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雲漫天、電閃雷鳴，似乎連老天都感到了人們的悲傷般，下起了瓢潑大雨。
那一天所發生的事情在王大虎以後的記憶中變得定格起來、有時它是那樣清楚，清楚到他能記得每個人臉色充滿怨恨的線條。有時它又是那樣模糊，模糊到讓他的思維陷入了種奇怪的空白。可是，不管怎麼樣，當走出公安局大門的時候，他清醒了過來。因為他知道有人比他更痛苦、更難受、更絕望，所以他不可以倒下。
緊緊地抓住李清然冰涼的小手，王大虎模了模他被揍的青腫的嘴角，柔聲問道︰「疼嗎？」
李清然靜靜地看著他，不發一言。
這半個多月來，他再沒有對任何人說過任何話。
李清然暫時不再適合回到興業村，兩人就近住進了縣里。
已經知道事情經過的張芳和王光宗對于兩個孩子，特別是李清然的遭遇充滿了憐惜和同情。這些年這孩子一直在他們家生活，看著他就像是看著自家孩子一樣，他勤奮、好學、又懂事張芳他們是打心眼里喜歡這孩子。
可是，誰想到、誰能想到、在他身上會發生這麼個驚天禍事。
親生父親成了殺人犯，讓這孩子以後該怎麼辦？其他人又會怎麼看他啊！
「然然啊！別想那麼多！在阿姨這好好休息、休息、等、等時間一長…………就好了……就好了！」張芳看著滿身累累傷痕，目光呆滯的李清然，胸口窒悶的痛意再也忍受不住，一把抱住他失聲痛哭起來。被她緊緊摟在懷里的李清然，失神的目光中似乎有什麼東西閃動了一下，最終卻化成了一滴熱淚，慢慢的滴在了她的肩頭上。
雨一直在下，直下了整整三天。這三天以來，李清然的精神狀態依然沒有絲毫好轉的跡象。
每天，他只是孤孤單單的蜷縮在床角，無神的看著窗外的雨水。
這樣的他，讓王大虎感到了寒心的「恐懼」因為這種感覺、這種充滿了生無可戀、死無可懼的眼神，讓他想起了上輩子，李清然在他墳前自殺前的樣子。
所以，每時每刻，每分每秒，王大虎都緊緊的看著他，生怕他做出什麼傷害自己的舉動。
然而，百密一疏。
在一個清晨，他睜開眼楮時，發現李清然不見了。
他發了瘋似的到處尋找著，嘶啞著聲音滿大街的叫著他的名字。
整整一天，他找了整整一天。
最後，卻是在他家門口不遠處的街角中找到的他，他就像是只被所有人拋棄的小貓兒，緊緊地抱住自己的身體，孤苦無依的靠在骯髒的牆壁上。
王大虎站在他面前，定定的看著他。
忽然做出了一個動作。
他揚起手來，狠狠地便扇了他個耳光。
李清然顫抖的捂住自己的面頰，不可置信的看著他。
「醒了嗎？」王大虎通紅著眼光，朝他怒吼道︰「你都到底要逃避到什麼時候！」
到底要懲罰自己到什麼時候？
「我的然然，可不是這麼懦弱的人，他堅強、勇敢、是一個無論面對任何困難都能咬牙挺住的男子漢，可不是你這樣只會逃避，不敢面對現實的膽小鬼！」
王大虎的怒吼仿若一道驚雷，穿破層層屏障，傳遞到了李清然緊閉的心扉中。
忽然，一道眼淚、兩道眼淚、無數道眼淚開始從那雙再不見清涼的黑眸中留下。
李清然無聲的哭泣著。
王大虎也跟著留下了淚來，再也止不住心疼，上前一步狠狠地抱住了他。
「他死了」李清然靠在他耳邊喃喃地說道︰「就在我的眼前被爸爸殺死了,先是一刀捅在了月復部，然後，又一刀捅在了胸口，血、好多、好多的血……」
「不要說了，然然，都過去了，都過去了！」王大虎只希望他能從自我封閉的狀態中出來，卻不希望他再去想那個血腥一天所發生的事情，如果可能的話，王大虎希望他能把那件事全都忘了。
「一塊、一塊……爸爸……把、把大壯全都切開了，大壯他一定很痛、很痛……我拼命的讓他住手，可是、可是……」
「不是你的錯，不是你的錯！」王大虎緊緊抱著他，一雙手抖的不能自抑。
「為什麼爸爸要這樣做，為什麼他要這麼做！為什麼我要是他的兒子！！」李清然神情扭曲瘋狂的質問道。
太多的恐懼、太多的悲傷、太多的內疚，已經讓只有十二歲的少年徹底壞掉了。
他不願意面對現實，是因為他無法面對現實。
「李清然————」王大虎突然大叫一聲，定定看著他。
兩個人的目光相匯。
一人充滿堅定。
一人卻滿是絕望。
「你听好了！你的父親的確做了不可原諒的事情，可是錯的是他、不是你！所以……所以……振作起來，好嗎？就當是為了我好嗎？」
「嗚、嗚嗚……啊啊啊啊…………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他抬起雙手死死捂住自己的眼楮，磅礡的淚水從指縫間淌下，沾濕了王大虎的胸膛。他知道李清然的對不起是對誰說的，他也知道這並不是僅用一句對不起就能獲得原諒的，所以在他們以後活著的時間里，哪怕窮近一生之力，也會盡可能的對孫家人做出償還，一定！
一月之後，這樁震驚全市的「碎童殺人案」宣布結案，鑒于殺人犯具有嚴重的「精神分裂癥」和「幻想癥」，李長貴不予死刑，改由精神病院監管。孫家人不服，上訴。而就在二審即將開庭時，嫌犯李長貴卻在監獄中割頸自殺了，他是用磨尖的塑料牙刷做的，直插在嗓子處，當場就割斷了喉管。
王大虎接到消息時，李長貴正在醫院中處于最後的彌留階段。
「去嗎？」他輕聲低問道。
李清然坐在窗前，靜靜地搖了搖頭。
王大虎嘆了一口氣。
李長貴最後還是死了，王大虎給他收了尸，葬在了縣公墓群中。
看著墓碑上那張帶著緬甸笑容的黑白照片，王大虎心中五味俱雜。
在地上撒上三杯酒，他有些苦澀的說道︰「叔，我這段時間總在想著，當初把你送進精神病院是不是做錯了！其實我知道，那不是個好地方，估計就是正常人進去兩天也得給弄瘋了！可我不放心、真的不放心、我怕你傷害然然…………你是個病人，真的！不管你自己承不承認，你真的有病，但、但是那時候我想的不是用心的和然然一起治好你，而是迫不及待的選擇把你推的遠遠的……也許從那天起，就注定了今天的結局。」
「然然現在很恨你！他無法原諒你，所以今天也就沒來！不過那孩子一向是個心軟的，總有一天會解開這個結的。我不知道你為什麼會突然選擇自殺，不過听說精神分裂癥什麼的都是一會兒清楚一會兒明白的，我就當是您突然清醒過來，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所以感到後悔了。那麼您就在那個世界中，好好的對大壯說聲對不起吧！也替我說一聲，就說如果有來世我一定讓他狠狠欺負一次，絕不還手。」
又自言自語的說了好半晌，王大虎起身離開了，墓碑前的黃色鄒菊在微風中輕輕搖晃著，訴說著無人知道的低語。
轉眼間，又是金秋九月。
王大虎和李清然準備要上初中了。
開學的那一天，天氣很熱，到處都是人山人海。王大虎擠在布告欄前，細細地看著分班明細表，然而————
一個是a班、一個卻是f班。
他眉頭霎時皺的死緊，這所重點中學一向是按照學生的學習成績來分班，那麼入學考試時比自己成績還要好的然然，怎麼會分到最差的那個班 ？
似乎想到了什麼一樣，王大虎心中猛然泛起股怒火，氣沖沖的就往教務處跑去。
「沒有分錯！李清然同學的確是f班的！」帶著眼鏡的男老師有些不耐煩的沉聲說道。
「可是，f班是最差班吧！以然然的成績不可能分到那個班啊！」
「李同學的學習成績確實很好！但奈何其他班級的老師都不願意接收他，所以只能分到f班！」
「不願意接收？為什麼？」
男老師看了他一眼，目光中便有了幾分躲閃。
「王大虎同學這是學校的安排，你們身為學生只需要接收就可以了……好了！我還有事，你先出去吧！」
王大虎半眯了下眼楮，臉上銳利的線條繃的死緊，他看著他，一字一字的說道︰「如果，學校不把李清然調到a班，那就也把我調到f班吧！’
「………………隨便你！」
這是什麼破學校，還縣重點中學呢！一群裝模作樣，內心冷酷、腦袋腐朽的笨蛋們。
王大虎心火沸炙的差點破口大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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