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曉生,是夏遠閣帶回來的。
那時,她就穿著單薄的衣衫,站在克洛帝斯學院門口。看見他從車上下來,整個人憔悴了一圈,卻並沒有受到任何傷害。安曉生只知道周尚是因他而墜樓的,但周家不追究此事,周尚也沒有上訴告他。
夏听說走到他面前,忽然伸手拍了一下他的腦袋︰「不是你的錯,就不要放在心上。如果你覺得抱歉,就抽空去醫院看看他。」
安曉生渾身一僵,眼淚瞬間滑落下來,然後緊緊拉住了夏听說的衣角,一副眼淚汪汪的,並且用力點了點頭。
送安曉生回宿舍之後,夏听說抬起頭正視身後的夏遠閣︰「當初答應你的事,我會做到。從此以後,這五年時間,我會听從你的安排和命令。」
夏遠閣嘴角微微上揚︰「你可比你弟弟堅強很多。」
這是夏听說的要害,當听到夏遠閣提到她弟弟的時候,她整個拳頭都捏緊了,眼神再次蹦出殺氣來。
夏遠閣抬起頭做投降狀︰「好好,我以後不提他。」
兩個人肩並肩走了一段路,夏听說的宿舍馬上就要帶了,夏遠閣忽然抬起頭問道︰「你是否仍覺得,是我們夏家傷害了……你最重要的那個人。」
夏听說很久都沒有說話,她在踩上樓梯的時候,忽然轉過了身來,面對著身後的夏遠閣︰「我很思念他……」思念他的聲音,思念他的容顏,思念他說話的方式,思念他偶爾撒嬌的樣子。那是她的至親,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如果說不恨,不仇怨,那真的是不可能的。但是她也很清楚,這一切不能只責怪夏家。
所以,她在很努力的讓自己揚起笑臉,要像周尚一樣,即使遇到再絕望再危險的事,也能面對著太陽,努力微笑。
當她揚起笑容,當陽光照射在樓道的縫隙,夏遠閣在這一剎那,忽然被眼前的人晃了眼楮。他忽然可以明白,為什麼周尚也好、林澤宇也好、安曉生也好,會為了她而努力,甚至為了她而不擇手段。
因為她站在光明之中,光芒四射,明媚閃耀。
安曉生去醫院看望周尚,是在一個星期之後的事。安曉生自己躊躇了半天,一直不敢去看他,怕被周尚狠狠罵一頓,但良心上又十分過意不去。最後夏听說干脆直接拖著他去了醫院。
那時周尚已經從重癥病房里轉出來了,只是他的雙腿因為嚴重骨折,已經完全不能下地了。周家也前往美國去請世界上最有名的醫生,打算為他醫治雙腿。
安曉生開門進去時,周尚正凶神惡煞的瞪著他。結果把他嚇得臉色更白了,哆哆嗦嗦的站在夏听說後面,不敢探出頭來。
周尚看見安曉生扯著夏听說不放,便重重咳嗽了一聲︰「你說,該怎麼辦吧!你害得我受了這麼重的傷!」
「我……我……我可以賠你錢……」安曉生講話從來不過腦子,這話直接讓周尚氣的差點跳了起來︰「賠錢?!你覺得我們周家是沒有你們家錢多還是怎麼的?我砍斷你兩條腿給你五百萬你要不要!」
他一凶,安曉生更是不敢抬起頭了。
周尚狠狠瞪了他幾眼,忽然話鋒一轉︰「賠錢倒也不用,只要你答應我一個條件,這事兒我就不追究了,咱倆算是扯平了。」
「好。」一听只是答應一個要求,安曉生立刻抬起頭。
周尚狡猾一笑︰「以後你不能跟在夏听說身邊,無論是左邊、右邊、前邊、後邊,都不行。你要和她保持距離,並且不準喜歡她!除非我點頭,否則你不能出現在她面前,也不能跟她說話!」
安曉生立刻急了︰「不行!」
「不行?」周尚眼神立刻凶狠起來,「那我就告訴警察,是你推我下樓的,還要殺了我。要他們把你抓起來,關進牢里去,關個十年二十年的,到時候等你出來了,夏听說早就是我老婆了!」
安曉生嚇得更加害怕起來,卻死死抓著夏听說的手不放︰「不行!不行!就算關進牢里,也不行!」
「切,沒勁。」周尚聳聳肩,「真是倔強的小子。」
夏听說見他們互動的挺開心的,臉上揚起了笑容,將手里的水果放到了桌邊︰「這是曉生給你買的,他本來早就想來看你了,但一直擔心你會生氣。如今我見你活蹦亂跳的,應該是不會記恨他了。」
「他有什麼好記恨的,單純一根筋。」周尚拿過一個隻果直接丟了過去,「去,給我洗干淨了回來。」
安曉生顯然不大樂意,他自己也是少爺一個,還從來沒有給別人洗過隻果。但礙于自己現在是來賠罪的身份,也只能接過隻果去洗了。安曉生一走,夏听說就上前一步,站在了周尚身邊︰「林澤宇已經轉學了。」
周尚渾身一僵,原本嘻嘻哈哈的臉一下子變了模樣︰「他對我做出這樣的事,也沒有臉面留在克洛帝斯。」
雖然那時周尚和林澤宇是有矛盾的,但周尚從沒有想過要傷害他半分。他們是自小一起長大的,一起進練習社,一起學跆拳道,周尚還經常喝林澤宇泡的茶,小的時候還為了逃避四大家族每天安排的課程,偷偷模模去山上玩。三個人因為迷了路,差點被凍死在山上。周尚又怕冷,他還記得是林澤宇把自己的外套給了他。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林澤宇漸漸變得沉默了,不愛說話,也開始只做自己的事情。盡管三個人還是常在一起的,卻沒有像以前那樣有共同話題了。
最開始林澤宇勸阻他不要和夏听說聯系在一起,那時他是真的以為林澤宇是在為他做打算。可是到頭來,他算來算去,還是為了自己。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曾經的朋友,也漸漸變了模樣,他覺得……真的很悲哀。
「你會想要……報仇嗎?」夏听說喃喃念出一句。
本以為周尚會猶豫了再回答,卻沒想到他竟一下子開了口︰「即使他從這個世界上消失,已經發生的事情也無法再改變。而且,我活著,不是為了讓已經過去的過去給自己增添煩惱,我只想看著未來。只想保護未來的人,保護我想保護的人。」
這一刻,夏听說一直埋藏在內心深處的黑匣子,仿佛瞬間被打開,照進了光芒……是的,她一直活在自己的過去里,一直活在自己的痛苦里。過去已經過去,逝去的人也不會再回來。她可以思念他,可以回憶過去的點點滴滴,但更重要的是,好好活著。用這個身體,用她弟弟為她省下多一碗飯而茁壯成長的身體,好好活著!
「臭小子,沒想到你還挺能說的!」夏听說伸手抓了抓周尚的腦袋,他頭上還帶著傷,差點就被她抓疼了,直嚷嚷︰「哎,哎……不要抓我的腦袋,很痛喂!」
就這樣打打鬧鬧著,好像時光回到了初入克洛帝斯那個時候,好像之前的事情從未發生過一樣。
有人說,人類是世界上最聰明的生物,所以也是世界上最痛苦的生物,因為他/她擁有發達的大腦,能夠記住很多東西,無論是悲傷的還是快樂的。而其他生物,短暫的記憶,能夠遺忘很多悲傷的事情,就像魚一樣,只有七秒的記憶,在七秒之後又將是一個新的記憶輪回。可是,在這短短的七秒之前它是否快樂、是否不快樂?如果可以選擇,它是否真的可以選擇忘記七秒前曾經與另一條魚擦肩而過……
有時候,夏听說也希望自己是這樣。只要擁有短暫的七秒記憶就好,無論是快樂的,或不快樂的,都在七秒之後忘記它。但有的時候,她又喜歡自己可以記得更多,記得弟弟、記得安曉生、記得周尚、記得每一個出現在她生命中的人。
人就是這樣矛盾,不是嗎?
看望了周尚,夏听說便和安曉生離開了。在回去的路上,她接到了夏遠閣的電話,讓她去一趟夏家本家。
夏听說知道,真正的戰爭,才剛剛開始。而她,也需要更加努力,去學習、去掌握知識、去牢牢握住可能給她帶來力量的一切一切。
「好,我就來。」掛斷了電話,夏听說停了腳步。安曉生愣了愣,回過頭來看她。
他看見夏听說就這樣揚著笑臉,背對著光芒︰「你先回去吧,我還有別的事情要做。以後,我會用盡全力保護你,不會讓你受到傷害。請相信我。」
這不是告白,也不是誓言,而是夏听說對自己的決心。只是增加自己的技能沒有用,只是自己變強沒有用,她還需要學很多,學那些在學校,在社團學不到的東西。她需要夏家,需要他們的財力,需要他們的指導,需要擁有像夏遠閣那樣的判斷力和冷靜度。
所以,她會去,也必須去!
等到有一天,她能夠充滿信心的回來,站在所有人面前,伸開雙臂,保護他們!到那時候,她才真正面對當初所說的話。
——我會讓你們所有人都付出代價!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