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遍尋
第一章疏影暗香客
掩耳盜鈴?
樂子期淺笑︰「反正我是不信有人熊心豹子膽,敢來七巧殿撒野的
那人定楮看他︰「怎麼沒有?遠在天邊近在眼前的,不就有一個?」
樂子期不急言語,只靜靜听他繼續︰「就算是皇甫家出面調和,七巧殿和瞳門恩怨仍在
挑眉︰「亟兄要單打獨斗,一決勝負?」
來的正是亟初禾,一身白衣,桀驁照舊︰「通天妖狐樂子期,果然夠聰明
樂子期濕發攏到腦後去︰「這個綽號我不喜歡,就像你不喜歡你的綽號一樣
亟初禾瞥他一眼,問了句別的︰「文斗還是武斗?」
樂子期感興趣的反問︰「何謂文斗?」有了皇甫大哥這層關系,武斗絕不是上策。
亟初禾于是掏出一件木質小鳥,精巧非凡,栩栩如生,晃了晃,一雙桃花眼挑釁的盯著樂子期︰「都說瞳門能猜人心思,不知閣下能不能猜猜這只鳥的心思?」
樂子期愣了愣,這種比法聞所未聞︰「它是活的?」
亟初禾把手一張,木頭小鳥撲稜撲稜翅膀,騰空一躍,竟飛了起來。
樂子期不可思議的望它,招手。那小雀靈動,仿佛是听懂他召喚一般,繞了一圈,最終落在他的掌心,歪著頭與他對視。看得樂子期愛不釋手,一再撫模。他低頭看鳥,對面那人低頭看他;他饒有興致,對面那人的興趣也絲毫不遜。
「如何?這只小東西在想什麼?」也不知他看了多久的鳥,自己看了多久的他,忽然察覺樂子期抬頭,亟初禾忙冷臉看向旁處,同時下意識的催問。
樂子期慢吞吞道︰「這只小東西麼,做工復雜,心思卻單純,翻來覆去的,其實是在琢磨一件事
「噢?」亟初禾好奇的扭回頭,冷不防掉進樂子期深不見底的眸中,急忙再去扭臉看別處,卻听到樂子期喃喃一句︰「不過,我不明白,到底一見如故?還是似曾相識?」
亟初禾渾身劇震,滿臉的難以置信︰「怎麼?你也」
樂子期猶豫了一會,跟上一句更奇怪的︰「我是師父撿來的
亟初禾更加驚訝,心中不由自主歡喜莫名︰「你也」
樂子期模了模下巴︰「呵,說不定你我是失散多年的兄弟
亟初禾倏地垮下眉梢,兄弟這個詞,不知為什麼讓他覺得不太舒服︰「瞳門果然名不虛傳別說木頭鳥,就是一個活雀也不見得有人的心思。亟初禾此行不過是拿那鳥兒做個幌子罷了。出乎他意料的,樂子期太聰明,不但能了解自己的虛招,還能明白他想借鳥表露的意圖。只言片語間,這場文斗勝負早定。
然而樂子期還沉浸在方才話題中,自言自語︰「兄弟麼,又不太像亟兄,你覺得,比兄弟更親近的是什麼人?」
這可把亟初禾問住了,思忖半晌,沒得結果,數年來他早已習慣獨來獨往孑然一身,就是師父,也不覺得有多親切。骨肉血親對他而言,更是干癟的四個字罷。他最好奇的是樂子期形容的那種感覺,不知為何居然和自己心中所想很貼近。莫非真有些淵源,還是瞳門的釋心術太過神奇︰「師父曾說,除了尊師之外,瞳門中唯有你樂子期心有七竅,可以勝我七巧殿機關靈巧。果不其然
亟初禾難得夸獎人,這樣直來直去的夸獎,就更屬罕見,豈料樂子期不喜反惱,鎖住眉頭︰「瞳門除我和師父之外,就只有我師叔財如命了。你是要拿我跟那人比較嗎?」
只有?亟初禾訝異道︰「怎麼你們瞳門真如傳言說的,人丁單薄嗎?」
樂子期應道︰「瞳術與機關術其實都講究天分,天分缺乏,後天再勤奮,也難彌補一二。尊師心慈,給更多人機會,也不代表他們都能和你一樣出類拔萃
亟初禾不自覺勾起嘴角,心道這樂子期好有意思,分明皺著眉,苦著臉,說出的話卻這樣悅耳動听。他素來不喜被夸獎,總覺得有些虛浮,但這回不同,格外不同,剛剛樂子期那一句把他和師父一起夸贊的話,听著實在舒服。
亟初禾眉眼更彎,他也弄不明白自己究竟為什麼如此開懷,心情好的像是自己突然醍醐灌頂,單打獨斗造出一座比七巧殿還巧奪天工的殿堂似的︰「臨山照水人
輪到樂子期困惑︰「什麼?」
「這個綽號可好?」
樂子期當即回敬︰「疏影暗香客
咂模片刻,亟初禾點頭︰「你的更雅
樂子期擺手︰「你贏,山水是我的字,你的貼切兩場文斗,一比一打平。
亟初禾不屑︰「巧合而已來日方長,以後慢慢較量便是,」他忽然湊上來,收走樂子期捧在掌心的小雀,順便低吟一聲,「我字勿離,」趁樂子期愣神,伸手模了模他的頭發,發現早就干透,「睡覺拋下如金般稀有的兩個字後,白衣一晃,沒了蹤影。獨獨剩下樂子期怔忪當場,混混沌沌。
有種感覺吶喊著,掙扎著,要破土而出。
到底一見如故?還是似曾相識?
沒有人比他清楚,這次全未施展釋心術,單憑感覺一言蔽之。
一言蔽之,因為萬語千言,不知從何敘起。最古怪的是,他很想問亟初禾是誰,但心底又仿佛知道答案一樣,忘記問出口。
比兄弟更親近的感覺,又是打哪里來?
‘來日方長’,樂子期望著那紅漆窗欞,呆呆出神,他忽然很期待,謎底揭開的那一刻。
次日啟程,因為七巧殿代掌門的囑托,亟初禾加入下山的隊伍。和眾人不同的是,他的目的在于尋師,相對更加艱巨的任務。因那妙算老人比皇甫家兩位公子更難覓蹤跡,一來時間長,二來性格不甚熟悉。就是從師多年的亟初禾也琢磨不透,只知他屬于隨心所欲,隨遇而安的率性之人,唯一喜好和瞳門的心想事成如意張打賭作對。而現今,如意張數月前已經過世,七巧殿其他弟子也在瞳門附近蹲守許久,始終沒見到師尊蹤影。
想來,一個人如果能夠到隨心所欲,隨遇而安的境遇,是絕不會有羈絆的,天地萬物、自然命運,都無法困住他。除非有皇甫四公子或如意張掐指神算的本領,才能知道他的下落。
而這個人又非常之關鍵。
鬼頭刀是條線索,不過無法知曉是不是釋然和四哥追尋的;妙算老人肯定知道的更多,但他杳無音信,又無拘無束,說不準比鬼頭刀還難找;人惘然,樓亦惘然,顧回藍也曾問遍七巧殿代掌門和眾弟子,關于奇異閣,得到的答案出奇一致︰不知道。
對此,顧回藍早有預料,白頭翁本不是簡單角色,他的秘密就連親生子孫也窺不到,妙算老人敬他為恩人,自然更加謹慎。假如不是當初白頭翁竭力想表現自己對釋然的重視,來蒙混釋然,奇異閣的建造者或許至今仍是謎。
是以,無論當年還是現在,妙算老人是個緊要的所在。
只是,人海茫茫,該到哪里去尋?
樂子期唇角噙著笑意︰「有個地方,比天地命運還要神通廣大,定能困住他
「在哪里?」
「在心上
所有人緘默。皇甫大哥眼中是困惑,顧回藍眼中是豁然,亟初禾眼中是贊賞。
的確如此。功名利祿過眼雲煙,只因被人看重才大于天去。妙算老人不看重這些,也不代表他完全堪破虛妄、沒了七情六欲,更不代表他月兌了肉眼凡胎、改吃仙果神糧。換言之,他一日未成仙,便會有一日的訴求。訴求,哪怕指甲蓋大小,哪怕粗俗如吃喝拉撒、溫飽冷暖的瑣事,也會是他擺月兌不掉的束縛。于是樂子期說了兩件事︰「其一,飛星逐月鎖再度被破,七巧殿顏面問題;其二,他的宿敵,也就是我的師父,過世數月,還未曾見他露面,照理,相斗一輩子,沒理由放過這種勝負立見分曉的機會
「還有第三件,」亟初禾忽然道,「江南一帶,開了大大小小上千家鎖匠鋪,手藝參差不齊,卻打的都是吳姓的招牌
顧回藍問︰「你師父姓吳?」
「是,」亟初禾面無表情,聲音依舊冷冽如冰,這才是代掌門遣他下山的主要原因,師父清譽豈容別人誣損,「我師父妙算老人吳一漏的名字除了本派中人,知道的人寥寥無幾
他轉身去看樂子期,出乎意料,那人竟配合的很,乖乖就點了頭︰「我瞳門的確是知道尊師姓名。因為我師父罵人的時候,總愛掛上這個名字
「哦?」亟初禾抱起雙肘,不動聲色的看他。
「呵,」樂子期不急不燥,笑容還掛在嘴邊,暖洋洋的,「我師父脾氣還不錯,只有在打賭快輸了的時候,才罵人的
噗,皇甫大哥都樂了,樂子期呀樂子期,他當真是在夸獎自己師父?
亟初禾也難得勾起唇角,負手轉身︰「我還有事,後會有期他竟再不提方才自己師父被罵一事,徑自揚長而去。
顧回藍則考慮更多,對于亟初禾他仍不能全然相信︰「他」
「他應該是去五毒教樂子期道,飛星逐月鎖是顧回藍破的,教眾是他用瞳術傷的,這新仇舊恨的,只怕此刻祖墳都讓人家惦記上了,露面當然多有不便。唯有亟初禾合適走這一趟。
顧回藍看他表情,似是對亟初禾此行胸有成竹,心中莫名有些不快,忽想起之前的一件迷惘︰「你怎會當時一進山門,就猜到是他?」
「因為師父說過,七巧殿非善良之輩,僅此一人有俠義心腸,嫉惡如仇從不傷害無辜
樂子期說得理由越充分,越自信,顧回藍听得越刺耳,好像當初白頭翁形跡敗露之前,釋然還在處處為他講話一樣的感覺︰「所以你根本沒見過他
樂子期不置可否︰「有些人看了二十年未必真的認識,有些人從未謀面未必就不相熟」
顧回藍說不出話。當初,釋然吃虧就吃在這里。
「師父,什麼時候教我真正輕功?」
這一句師父倏地將顧回藍推得更遠,更別扭。
誰知樂子期還有興致勃勃的第三句︰「武斗或許更有趣
一塊大石頭終于從天而降猛地壓在顧回藍的胸口,悶得他透不過氣。
(繼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