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水仙是古郁曾養過的事算是意外收獲,葉琬琰把當初零零碎碎的事說了一遍後,就從臥室拿出那盆已經結了花苞的水仙,放在客廳的茶幾上。
「竟然抽芽開花了?」古郁看到水仙,眸里終于多一絲詫異。他養了十幾年沒見它有過動靜,當時以為死了還特意請人看過,那人表示沒事卻不清楚為什麼不生長,索性他把這一株單獨放在自己的房里養著。
「你覺得……有沒有可能你現在這樣,其實跟水仙有關?」
葉琬琰在知道水仙曾經是古郁養的後,一下子想到許多事——莫名夢里相似的容顏,水仙一夜之間長大,古郁靈魂出竅卻出現在她家。似乎所有的線索都指向這個奇怪的水仙,如果真要在這中間找出什麼特別,那也就是在雷擊過後,所有一切都開始不一樣了。
古郁听了葉琬琰的想法,心中猜測比她更甚。
他現在成了這樣的情況,就算再發生更離奇的事,也的確不值得大驚小怪了。望著水仙半晌後,他突然開口,「麻煩找個小刀,試著剖開下面的鱗睫,但不要破壞整體。」
這番吩咐實在有些奇怪,葉琬琰心中疑惑,但見他表情慎重,還是找來工具。照他的指示,小心地從水仙鱗睫的一瓣兒凹陷劃分剖解,終于挖出一顆藏在里面的血色玉珠。
這顆玉珠約有小拇指蓋大小,她拿在手里還覺出一點熱度。
但凡見了先前太多的詭異,在看到水仙里有個玉珠,甚至它能在這樣的情況下成活到現在,葉琬琰也沒多露出什麼表情。
為了不讓她尷尬,古郁沒有靠近,只立在沙發後伸手,「拿給我。」
「你確定?」葉琬琰記得之前他什麼都踫不到。
古郁回︰「我十分確定。」
葉琬琰沒再多話,站起身側著頭,避開看他的身體,單腿跪到沙發上把東西遞了過去。听到他說「松開」,她應聲照做。
只一霎,她的指尖突兀地踫到一個涼涼的東西。
手指下意識地彈開,那東西卻沒打算放過她,襲上她的右手。頃刻間,冰涼如玉的包裹讓她意識到,她的手,正被人握住。
「你能踫到我了!」葉琬琰驀然轉頭。
入目處,緋色荼蘼,遍染滿千。
直到很多年後,葉琬琰回想起此時的場景,依舊會覺得驚艷。
似乎他天生就該留著水墨長發,襲一身妖冶的紅色深衣,閑毓耀目清瀲雋朗立于水泗一方,用他深邃的眸,清峻的臉,勾勒暈染出一副走筆流珠的傾世畫卷,任流雲繾倦,水波滌蕩,只他一人,便是整個天地。
葉琬琰眼角淚痣所在的地方莫名一抽,心頭跟著微微凝起。
那麼像她夢中所見到的景色,可此刻看來,卻讓她胸口無端生出股悵然若失的感覺。
「看來猜對了。」手里的滑膩觸感和明顯區別于自己的溫暖,讓古郁眼中微波輕滌。他下意識蜷起手指,劃過她的掌心,「謝謝。」
葉琬琰促然回神,慌亂地抽出手,回身坐到沙發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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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血色玉珠化成了古郁掌心的朱砂痣,一番變化成了突破口,他開始嘗試做些實驗,一點點驗證了先前的猜測——他可以踫觸實物;他可以寄居在水仙上;他可以吃喝東西;只要水仙移動,他便可以在它一定範圍內自由走動。
葉琬琰抬眸,探向客廳里的人。
三年前他車禍險些喪命,也許就是因為這株奇怪的水仙收了他的魂魄庇護,才讓他幸免于難,而他突然能夠顯出人形,大概歸功于那晚的雷擊。
如果說早些時候有人跟她說會發生這種事,她肯定當個故事听,然而真當它發生在自己身上時,她又不得不相信了。
古郁停下手上動作,忽然問︰「能幫我找一些關于古氏的資料和報紙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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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的午後,澄淨純澈的蔚藍色天空上飄蕩著幾縷薄淡的雲絲。
葉琬琰只要在辦公桌前微微側頭,就能透過寫字樓的玻璃窗,看到經過雨水洗禮了幾天的暖春景色。在窗邊待了會兒,她抱起桌上已經清理好的紙箱,離開辦公室。
潘美正從外面回來,正好看到出來的人。她拉起唇角,上下打量了對方一番,帶著些皺紋的眼角劃出幾道諷刺,「嘖嘖,還真是看不出啊……」
葉琬琰見她話里有話,微皺了皺眉,「潘姐,如果你想在這里跟我說什麼,那就要做好鬧得全公司人都知道的地步,我一個辭了職的人不怕有什麼影響,難道你想今後都在同事面前留下一個‘特別印象’?」
沒想到臨走還會被噎一頓,潘美抖了抖臉上已經松弛的肉,冷笑道︰「我倒是要看看,你個沒權沒勢的小丫頭片子怎麼跟人家斗!」
辦公室的門「 」的一聲被大力關上,葉琬琰無視探頭探腦的同事,從容不迫地走出寫字樓,行到樓外的公用垃圾桶,一股腦把所有東西扔了進去。
她拍拍手,拎上挎包,轉身融入人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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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童話得知葉琬琰辭職,直接沖入了總經理辦公室。
「我的小姑女乃女乃,你倒是輕點兒!」看著 啷啷的門,童敬東把原本的喝斥咽下,抬手揉了揉太陽穴,「說吧,又是什麼事兒讓你火急火燎?」
童話生氣道︰「小叔,琬琰姐為什麼突然辭職?昨天還好好的!」
「之前听說你挺喜歡葉琬琰,沒想是真的。」童敬東扣住鋼筆帽,靠上椅背,給她講了事情的因果,最後道︰「站在總經理的角度,我不可能為了一個外人置公司的前途于不顧,就算甄家不是s市的大企業,對付我們這種小公司,也不費什麼力。」
童話不覺得自家公司小,但清楚兩家的差距,難過道︰「那琬琰姐怎麼辦?」
「童童,你還不懂嗎,這個社會就是這樣。」童敬東話鋒一轉,以不容拒絕的語氣道︰「還有,你鬧騰也該鬧騰夠了,這幾天就給我回學校去。昨晚上你導師給我打電話,說你的法學和經濟學如果再不去上就直接讓你掛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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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琬琰離開寫字樓後並沒有馬上回家,她對照記錄本,一家公司一家公司地投放簡歷。
和夏一鳴分手後與甄倩的談話,讓她猜到可能會有這麼一天的到來,所以提前打印了許多份簡歷,又在網站報紙上找了招人的公司一一記下。
而昨天晚上酒吧的再次相遇,不論惹不惹對方,都會讓她做出今天的事來。
遞完最後一張簡歷,葉琬琰感覺到月復餓,尋了一家味道不錯的小店,直接叫了份常點的湯面。正準備吃的時候,接到了許墨白的電話。
「琬琰,今天身體有沒有不適?」電話那頭響起溫柔若水的聲音。
葉琬琰攪了攪湯面,笑道︰「有許醫生的獨家果汁和美味小粥,就算原本不舒服吃了那些也都好了。」早上出了不少事,還是發現許墨白在廚房里給她準備的東西,這個人總是那麼細心又體貼,讓人打心底覺得溫暖,「還要跟你說聲謝謝,替我請了半天假。」
許墨白握著手機彎了彎唇,「過幾天我打算休三天假去清水寺玩,听說那里的風景不錯,要一起來嗎?」沒等她回話,又道︰「曉曉也會一起,時間可以按你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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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晚上九點,葉琬琰才拖拖拉拉回家。
古郁看了眼掛鐘,動動眉什麼也沒說,只沖她頷首打了聲招呼。
葉琬琰走近,見茶幾上堆滿了做著標記的報紙,又掃了眼他手上的書,勉強扯出一個笑臉,轉身進入臥室換了身衣服出來,在廚房泡了壺檸檬茶,給兩人一人倒了一杯。
把杯子遞給古郁,他道了聲「謝謝」。
「我想跟你談一談。」葉琬琰望著茶杯上的熱氣。
古郁抬眸看她,「好。」
葉琬琰頓了頓,決定直接說出自己的想法,「能幫的我差不多都幫你了,如果再有什麼,我恐怕也是無能為力,如果你有信任的朋友,我可以帶你去他那里。畢竟我是一個人住,不太喜歡有外人打擾。」
古郁早在等她回來的時候便猜出她的想法,此刻听她這麼說,回道︰「抱歉,恐怕不行。」他解釋,「只有你一個人能看到、听到、踫到我。」
葉琬琰一怔後抿了抿唇,提議,「以你現在這樣,除了外人看不到,跟正常人也沒什麼區別,就算你朋友看不到你現在的樣子,你也可以用筆寫字,把要說的話告訴他們。」
古郁眸色微瀾,深深看她一眼,緩緩開口,「以古氏的背景和勢力,與之牽連的人和事很廣,就算我有信任的朋友,也不能保證三年後的今天,他還能跟我站在同一邊。」
「古家那麼復雜,你覺得我這樣的‘小平民’能惹得起嗎?」她話語里的態度已經說明一切,古郁沉默了一會兒,道︰「既然這樣,那你得空把我送回醫院吧。」
晚上的談話不歡而散,葉琬琰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卻睡不著。
一閉上眼,黑色的世界里便出現那個一身紅衣墨發的清冷男人……他們兩人明明第一次見,可那張入過夢的容顏,卻像早已鐫刻在腦海許久,怎麼也揮之不去。
心煩地坐起身,她懊惱地錘了錘床,竟然對要把古郁送走生出了愧疚之情!他的事本來就和她沒有關系啊,她不幫也沒有錯,為什麼就是靜不下心呢?郁促地噴出口氣,起身打算到廚房弄點吃熬一熬。
路經客廳,余光猝然瞥到一個人影。
她一愣,轉頭去看。在微弱的電腦燈光下,那人壁立于窗前凝著外面的景色似乎要融入黑暗,那個孤傲的背影莫名生出股寂寥愴然的感覺,一瞬間涌入她的心頭,帶出點點震顫。
「在看什麼?」葉琬琰的聲音在他身側響起。本以為對方不會回答,沒想他竟然開口回了她一句很有內涵的話。
「在看人生。」
她心中一動,沒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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