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然听到李向陽出事的消息，康秋敏一下子呆住了，手機啪地一聲掉在了地上。她心頭猛然一熱，突然感到一陣眩暈。這一刻，她的心除了震驚，便竟然木木地，沒有一絲喜悅的感覺。過了好一陣，她終于平靜下來，伸手撿起手機，沖著張小河淡淡地說了幾句話，便掛了手機。她的身體突然騰雲駕霧一般，輕飄飄，空蕩蕩的，腦海里空白一片，宛如做了一個遙遠的夢，虛無縹緲，若有若無。過了好半天，她的心終于平靜下來。照理說，听見這個消息，她應該歡呼雀躍才是，可是不知為何，卻覺出一絲虛無，一種不真實的感覺。惡人終會有惡報，這些年她已經樹立起這個古老的觀念。一個人長期等待某一種結果，時間久了，也就麻木了，等這個結果終于到來的時候，往往是一種麻木空洞的感覺。這會兒，她的感覺正是如此。
在沙發上坐了好半天，康秋敏終于慢慢站起來。對，應該感謝菩薩，這一切都是菩薩顯靈！她心頭閃過這個念頭，于是，緩慢地移動腳步，走進書房，來到神龕下，默默地抽出三炷香，靜靜地點燃，靜靜地插、進香爐。神龕前，香煙繚繞，書房里漸漸飄蕩起一股淡淡的香氣。康秋敏靜靜地抓過佛珠，閉上眼，口里開始默默誦起佛經。
念完一段《心經》，康秋敏緩緩睜開眼，怔怔地看著佛龕里坐著的菩薩。好半天，她仿佛想起什麼來，于是便緩緩走到佛龕背後。佛龕背後放著一個小小的木箱，木箱古色古香，黑色的漆已月兌落，顯得有些斑斑駁駁。木箱之上，插著一把古老的掛鎖，掛鎖同樣斑駁陸離，還長了一些鐵銹。木箱表面已經有一層厚厚的灰塵，看來已經有些年頭沒人動這個木箱了。
康秋敏看著木箱發了一會兒呆，然後才輕輕挪了挪木箱，又抬手撢了撢了灰塵。塵土飛揚，升起一團煙霧。看著木箱，她心里突然一陣疼痛，接著便撲簌簌掉下眼淚。這麼多年，她一直不敢去看這小小的木箱，因為這口木箱太沉重，裝下了她幾十年的痛苦，埋葬了她的青春和幸福。她一直保留著這代表著恥辱的木箱，只是因為她希望自己記住那段往事，記住那個給自己帶來不幸的男人。當年，她曾經對著這個木箱發誓，只有那個壞人遭了報應，她才會打開木箱，取出那個代表著傷痛的證據。
康秋敏呆呆地看著木箱好半天。也許，這一切該過去了。她突然有一種如釋重負、重見天日的感覺。可是，等了幾十年的這種感覺突然來臨，她卻沒有那種幻想了無數次的痛快淋灕的喜悅。也許，這麼多年，她的心真的麻木了，對那段往事也不是那麼在意了。
她右手抱起木箱，緩緩走回神龕前，左手輕輕抬起香爐，香爐下藏著一把長長的鑰匙，長滿了鐵銹。她彎腰輕輕放下木箱，騰出右手，輕輕抓起鑰匙。看著這把老舊的鑰匙，她內心禁不住一陣悸動，眼淚再次無聲滑落。
這把鎖和鑰匙，還是他送給自己的，說是希望她把他寫給她的信鎖起來，以便老的時候再慢慢讀。可是，自從發生了那件事，他一夜之間就不辭而別了，這麼多年一直沒有他的消息。記得他剛離開那一陣，自己心痛欲絕，對人生已經心灰意冷，幾次要自殺，卻都被張小河救下了。剛開始的時候，她心里有些恨他，因為那件事本不是自己的過錯，可是痛苦卻讓自己一個扛著，他卻一個人遠走高飛了。隨著時間的推移，她終于理解了他，理解了男人的屈辱和痛苦，所以也就慢慢原諒了他。
往事如夢，依稀恍惚。康秋敏拿著鑰匙，輕輕嘆了口氣，彎腰抱起小木箱，緩緩走回客廳，然後輕輕把木箱放在茶幾上。看了看長滿鐵銹的鑰匙，她又嘆了口氣，輕輕將長滿鐵銹的鑰匙插、進鎖孔，輕輕用力捅了捅，鎖就開了。
打開木箱，里面空蕩蕩的，只有一顆老實的紐扣靜靜躺在木箱底部。她不敢看箱子里面，所以便把臉側向了一旁，只是緩緩將手伸進箱子，手指剛一觸及紐扣，她突然便像被毒蛇咬了一口，手立即縮了回來，她感到心口一陣絞痛，眼前突然一黑，她趕緊閉上了眼。可是，那個肥大的身軀立即就在眼前晃動，那件咖啡色的衣服赫然就在眼前。她一陣痛苦，眼淚再次無聲地滑落。
本以為二十幾年過去一切都該煙消雲散了。
本以為自己可以坦然面對那不堪回首的時刻。
可是，她還是錯了，在模到紐扣的一剎那，她才知道心靈的傷痕依舊很深，深得不敢觸模。腦海里一陣凌亂，她有些手足無措。她的眼依舊緊緊地閉著，她沒有勇氣去看這顆代表傷心的紐扣，這顆從那個男人衣服上扯下的紐扣。自己畢竟還是忘不了青春年代那樁不幸，忘不了被那個男人強暴的瞬間。那個慌亂的瞬間，她雖然沒看清男人的面孔，可是卻用力拽下了這顆紐扣。事情發生之後的幾個月，她懷著羞辱和仇恨，四處尋找那個男人。功夫不負有心人，她終于看見了那件少了一顆紐扣的衣服，衣服靜靜地掛在鄉政府大院內的晾衣繩上。她終于轉彎抹角找到了衣服的主人，但她始終不敢相信那個強暴自己的壞男人就是衣服的主人，因為在她的心目中，衣服的主人溫文爾雅，為人正派，絕對做不出那種禽獸不如的事。但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她又怎麼判定那個壞男人是另有其人呢？那陣子，張小河主張去告那衣服的主人，但她卻鼓不起勇氣，因為她怕周圍那些人異樣的眼光，更怕世俗的偏見，所以她選擇了忍氣吞聲，何況她根本拿不準那個壞男人就是衣服的主人。後來的幾年，架不住張小河的分析和判斷，她便漸漸相信了衣服的主人一定就是那個壞男人。
如今，她再也不是二十幾歲那個康秋敏了。她已經學會了控制自己的情緒。
所以，過了一陣，她慌亂無助的心就安靜下來，只不過她的臉依然很蒼白。她緩緩地睜開眼，抬手擦了擦眼淚，便怔怔地看著那顆紐扣。過了一會兒，她的心竟然平靜得如一潭死水，一絲漣漪都沒有。這些年，她已醒悟，所有這一切都是孽緣，這一世的果都是前世的因，冥冥之中自有天定。這會兒，她慘淡地笑了笑，安靜地抓起這顆紐扣，捏在手心里。安靜了一陣子，她緩緩嘆口氣，復又將紐扣放進木箱，輕輕上了鎖，抱起木箱緩緩站起，緩緩走進書房，將木箱放回了原地。
香爐的三炷香已經快燃盡了。
她靜靜地看著香煙裊裊升起。
怔了一會兒，她重新抽出三炷香，點燃之後，輕輕插在了香爐里。
她輕輕抓起紅木佛珠，閉了眼，默默誦著《般若波羅蜜心經》。念著經，她的心慢慢就如湛藍奠空般明淨，沒有一絲雜質。
沒等她把心經念完，門鈴聲突然響起。她輕輕放下念珠，不慌不忙抬手弄了弄略微有些凌亂的頭發，又抽出濕紙巾擦了擦面頰，然後才緩緩走向客廳，走向大門。她知道，應該是張小河來了，因為他一定會和自己分享那種報仇雪恨的痛快。這麼多年，張小河耿耿于懷的，其實也就是這點事。當然，她不能責怪張小河小心眼，因為男人對自己的屈辱往往更在意，即便李向陽出事這件事完全是張小河主導的，她也不會說什麼，因為快意恩仇正是中國幾千年崇尚的俠義文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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