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就到了八月,多寶閣前栽的一株石榴樹,竟然結了果兒。(百度搜索4G中文網更新更快)
天高雲淡的日子,即便是傍晚時分,也顯得晴朗遼闊,叫人心里舒暢極了。應小檀歪靠著門楹,攤開的手心里是一把炒熟了的瓜子兒,她嗑得慢,極小心地將瓜子皮放在手掌的另一端,慢慢才堆起了一小撮。
「也不知這石榴能不能吃,看樣子這麼小,怕是我多想了。」
花末兒是俏皮性子,見應小檀自己嘟囔,忍不住插嘴,「您傻呀……這石榴樹種在這兒,哪是為了吃的,那是討個多子多孫的寓意……」
一頓,揚起燦爛的笑臉,「是保佑昭訓主子呢!」
應小檀睇她,「胡說八道,種了樹就能多子多孫,還要男人作甚!」
花末兒還是未出閣的姑娘,听了應小檀這麼一句,臉上霎然就紅了,身子一扭,用腳搓了搓地,「您……您才是胡說八道呢。」
茉爾珠正在樹底下澆水,此時直起身,朝兩人走來,「主子就甭逗花末兒了,她還小呢。不過,您要想吃石榴,過兩天也該下果子了,咱們王府自己有莊子,種了不少石榴樹呢。」
應小檀來了興趣,「咱們也有莊子嗎?你去過?」
茉爾珠閃過一抹復雜的神色,半晌才揚起臉來,笑得有些勉強,「原先伺候側妃娘娘去過,莊子上景致好,修得也比王府漂亮。王爺眼下正疼您的時候,興許哪天就帶主子去了。」
她這話倒說得沒錯。
赫連恪這一陣對應小檀確實寵愛有加。
自從宮里回來這半個月,頭幾天,他幾乎是夜夜留宿多寶閣,有時未必會行房,卻也樂意叫應小檀陪著,看看書,純睡覺。
總歸都是睡,懷里抱著個軟團子,自然比獨個兒要強了。
後來趕上應小檀的月事,赫連恪就不再留下了。但午晌也常到應小檀這里歇個覺,說兩句話再走。
女眷中,如今唯有娜里依勉強能與應小檀平分秋色。
挨在門口聊了陣天,應小檀就听到東側的月亮門外傳來一點聲響,大抵是赫連恪要往後院兒這邊來了。
應小檀笑得有些神秘,使了個眼色叫花末兒、茉爾珠趕緊藏到屋里去,她自己停在門口等著……果然,一角衣袂從月亮門處露了出來,緊接著,赫連恪大步流星地邁了進來。
雖然多寶閣「把守」著這道從正院去後院的扼要,但這還是赫連恪第一次與應小檀在外面打上照臉。
尋常情況下,赫連恪若不主動到多寶閣看望應小檀,應小檀也決不會站出來攔人,叫他為難。
這點知情識趣始終令赫連恪滿意,別說是娜里依,哪怕是換了呼延青玉,也未必會這樣輕易地任他如心出入。
應小檀的懂事,確實讓他輕松很多。
但今日儼然不同,出乎意料地看到等在門口的應小檀,赫連恪眉峰一挑,十分意外地停下了腳步,「天涼了,怎麼還在風口站著?」
一邊說,一邊拾階而上,握上了一雙晰白淨利的柔荑……和瓜子皮。
應小檀非常開心地轉手了自己的瓜子皮,「看石榴呢,喏,對面那棵樹要結果兒了,不過花末兒說沒法兒吃。」
赫連恪皺眉盯著自己手里的瓜子皮,答得敷衍,「是沒法吃,太酸。」
應小檀比他站高了一個台階,胳膊一伸,剛好環住了他的脖子,「茉爾珠說咱們自己有莊子……莊子上還有能吃的石榴……」
「想吃石榴?那本王催催他們,明兒晚膳前,必是能給你送到了!」赫連恪伸手在淘氣的少女軟臀上一拍,轉身就準備走。
看他的模樣,像是有事要到後院去。
應小檀得了便宜,便也不再糾纏,倒退了兩步,福想要行禮。
不及防,手臂忽然被人一托,抬起頭,是赫連恪又折了回來,「水果還是吃新鮮的好,你收拾收拾東西,本王明後天抽出空來,帶你去莊子上住幾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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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去莊子上?」
宜心院,呼延青玉被這個突如其來的決定鬧得有些措手不及。
赫連恪呷了口茶,同呼延青玉解釋道︰「不必人人都去,你帶上小檀就好了,娜里依留在府上,過兩日,還要叫她進宮去看看母妃呢。努蒙留在宮里讀書,有母妃照應,你也不必擔心,住到中秋,咱們就回來了。」
不必問,察可自然是不會帶的。
呼延青玉搖了搖頭,「這也太倉促些,莊子上沒個準備,再驚擾了王爺。」
「這都是小事,本王還怕幾個不老實的佃農不成?」赫連恪一頓,含笑的神情淡了幾分,「南魏動兵了,父皇看樣子又要派人出去打仗……太子想搶這個差事,父皇又忌憚他功高震主,現在鄴京城里就是一汪渾水,本王可不想趟。」
「您這是想……躲出去?」
赫連恪頷首,「之前倒沒想到這主意,剛才從多寶閣過來,听小檀念叨起要吃石榴,臨時起了興。老二老四和太子是親兄弟,倒也沒什麼……我麼,還是避開領兵權這個燙手山芋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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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中午,側妃就打發人傳了話兒過來。
「昨日王爺受了風寒,今天咳得厲害,說要去莊子上靜養。側妃上午的時候奉著王爺去了,奈何王爺又惦記姑娘,叫人栓了馬車備著,叫您明天上午出發,趕到莊子上侍奉。」
應小檀愕然,「風寒?」
傳話的人不肯多說一句,交代完了側妃的吩咐也就退了,只剩下應小檀對著兩個婢子面面相覷,「怎麼忽然就……風寒了?」
花末兒掩嘴嗤嗤的笑,「主子還不明白麼?王爺這是為了帶您去莊子上,故意找的借口呢!王爺多疼您!」
應小檀將信將疑,回首去看茉爾珠,「真的嗎?」
茉爾珠又露出了昨日那般古怪的神情,卻也是一閃而過,變成了坦然的笑意,「十有八.九了,主子既然好奇,明天到莊子找王爺一問究竟,不就是了?」
應小檀笑眯眯地點頭,「有理有理……王爺真好說話,實不相瞞,我都要在多寶閣里憋死了。」
茉爾珠沒接話,花末兒卻是眼皮一跳,搡了應小檀一下,「主子可別亂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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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府出外,雖然得了赫連恪的首肯,但應小檀還是要按著規矩,去向「現存最高長官」娜里依匯報一聲。
這是應小檀頭一回主動去拜見娜里依,步子挪到裕湘院,心里略有幾分發怵。
茉爾珠陪著她,從旁安慰,「王爺都準了的事,良娣也不會怎麼難為您……主子安心進去,奴婢就在外頭等著您。」
應小檀深吸了一口氣,賢妃都見過了,還怕娜里依不成?擠出個笑臉,挑過簾子就邁了進去。
娜里依悠哉地躺在羅漢床上,沒等應小檀福,就叫住了她,「應昭訓,您可千萬別和我多禮,您是王爺的心頭肉,掌上寶……我可萬萬開罪不起。」
話里的酸味叫應小檀有些看不上眼,她敷衍地笑,「您過譽了。」
沒心思多與娜里依周旋,應小檀開門見山地匯報了自己的行程。娜里依倒沒在這事上刁難,只是上下將她打量了一番,別有深意地道︰「人吶,沒有吃不了的苦,只有享不了的福。如今,應昭訓苦盡甘來,這福,可千萬要享住了。」
應小檀心里忽然漏跳了一拍,像是有什麼不好的預感似的……抬起頭,娜里依的目光顯得有些挑釁,應小檀權當她是嘴上花架,沒往心里去,坦坦蕩蕩地回答︰「承您吉言,小檀絕不敢讓良娣失望。」
總算應付完了這些令人煩心的過程,應小檀一面邁出裕湘院,一面展顏輕笑,「好啦,等去了莊子上,咱們就能好好松快松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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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坦的官道上,應小檀坐在車里,始終與花末兒有說有笑。茉爾珠顯得有些心事重重,只一個人呆在角落里,默不作聲。
出了鄴京城,道上的車馬就漸漸少了,應小檀雖是受過教養的女兒家,骨子里還是有幾分跳月兌。眼下沒人敢站出來管她,應小檀就撩起了半邊車簾,興致勃勃地趴在窗前,指點著周遭風物,樣樣都能與花末兒討論起來。
直到車夫嫌她們聒噪,頻頻回過頭,應小檀始覺幾分尷尬,收回探在外面的身子,靠著車壁,與花末兒竊竊私語,「那車夫……不像是漢人吶。」
花末兒附和地頷首,「絡腮胡子,看著真駭人,府上怎麼安排了這麼一個人來送您呢。」
應小檀怕被車夫听到,作了個「噓」的手勢,「別說了,且忍忍,估計很快就能到莊子上了。」
花末兒仍是嘟囔,「叫奴婢說,這怕是良娣故意安排的,戳個薩奚人在咱們眼窩子里,就為了叫咱們忌憚……咱們一行三個女人,良娣怎麼也該安排幾個人來護送,這麼打發出來,連點排場都沒有,虧您還是個昭訓呢!」
「好啦!」應小檀安撫地拍拍花末兒的手,「我要排場做什麼?人越多才越引人耳目呢。我看這樣挺好,都說薩奚人驍勇,沒準出了事,還要靠這位薩奚大哥保護呢!」
花末兒與應小檀越發親密,說話也就少了遮攔,「您是有人護著了,奴婢也是個女人呢,到時候要是落了險,誰護著我呀!」
應小檀忍俊不禁,伸手狠狠在花末兒腰窩上一掐,「你才多大,還好意思管自己叫女人……」
「吁——!」
馬車驟停,嬉笑中的應小檀與花末兒重重撞到了車壁上。
沒等她們呼痛,忽听外面的車夫一聲「啊」的喊叫,緊接著,他龐大的身軀向車里倒來,一下子就壓垮了遮蔽的車簾。
橫躺在應小檀面前的車夫,胸口上插著一支長長的箭羽。
而原本青色的車簾,漫開了殷紅的血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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