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做了一個很長很長卻無法醒來的夢。
葉家玉睜開眼，高度正合適的枕頭和身上蓋著的鵝絨被都告訴她這是最叫她安心的地方。她稍微抬起頭，眯起眼再一次看看自己的房間——才離開兩天而已怎麼就這麼想念呢。
頭還是有點脹痛，不過既然都被送回來了，看來沒什麼大礙，估計是客服來送餐的時候發現杯具了的她吧，嘖，否則自己就那麼暈倒在濕噠噠的地板上結果還真不好預料。
禮物什麼的沒辦法了，想想一會兒怎麼面對暴怒的媽媽吧。
曹操說不得。
「玉玉啊，你醒啦，讓媽媽看看你退燒沒有？」葉媽媽推開葉家玉房間的門走了進來。
「發燒？」媽媽怎麼可能這麼和顏悅色……
「是呀，你啊，昨天晚上回來的時候全身都濕透了。真是的，下雨不會就近找家商店等著，給家里打個電話讓人去接麼，看，生病了吧。昨天夜里燒得都說胡話了。」
葉媽媽看著生病生得呆愣愣的女兒，從睡衣里扒拉出她的胳臂，放好體溫計，順手又愛憐地模了模她的臉。
葉家玉一陣驚悚，有什麼不對勁。媽媽身上這件家居服是前幾年流行的款式了，她也絕不可能在那麼擔心女兒的情況下還去把頭發修剪了，離開前她明明是披肩的大卷，現在卻只剛剛及肩！
她緩緩轉過頭，原來如此……難怪剛才覺得有什麼不對勁，窗子上掛著的，明明是幾年前的窗簾！那花色太久遠她都快忘記了。
想到這些葉家玉忽地出了一身冷汗。
昨天晚上那個摔倒在地的葉家玉是真的死了。♀她一時沖動遠渡重洋，一夜放縱之後就那麼簡簡單單地死在了浴室里。那麼，這是一個夢？！還是死前的幻影，帶她回到身前最懷念的地方？
她猛地握住媽媽的手，溫熱的，保養得很好的一雙手。又按住自己的胸口，「砰砰砰砰」還在跳。
「怎麼啦玉玉，還是覺得不舒服嗎？」
「媽媽我還是有點頭暈……」
「那你趕緊躺下，再睡會兒，媽媽讓李媽煮了粥，煮好了再來叫你，多少吃點東西。」葉媽媽滿意地確認了溫度計的數字，給她蓋好被子。
「好的媽媽。」葉家玉拉過被子蓋住大半張臉，害怕奪眶而出的淚水被發覺。
她真的死了。那是一種怎樣靛驗？她還不到二十三歲，本以為還有很多時間，還可以去很多地方。她怎麼也不會想到只不過愛了一個人，像往常那樣放任自己任性了一回，卻要付出這樣的代價。
還好還好，居然有後悔藥。
葉家玉整個人陷在被褥中間，她需要時間靜一靜。
突然她發覺枕頭底下好像壓著什麼東西，枕在上邊有點不舒服。
翻開枕頭，是一張硬質的足球運動員合照，背面是十多個潦草的外文簽名。雖然壓在枕頭下估計有一晚上了，但還算平整。
她終于能確定自己回到了什麼時間。
那年，高考剛結束的葉家玉幾乎玩瘋了，雖然整個高三也沒見她多有壓力，不過總算從此告別了做不完的試卷補不完的課。更不用說，她按捺了三年的期待就要實現，除了填志願的那幾天，她白天基本不著家。今天逛東大街新開張的服裝店，明天去相熟的沙龍做指甲，要不是葉爸爸嚴令禁止，她那頭又黑又直的長發不知道會被折騰成什麼樣，好姐妹悅子就弄了個時下很流行的梨花燙。
然後，某天兩人又一次滿載而歸，路過最大的安州百貨，從樓頂垂下的廣告說，歐洲頂級足球俱樂部皇家馬德里應邀將要和安州本地的球隊踢一場友誼賽，比賽結束後會舉辦球迷見面會，所有觀看比賽的球迷都有機會獲得皇馬球員的簽名。
「你怎麼不告訴我呀，這麼大事。」葉家玉指著廣告底部，王馨悅她爸的公司就排在第一個。
「哦，那天我爸還說呢問我去看不。不過……我怎麼不知道你喜歡看這個啊，你不是說十幾個人在那滿場跑看著累得慌麼。」悅子疑惑的看了她一眼。
「我這不是……皇馬啊，人家沒看過好奇不行啊。」
「誒，不早說，票都賣掉啦，男生看到都不會走路了，有些還是好幾年攢下的零花呢。」
「你！你缺這個錢麼你……」
「要不留著當廢紙賣啊。自己賺的錢多有成就感，你是不會懂滴」
「什麼自己賺的，還不是你爸給的票……」
「誒呀好啦好啦，實在想看回家看直播一樣的，你又不是球迷去湊什麼熱鬧啊，現場有得亂，你肯定受不了的啦！」
現場確實很亂，葉家玉第一次去到那麼擁擠嘈雜得連方向都無法分辨的地方，她最終在網路上找黃牛高價買了一張票。
那天的比賽據說非常精彩，她估計是幾萬混亂而激動的觀眾中最格格不入的存在，因為她一直在擔心兜里的手機會不會掉，小羊皮矮跟鞋會不會被踩壞，偶爾才從一堆此起彼伏的人頭之間的縫隙看看場上的情況。沾了一身怪味終于熬到比賽結束，隨著人流出了體育場，她才知道簽名見面會是在第二天下午，只要拿著比賽門票就可以入場。她一個人站在體育場亮如白晝的燈光下，看著身上被擠得變形的連衣裙欲哭無淚。
第二天又找了個借口出門，到了賓館門口才發現簽名會大概只提供一個小小的場所，球迷只能在室外等候一個個。才剛慶幸還好陰天要不響在這幾乎沒什麼遮擋的人行道要熱死人，天上就飄起了雨。那點程度的雨澆滅不了球迷們就要近距離接觸偶像的熱情，但足夠把葉家玉的衣服濕掉大半。還好她穿的是雪紡，雨停之後的風能差不多吹干。
入住賓客的簽名，一個電話打到總經理辦公室是最簡單快捷的方法。但是那樣她這兩天好像做地下情報一樣，避過葉媽媽悅子以及熱心的司機大叔是不是成了笑話。
更重要的是，她非常堅定的認為，像這樣經過漫長的等待花費了許多力氣得來的簽名，才能代表她的心意。雖然她同樣堅定的確定，對方絕對不會知道她曾經歷這樣邋里邋遢的過程。
她只要在他過生日的時候送上一張精美挺括的皇馬球星的親筆簽名照就好。
那些長得差不多一樣的白種人她根本分不清誰是誰，但是她知道那是楊樹哥哥最喜歡的球隊。她印象深刻，那時候他都快要高考，半夜打電話叫她給他開門，兩個人躲在她的房間抱著小小的筆記本看他說的「皇馬最重要的一次比賽」。
楊樹的生日在八月中旬。現在他還在學校，她可以替他把比賽看了，然後在他過生日的時候給他一個驚喜。
葉家玉摩挲著硬硬的照片，後來她終于把相片上的球星一個個都認清楚了，而楊樹卻不再每場不拉的追看歐冠賽。這張照片她甚至都沒來得及送出去。
那時候生日已經臨近，他卻還沒有回安州，周姨請她到楊家吃飯，說是學校里的工作多還沒做完。生日那天撥了他的電話，那邊听得出很是驚喜，現在想想應該是正好有人能和他分享興奮的心情。
那邊听得出很是熱鬧，他正在收禮物。她緊張地祝他生日快樂，正在想要不要先告訴他自己給他準備了什麼禮物。那邊卻有人起哄般的大聲喊︰
「楊樹，你看看梁潔依給你準備了什麼禮物！」
「哇！科比簽名的球衫！」
「喂，楊樹，科比不是女生才喜歡的麼。」
「切，你懂什麼！」
葉家玉對幾乎所有運動項目都不感興趣，但科比是個全世界都認識的名字。那一刻，她才發覺他們離得很遠，不僅僅是地理上的一千里。她沒有信心和他說，楊樹哥哥我準備送你皇馬的簽名照哦，你最喜歡的。
她憑什麼認定他現在「最喜歡」的並沒有變呢。
那是她第一次听到梁潔依這個名字，奇怪的是馬上就記住了。
葉家玉決定還是要把照片送出去，雖然幾年過去後，照片里幾個還青澀的隊員身價翻番這張合照絕對能賣個好價錢，但是自己為著它擠過萬人體育場又淋雨著涼發燒，干嘛還要留著壓箱底到死的那天都沒讓楊樹知道。
想到就做，她翻出信紙，盡量用調侃的口吻把她拿到這張照片的艱辛寫了下來，明天就一塊寄給他。
再說，另外給他準備一份更合適的禮物也不是她現在有心情考慮的事。
「玉玉，醒了啊？你們老師剛才打電話來問，你的志願確定了嗎。如果還要改明天就到學校找她填表。」葉媽媽敲門進來。
「不改了。」
為什麼要改？
在M大的四年，她又不是只遇見了梁潔依和變了很多的楊樹。
那里也給了她很多不能舍棄的記憶。
她不恨楊樹也不恨梁潔依，但她萬分感激，能有重活一次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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