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才三十多歲,可鬢邊卻長出了許多白發,臉上現出了不少皺紋。(百度搜索4g更新更快)她那每一根白發,都記錄著生活的坎坷;她的每一條皺紋,都代表著一長串不舒心的日子。然而,她卻是易于滿足的人,整天總是咧著大嘴叉,笑呵呵地面對生活。嫁進張家來,她對生活、公爹、夫君、從沒有過一絲一毫的抱怨。不僅不抱怨,反而執著的愛著他們。尤其是自家的男人,更是把他當成精神支柱。
何氏怔怔地望著透著光亮的厚厚的窗紙,心里也像堵了一層厚厚的紙牆似的,讓她喘不上來氣。
「娘,你咋了?」元娘端了洗臉水來,見她還沒有下炕,問了一句。
何氏無精打采的挪一下,仍沒離了炕,「你說,你爹他現在哪兒呢?」
「娘,爹不是去了縣城嘛!你就別為他操心了,同村的好幾個人都去了,你擔心啥元娘擦了把臉,見她還呆呆地坐著,「娘,你不四娘那里了?」
「去,咋個不去呢。正是忙的時候何氏這才下了炕,借著元娘洗剩下的水隨便抹了把臉,喚住了準備出門的大郎,將他拉到一個僻靜的地方,「大郎,你這幾天忙完就抽空去趟縣城,看看你爹去。娘昨晚做了一個夢……你听娘的,你去瞧瞧。要是沒啥事,娘這頭兒也就放心了
「唉,娘你就愛多想,能有啥事啊?」大郎見何氏的眼淚就要流出來了,只好道。「行,四娘這頭一忙完,我就去趟縣城
何氏這才擦了把眼淚,連早飯也沒吃。就往西山村去了。
宋氏娘仨一早起來就把作坊收拾得干干淨淨的,何氏就趕到了。
「呀,嫂子咋來這麼早呢,吃飯沒啊?」宋氏開門推雪堆的時候,就看到何氏凍得臉通紅往她這里來。
何氏咧嘴一笑,「吃了吃了。人都到齊沒?咱先干著吧,早交工早完事
宋王氏听到動靜就迎了出來,「你這來得可真早,人還沒來呢。來,快進屋暖和暖和。我剛從家里帶了幾碗炒飯,你也坐下來一起吃
何氏再三推讓。宋王氏就是不依。說吃飽了也得嘗嘗這飯。保準她沒吃過。
何氏其實早就餓得肚子響,略略推讓了兩次,才端起飯碗。這碗飯吃得那個香啊。「哎呀,這飯就是用辣白菜炒的吧?真好吃
張四娘笑道︰「嬸子可得攢點錢買大米,這辣白菜只有炒米才好吃。旁的雜糧炒了可沒這個味兒
何氏听了直嘖舌,「太精貴了,用大米哦!」
「這有啥,嬸子你一天做五十斤辣白菜,連做兩天,就相當于得一斤大白。容易著哩!」張四娘又開始給她算帳,「你不總想著要二嬸的桂花頭油嘛,你一天就能賺得出來。如此做上一個月,多少錢?整整一百五十文哦!這點錢爺也不會問你要,你就自己攢著唄,愛吃啥吃啥,愛買啥就買啥
幾句話把何氏說得眉開眼笑,張四娘說得不錯。公爹在知道她要去幫工的時候,可沒說讓她把錢都交到公中。這點錢,對整個一大家子來說,不是個大數,但對一個女人作為私房錢來說,就相于的富足了。
雖不能說像張四娘描述的那般隨心所欲,但出門有個應急的事情,她也不至于一文錢都拿不出來。
正說著話,江嬸子,孫容兒,還有里長的孫媳婦齊氏都來了。
這些人都是干活的好手,廢話也不多說一句,來了就挽袖子干活。因為是按勞取酬,大家干得都很賣力氣,頭道工序洗白菜,鹽壓白菜都全做完了,整整一千來斤,二百多棵白菜。
張四娘不得不佩服她們,這莊戶人家真的很能吃苦。挽起袖子,雙手浸在冰冷的水中清白菜,沒有一個叫苦的。原說要幫著她們燒點水,用溫水洗勉得她們凍手,反而被她們笑,說小孩子吃不了苦啥的。這莊戶人口常年勞苦,在寒冷的冬天里經營勞作,這點苦對她們來說,簡直是九牛一毛,一點也都不當回事。
明天就可以下午就取可以腌辣白菜了,上午也不能閑著,還得用輔料做成調料才行。
這一天又忙到天黑,送走了幫工的人。宋王氏就攆宋氏母女二人回家去,「哪能都舍著家不回呢。你和四娘回去,明天一早再來。左不過在這里再待上三天。然後咱把這院門修一修,加上大鎖也是一樣的
「姥娘,要不咱就雇個守作坊的人吧。就找家里沒兒沒女的那樣的孤老,一個月咱給他二十文錢,準能行
「這村里哪有那麼合適的,誰家沒兒沒女啊。行了,我就在這兒住下,你們趕緊回吧。這大雪天的,路不好走,以後你們就和江嬸子一起回,路上也好有個照應宋王氏不由分數,開始往外推她們了。
宋氏不放心,宋王氏勸她︰「你不為自己想,也得為四娘想。她一個小孩子家家的,不能讓她再吃苦頭了。回家把炕燒熱了,暖暖和和的睡一覺,明天再來。去,快走吧
宋氏只好帶了四娘回家。
張四娘的眼楮是看不著,但她也能想象得到村子里這時的路最不好走,宋氏手里拎著一個破舊的燈籠,勉強能看到眼跟前兒的路,手里再拉著四娘,走在雪地上,一步一滑,好幾次兩人都險些滑倒。
「娘,咱這里的冬天雪多不啊?若是多,咱也做個爬犁吧。省得走路了,從家里到九連洞,少說也得走半柱香的功夫。有了爬犁,就能省不少時辰張四娘覺得不僅要做爬犁還是養幾只看家護院的大狗。冬天既可以看門,又可以拉爬犁。宋家全都是女人。不怕萬一,就怕意外。所以,又提議養狗。
「行,等明天問問村里誰家有大狗。咱買兩條。爬犁……到時再說吧宋氏的聲音漸漸低了下來。
爬犁就得找木匠做了。要是自己家小孩子玩的,誰家都能做。可要是能拉人啥的,還得做個結實的。張四娘明白宋氏的心里,現在誰也不能去找順子做這個東西。
那只能等大郎來了,問問村子里誰家有閑置不用的,或租或買先弄來用用。
兩人回到了自家小院時,都走出了一身的汗。
任誰也沒有發現,隔著一段遠遠的距離,一直有人跟著她們,並將她們的話听了個一清二楚。
宋氏回到家里。也沒有閑著。把宋王氏前幾天淘晾好的黃米磨成面粉。在燒炕的同時。又開始架上大鍋里面 紅小豆。
宋氏這是要準備蒸粘豆包。在鄉下,每到冬天的第一場雪下過後,各家各戶都會蒸粘豆包吃。
張四娘從前也喜歡吃這個。灑上點白糖,吃在嘴里糯糯甜甜的。
這里的包法與現代沒什麼區別。都是用黃米面和面,紅小豆 熟後碾壓紅豆沙,里面加少許細白糖。再把包好的粘豆包放在蘇子葉上,放在大鍋里蒸。蒸熟後拿到了外面凍著,可以一直吃到初春。
「娘,你打算要包多少粘豆包啊?」張四娘在一邊幫忙洗蘇子葉,听著那磨盤聲一直在響,也沒見停,就問道。
「你姥娘一個人的時候要包五十多個。現在怎麼也得包二百個
宋氏一邊轉著磨盤,一邊拿小掃帚往里面掃散面,「咋,你嫌不夠吃?」
「包二百個,我是覺得多
這粘豆包雖好吃,但要是天天吃起來,胃好的人也要吐酸水了,那東西粘還得蘸著糖,吃多了對胃不好。
「多什麼啊。咱家里得留一百吧,然後里長家里得送些,江嬸子家也送些,今年……再給你爺去送些。也就差不多了……我這還嫌不夠呢
宋氏現在還想著張老爺子對她的好。
張老爺子這輩子沒啥嗜好。過年的時候,魚肉的還差,但就這個粘豆包還能多吃上幾口。宋氏一直記在心里。
張四娘暗自撇嘴,宋氏心善啊,不管別人對她咋樣,她都惦記著人家。不過,在鄉村里的人情交往也確實如此。平時兩家交好,每當家里有點啥好吃的,或多做點啥,總會打發孩子,或自己親自上門給送去。鄰里關系都是越走越近。不像現在的高樓大廈,有的人一起住了十年,連對門住的人長啥樣都不知道。
等宋氏終于把黃米都磨好了後,張四娘已經倚著炕頭睡熟了。她輕手輕腳把炕被鋪好,抱了四娘進被窩里,自己又開始去和面,拌豆沙餡,一直忙活到後半夜,累極了才收拾好躺在了暖烘烘的炕上。
宋氏這樣的沒命的干活,就是為了讓自己忘記那些驚擾了她心湖的男人們。一個讓她心痛,一個讓她心酸的男人們。
在她手拿著合離書時,她沒有覺得如張四娘所說的那般輕松愜意。她覺得這十年來,像是一場夢。即使夢醒了,曾經的過往也無法泯滅得掉。
她娘說得對,這家里頭一個寡居的,一個合離的,萬不能再走錯了路,讓人恥笑了去。還有孩子,四娘還小,將來說親的時候,挑剔的人家定會拿這些說事兒,到時別耽擱了孩子。
而順子……永遠都是她內心深處,一個遙不可及的夢罷了。
與此同時,有道身影從張家的後院牆處翻了下去。由于才下了雪沒兩天,日頭出來的時候也少,雪都沒有化。那身影沒站住腳,滑了一跤,重重的墩在了地上,讓那人疼得直倒吸冷氣。
「氣死我了……」張玉鳳低低地罵了一句,引得後院人家的大狗沖著她汪汪大叫。
張玉鳳生怕驚動了里面的人,拍拍身上的雪,就從村後繞到了村大道上。
今晚沒有月亮,可以潔白的雪地反映著雪光,給她引著路。她手里抱著一個包袱,氣喘吁吁地往吊水橋走去。
順子家。她夏天里偷著跑過去幾回,還算好找。路過宋家的小院,見里面熄了燈火,漆黑一片。她沖著那院子「呸」地一下,吐了口吐沫。才扭頭往西山村里面走。
張玉鳳平時膽子就特別大,也不怕走夜路。今晚能出來,是因為她老實了一天,晚上特意到灶間給她爹做了幾個下酒小菜。把老爺子給灌醉了。
待老爺子鼾聲如雷時,她才撬開自己小屋的後窗,翻過了後院牆跑了出來。
她來西山村之前,自己也灌了兩口酒。為了給自己壯膽!她不怕夜路,卻是怕見順子,心里又極渴望著他。
她不死心吶。她不甘心。她張玉鳳哪一點比不上那個宋玉。
就單憑她一個清清白白的大姑娘。就比她宋玉強。
張玉鳳在來順子家之前,就托二娘打听到他回村子準備過年的事。心知他暫時不會出西山村了,就打定了主意要過來。
這半夜三更的模來。順子八成也是睡了,但她不怕。她願意等他,哪怕在雪地里等到天亮也行。
她真的不怕,她的心中燃燒著一團烈火,燒得她從里到外的炙熱起來。她將手里的包袱緊緊地壓在胸前,像自己的性命一般,緊緊地抱著。
轉過一個路口,于茫茫夜色之中,張玉鳳看到了一點燈光。她以為她看錯了,跑到了那院口。那里確實亮著燈。
那是順子的家。他竟然還沒有睡。
張玉鳳的心,又怦怦地猛烈地跳動起來。
她站在他家的院門前,听到了他刨木頭的刷刷聲,听到他輕輕一聲「咦」,甚至她听到了他沉穩的呼吸聲……
為了不影響順子爹的休息,順子做活的地方選在了東廂房的屋子里。
張玉鳳繞到了他家的東院牆,想張嘴喊他,又怕驚擾了別人,索性她蹲在地上,用手握出一個小雪團,朝著東窗擲了過去,啪地一聲,正好打在窗戶上。
立刻,她就听到了順子低低地問了一句︰「是誰?!」
緊接著,吱呀一聲,順子披著棉襖出來,正看到扒著院牆的張玉鳳。
他簡直不敢相信他的眼楮,這大半夜的,眼瞧著再過兩個時辰天就亮了,張玉鳳竟然像個妖精一樣出現在他家的院牆處,「你,你是玉鳳妹子?」
張玉鳳緊張得連話也說不出來了,她只有使勁的點頭,使他確認自己的存在。
順子走到院牆處,仰著頭望著她,「你咋跑這來了?你爹知道不啊?就你一個人?」
「順子哥,你讓我進屋說話,中不?我太冷了張玉鳳說著打了一個響亮的噴嚏。
順子這才想到請她進來,開了院門,把她讓到了東廂房,「我這屋子里也亂,也沒有水招待你
順子搓著手,顯得有些局促不安。
他模不清張玉鳳的來意,他對這個熱情大膽的姑娘,有那麼一點點的害怕。
「不怕,我不渴張玉鳳的眼楮在屋子里亂瞟,她的心里也很緊張。
「咦,順子哥,你咋還做上了爬犁了?」張玉鳳一眼就看出來,那幾個模具像是做爬犁的。
「啊……」順子走了過去,把那些東西手忙腳亂的歸攏好,「閑著也是閑著,做著玩的。玉鳳妹子,你這麼晚了,找我有啥事啊?」
張玉鳳低下了頭,抱著包袱的雙手緊了又松,松了又緊。
明明在路上都想好了的,怎麼一面對他,就什麼話都忘記了呢。
兩人相對,默默無言。
一個坐著,一個遠遠地站著。
最後,張玉鳳竟是無法忍耐住這種折磨,低著頭,咬著嘴唇,嚶嚶地哭出聲來了。
「妹子,你,你別,快別哭了……」順子不知該如何安慰她,他心里似乎明白了她為什麼而來。
但他不能回應她,就像當初一樣。
「順子哥……」張玉鳳低低地哭泣著,她也知道,這個時候不能放開嗓門哭,她雖大膽,但臉皮還沒有那麼厚,她也怕流言。
「嗯
「順子哥,我是死過一回的人了張玉鳳抬起頭,痴痴地望著順子。
順子卻受不住那飽含了太多感情的目光。微微低下了頭。
張玉鳳落水的事情,他也听說了。
附近的幾個村子都傳遍了,不管認識的,不認識的。都曉得了高崖村老張家的閨娘跳河了。
在失足落水與尋死跳河的兩個說法中,人們更傾向于後者。只有後者才會帶有不為人知的秘密,供那些貓冬的人娛樂,作為飯後的談資。
順子第一個反應與宋氏是一樣的。
這事絕對與他月兌不了關系。
他在檢討沒處理好問題的同時,陷入了深深地自責。
眼下,當他親耳听到張玉鳳談及此事時,他的臉色便變得極為難看,他顫著聲道︰「妹子,你不該的……不該為了我這樣,不值得……」
張玉鳳的眼淚滑了下來。嘴角泛著一絲苦笑。「值不值得的。只有我自己最清楚……順子哥,我今天來是把這個給你
包袱打開,是一件簇新的褂衫。
「本來秋天就做好了。可一直都沒尋著機會給你。順子哥,你收著吧。明天夏天,你就能穿了
張玉鳳把包袱往前推了推。
「妹子,你這又是何苦順子重重地嘆了口氣,「我與你明說了吧,我和你不成……」
「我知道!」張玉鳳尖聲打斷了他的話,怔怔地看著他,紅著眼楮又放緩了語氣,「順子哥,我知道。我全都知道。求你,求你不要說出那個女人的名字。我這輩子最恨的就是她!」
「順子哥,你收下吧。這是我給你的,最後一樣東西了張玉鳳用乞求的目光看著他,「順子哥,我,我就要嫁人了
順子攸地抬起了頭,張玉鳳跳河他知道,可她要嫁人,還是第一次听說。這也不能怪他,他才回村子里兩天。還沒听到這個消息。
「嫁人了?」
張玉鳳的心里一甜,他還是在意自己的,不然她一說嫁人,他怎麼會是那副吃驚的表情。「嗯,我要嫁人了。嫁到你們西山村
「咱們村?是哪戶人家啊?我怎麼沒听說過?」順子的腦子里飛快地閃過村子里的成年男子。
他常年走家串戶的,誰家孩子多大,家里幾個孩子……這些事情,他都知道一些。
西山村更不用說了,提誰他都熟悉。
「是九連洞腳下的劉羅鍋子張玉鳳說起這個人,從心里往外的委屈。
劉羅鍋子,就是那個郎中劉成。
算起來,他比劉成還大上一歲。那人雖是個羅鍋子,除了這一點,卻是樣樣出挑兒。若按人品學識上講,配張玉鳳是綽綽有余。
「哦,是劉郎中啊順子點頭,「妹子你還是很有眼光的,他人不錯,咱們村沒有人不夸……」
張玉鳳卻是再也听不下去了,一頭撲在了他的懷里,抱住了他的腰,「順子哥,咱不喜歡他,咱只喜歡你啊!」
順子推了她兩下,卻被她抱得更緊。
順子的腦子亂哄哄的,他又想起了那梅林里,張玉鳳鬧的那一出。
不管咋樣那是在外頭,可如今在屋子里孤家寡女的,萬一她再來那麼一次,他有嘴也說不清了。當下,他後悔極了,真不該心軟讓她進門。
順子越想越害怕,雙手用力一推,一下子就把張玉鳳推倒在地,頭撞到了桌角,流出血來。
張玉鳳模了下額頭處流下的溫熱的液體,流血了……
順子也慌了神,不知如何是好。屋子里都放滿了工具,也沒有個干淨布去給她包扎,他只能蹲在她的身邊,一連聲地問道︰「妹子,對不住……妹子,怎麼樣?要不,我帶你去找劉郎中瞧瞧?」
他不提劉郎中倒還好,一提,張玉鳳的火氣騰地就起來了。
張玉鳳的目光猶如兩把刀直插到他的心上,「順子哥,我竟是這樣惹你討厭嗎?」
「不是……妹子,你不該……」順子搖著頭,對于張玉鳳的種種,他實在感到頭痛無力。
「順子哥,我最後問一次,你有沒有喜歡過我。你想好了再答我張玉鳳緊緊地盯住他。
順子深吸了一口氣,迎著她的目光,「妹子,我只把你當妹子看。喜歡……我是從來都沒有過的……這輩子,我只喜歡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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