骨血里的名字,俊美無雙的臉上溢滿了滿足和柔和。
顧惜若懶得動,枕著他的手臂,漫不經心的應了聲,雙手不自覺的環上他的脖頸,不由得靠近了些許。
許久听不到他的聲音,她才懶懶問︰「怎麼了?」
「沒事。」段天諶一手游走在她柔滑的後背,唇角漾出一抹幸福的笑意,「就是覺得,認識你這麼久,好像今日才真正擁有你。」
顧惜若聞言,微微退離出他的懷抱,伸手戳了戳他的酒窩,頗是憤懣不平,「你還說呢!不是說要給我個完美的洞房花燭嗎?你所謂的完美,就是這樣?嗯哼?」
他俯身欺上,輕吻著她紅腫的嘴唇,含糊不清道︰「昨晚的我難道不夠完美嗎?」
「呃……」顧惜若微怔,待意識到他指的是什麼,小臉蹭一下就紅了,小手使勁兒的擰著他的胳膊,憤恨咬牙,「你個流氓!」
段天諶埋首在她馨香的脖頸間,自胸腔處傳來的震動,彰顯著他十分愉悅的心情。
顧惜若卻是不甘心落于下風,靈動的眸子骨碌碌轉了一圈,忽而捧起他的臉,認認真真的問道︰「那你回答我,當初你第一次強吻我的畫面,為何會被蘇紫煙畫出來?」
冷不防听到這樣的問話,段天諶愣了愣,待反應過來後,眼眸深處幾不可見的劃過一抹冷意,只是轉瞬即逝,對著她的薄唇就吻了下去,「沒什麼。你可能是看錯了。哪里有什麼畫?那是蘇紫煙的事情,與我有什麼關系?」
這麼說著,他松開她的唇,重新埋首在她的頸窩處,只是那雙溢滿暖意的眸子卻是冰冷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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