仕弗並不像外界認為的那樣堅不可摧,它如今的光鮮更像一種停滯的繁榮。投奔風盛從表面上延緩了它的衰落,但不管是仕弗方面還是關家那邊,都認為它亟需的是根本性的改革,經營和管理都需要。然而積重難返,從哪里入手卻成了最關鍵的問題。
與從目前看還是默默無聞的藝美設計專業合作,對方輸送優秀學生,仕弗進一步培養,作為回報這些學生必須參與到這個品牌的創立中來。葉家玉這個提議來得正是時候。能壓制胃口越來越大的金芝蘭倒是小事,這無疑可以作為一個契機,仕弗由此可以開始全面的改革。
這個提議實現起來並不困難,路伯文到藝美,未說明來意只表露了身份就受到了很熱情的歡迎。如此熱情的原因只是認為他是這方面的權威,他們,無論老師還是學生,渴望的都是作品獲得肯定,能賺多少錢盈多少利都還來不及考慮。
因此在約見關昭風之前,他心中其實就已經有了決定。不過對方的肯定算是給他吃了顆定心丸。當然這個計劃的細節還需要仔細琢磨。
下了最終的決定,他自然要表示表示,請葉家玉吃頓飯什麼的。打電話時還在風盛大樓,自然連關四少爺一同邀請了。這個小伙子私生活好像挺亂,但是生意場上卻不愧是關家子弟。
葉家玉得到了滿意的答復,心情不錯。但最後還是拒絕了想要送她回公寓的關昭風,上了等在路口的出租車,與兩人作別。
時間還早,她便先到頂樓宣毅的屋子。
「我回來啦!」
男人果然坐在沙發的老地方。她換了拖鞋,跑過去,一把從後面摟住他的脖子。
「嗯他只應了一聲,頭都沒抬,視線仍停留在電腦屏幕上。
「好冷淡臉貼住他的,葉家玉湊得更近,想看看是什麼東西比她更有吸引力。
「玩得開心嗎男人感受到她軟軟的身子,才轉過頭,對著白里透著紅的臉蛋親了親,「吃了什麼好吃的
「哼,敷衍!」她賭氣地搓了搓被親到的那邊臉,「就知道看你的電腦,我下樓了!」
「乖男人動了。
也不知道他是怎麼做到的,等葉家玉反應過來,自己已經被抱住,坐在了他的腿上。
「誒……誒?」
「說吧,我听著呢男人把筆記本合上,兩只手空閑了下來,一只摟住她的腰,一只捏她的臉。
她拿手撐他的胸膛,試圖隔出一段安全距離以免再被偷襲,未果。索性就懶懶地靠著說起了今天去僑港、路伯文同意了她的提議的事。
「嗯,挺好啊,這對仕弗和藝美都是件好事果然背後的人是關家啊。
「我也這麼覺得葉家玉說完,自己也在那點頭。
「不過……」男人又開口,「我以為你是和安州的那位朋友一塊出去玩了
告訴他晚上不回來吃飯時確實是這麼說的。
「啊!」女孩從他懷里掙出來,拿過丟在一旁的包包,翻出手機,「差點忘了……可是,沒有未接來電啊
因為害怕打擾到悅子的「大事」,所以她離開之前兩人約定由悅子來打電話,如果確實是誤會他們就先去好好聚聚有時間了再給她打,如果不是,就盡快告訴她。
現在已經晚上九點,難道是之前王馨悅想得太糟糕?
盡管手機一直沒有響,葉家玉卻隱隱覺得不安,她決定如果十點鐘還沒有消息,自己就打電話過去問問什麼情況。
心里存了事,坐立都不能安定,宣毅故意逗了她幾次都沒能得到回應,便也關了電腦陪著她一塊等。
難捱的時間並沒有多久。九點半左右,悅子的電話終于打來。
她拿起電話,按接通。
「怎麼樣……悅子?」
那邊的人在哭,她努力分辨,才從她的話中拼湊出關鍵的幾個字。
「第三人民醫院……」
這句話說完,一旁的宣毅也看了過來。
葉家玉不是土生土長的大京人,也知道大名鼎鼎的「第三人民醫院」。這是一個綜合醫院,主攻方向卻是腫瘤科疾病。大京有很多醫療水平和設備都非常先進的醫院,皆有治療癌癥的條件。會需要到這家醫院,大多數都是病情已不容樂觀。
「你先別急,我馬上就過去
她大概知道發生了什麼,原來之前王馨悅的那些假設,根本算不上最壞的猜想。
「你別哭……」她一邊手忙腳亂地往包包里塞可能用得上的東西,一邊只能反復不停地說,「你別著急啊,會沒事的
奔向門邊,發現宣毅已經換好衣服等在那了。
沒有誰會喜歡醫院給人帶來的那種感覺。
他們到達第三人民醫院的時候已經十點多了,但眼前仍然是一片繁忙景象。疲憊地等候著的病人,在走廊診室間穿梭的護士……這種忙碌讓人感到壓抑焦躁。
葉家玉輕輕搖了搖頭,好像這樣就能趕走縈繞鼻尖消毒水刺鼻的味道。
穿過主樓才到了住院大樓。他們坐電梯到了十二樓,在走廊的盡頭看到了王馨悅。
她背對著他們,一個人站在那里。
「悅子?」葉家玉走過去,喚道。
「阿玉……哇——」她本來是在無聲地流眼淚,終于見到好友,便嚎啕大哭。
「別哭……啊,別哭……告訴我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好嗎?」葉家玉抱住她,輕拍她的背安撫著。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終于鎮靜了一些,斷斷續續地把離開葉家玉之後發生的事說了出來。
離開公寓,王馨悅自然是直奔黃勇的公司,因為之前去過,認識路,所以她很快就找到了地方。還擔心男友是小員工無人認識,到前台一問,听她說完,接待員的表情卻變得非常奇怪。
其中一位年紀偏大的還特意把她拉到一旁大廳的沙發上先坐下,才再度開口。
八月初的時候公司接了一筆大單,銷售部和技術部一起,到一家酒店慶功。經理早就安排好了車說結束後送大家回去,所以席間男員工基本都被往醉里灌酒。場面鬧騰但也開心,直到黃勇突然捂著肚子倒地。當時就有些神志不清,幾個同事趕緊把他送往醫院。
他都沒請假第二天下午就直接回公司上班了,問他說是喝酒傷了胃,吃點藥就行了。大家看他只是瞧著有些虛弱也就都沒在意,還笑說這下可好以後應酬有免死金牌了。
哪知隨後公司的體檢,他被要求做胃鏡檢查,結果出來已經是中期胃癌。
「就是那時候,那時候開始我覺得他特別累,」悅子猛地抓住葉家玉的手,用力睜大哭得紅腫的眼楮,「我那時候為什麼不知道多問問……」
當時醫生就建議做手術切除癌變的那部分胃囊,或許能控制住。但是黃勇卻想等等。他暫時沒有那麼多錢,九月初是王馨悅生日,他早早就想辦法預訂了她喜歡牌子的一個手袋,那花掉了他的大部分積蓄。他想等到手上的程序做完,運行正常得到獎金之後再去做。
「我當時還很感動,那個手袋,」她怔怔地盯著葉家玉背後的白色瓷磚,眼淚順著臉頰淌下,「還拿出去跟她們炫耀,你知道的,那個牌子我都不怎麼舍得追新款買
「他給我買了
黃勇沒能堅持到完成那個程序。
胃發作起來的時候如刀絞一樣痛,止痛藥好像可以緩解一些,但高燒和意識模糊卻沒辦法控制。每天支撐著他的就是和悅子那幾分鐘的通話。再次去醫院的時候,他被通知各項指標已經沒辦法控制,甚至要每隔幾日到放射科做化療才能勉強維持日常的生活。
對于他這樣的癌癥晚期患者來說,化療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為了不讓王馨悅擔心,他只得忍住不再每天給她打電話。漸漸他發現自己的記憶力有些衰退,有時候會分不清此時何時此地何地,不知道該怎麼安排時間給她打電話才會顯得不那麼不正常……直到她找到醫院來。
「他怎麼那麼傻
「我好不容易愛上一個人,他為什麼這麼傻
悅子放開了葉家玉的手,扶住走廊盡頭那扇窗的窗台,下邊是城市熱熱鬧鬧的燈火。
「他看到我的第一反應,居然是先拿被子蓋住頭……」她嘴角扯起,不知是哭還是笑,「他根本沒有多少力氣,醫院那種薄薄的被子,他都蓋得很艱難
「‘我本來就不好看,現在這樣怕會嚇壞你’,他說
明明是別人的事,葉家玉卻覺得胸口不斷被什麼東西悶悶地撞著疼。她不知道這時候應該怎麼開口,說什麼話。
好像任何安慰和鼓勵都是蒼白偽善。
「阿玉,你說,」悅子輕聲說,仿佛怕驚動什麼,「我能不能回到從前,然後不去喜歡這個人
「或者上帝還是什麼,干脆換一換,讓他就去喜歡別人好了
後來宣毅去問了。王馨悅見到黃勇,馬上就想辦法給他換了個舒服一些的病房,正好住院部有位主任醫師是她父親的舊識,也見過她,所以一切還算順利。她很快就拿到了黃勇的病情報告,也找到了他的主治醫生。
只是那些所謂的「最佳治療方案」,說到底能做的也就是盡量拖延,讓最後的時刻晚一點到來罷了。
她越听越絕望,終于給葉家玉打了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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