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血戰昆侖
那邊,彩色的煙霧漸漸散去,任平生得意洋洋,踱著方步邁向頹然倒地的步雲鷹。這是他跟五毒教借的毒,妙就妙在不致命,武功好的人個把時辰就能運功逼出。但這個把時辰內,中毒之人是手腳無力的,就像現在的步雲鷹,再憤怒的表情也只能听憑他任平生的擺布。
任平生笑嘻嘻的將龍王恨繞上步雲鷹的左臂,看似隨意的一扯,就將步雲鷹整條手臂的臂骨擰的粉碎。步雲鷹一聲悶哼,在任平生听來卻是悅耳非常,「師兄,這麼多年,我一直都不如你。師父這樣認為,弟子們這樣認為,就連嫻靜門主也這樣認為。他們,都因為你才瞧不起我他邊說邊將龍王恨繞過步雲鷹的一條腿,準備如法炮制,擰斷他的大腿骨。
步雲鷹臉色慘白,但面無表情,他不怕被生生擰斷大腿骨,或者接下來更殘酷的虐待,他只怕不幸將痛呼喊出口,被人小瞧了去。
幸好,他很快就不必有這樣的憂慮。
任平生砰的一聲摔在地上,兩只眼死死盯住刺穿他胸膛的那柄劍,怎麼也想不通它為什麼會神不知鬼不覺的憑空出現,又為什麼會悄無聲息快如閃電的殺死自己。他至死都難以瞑目。
而受益的步雲鷹居然沒有感激這位及時客,只是在他的攙扶下,勉強站起,一步一步邁向另外的戰圈。那里,亟初禾和樂子期正以寡敵眾,且戰且退。
他們二人已被逼上最險要處的懸崖,三面臨空,一面是皚皚雪峰,還有無數的索命修羅。
能上昆侖山頂的,不是一流高手,也要武功超群。而他身邊,樂子期雖然拿著重鐵劍,師從顧回藍,但畢竟沒有內力,又被財如命瞳術所傷,再出招式對這些高手來說,幾乎就是擺設,談不上半分威脅。何況,對方人多勢眾,來勢洶洶,招招都是要索他性命。加上他疲憊不堪,輕功施展不利,自保都勉強。使那亟初禾不得不在以一己之力鏖戰群雄之外,還要分心相護。一時間二人狼狽不堪,應對不暇。
亟初禾的巨傘在一開始就撐開了,飛芒細針灑射時倒下過一批人。本以為對方會有所忌憚,誰知石話一聲大喊,說針芒無毒,後來者便一擁而上,頃刻間把那把巨傘砍的稀巴爛。亟初禾不得已,棄傘留刀,搏命死戰。
他的綽號是白骨刀魔,原就是形容他刀下無情,鬼神卻步的。但那終歸是傳說,鮮少有人見過他真正涂炭生靈。大家想著,畢竟,連護身巨傘都不曾蘸毒,這個傳聞多多少少有些水分。于是,風檣陣馬,兵刃一揚,就朝著他身邊的樂子期砍將下來——無論亟初禾是不是狂狷成魔,他護樂子期心切,可是眾目睽睽,看得分明。既然如此,何不就從他的短處下手。
雖說有些趁人之危的嫌疑,但瞳門殺人在先,實在沒必要和他講什麼江湖道義。
眾人同仇敵愾,同心協力,一起發力劈去。亟初禾大急,真氣盈滿,解數用盡,刀光劍影間,狹小縫隙內,竟能將一把白骨刀舞的赫赫生風,真如靈蛇一樣,追風行進,飛快游走于群雄的手腕和兵器之間。最前排的人率先慘呼,十只斷手,掛著血絲跌落在昆侖山皚皚冰雪中,很快凍得比石頭還硬。後一排的人驚叫稍晚,十根拇指與他們的兵器再也分割不開,仔細看,原來是被切斷以後,凍結在那里。最後一排的人,連叫都不會叫了,他們的舌頭,完全叫那翻飛白袖卷起的冰屑凍實在口中。
人們這才恍悟,白骨刀魔,名副其實。
與顧回藍求生不求死的一劍不同,白骨刀天生嗜血,它捍衛的只有刀主人亟初禾認定的道義與情分。其他,管你是誰,憑你何來,統統微如塵埃,不值一顧。
神擋殺神,鬼擋殺鬼。就是這泱泱天下負了它,它也要鏟平了去。
——玉可切,鐘可刜。更可持來決浮雲,無令漫漫蔽白日。
青年白衣,骨刀殺氣,即便孤軍奮戰,也始終無懼色,無瑟縮。即便要敵千軍萬馬,也始終護把一人在身後,傷可以,莫及他。來敵如潮水,後浪推前浪,亟初禾則像沙灘上唯一的貝殼,揚起執著和驕傲,寧死不屈的鏖戰著。他並沒有足夠的力氣,他卻有一定要贏的決心,只要堅持到顧回藍和步雲鷹來馳援,對他而言,就是勝利。刀落無情,血紅橫飛,白衣上盛開的點點斑斑,不知是他的,還是別人的。他顧不得分辨,他甚至顧不得看。他連眼楮都不能眨一下,他身後這個人比自己的命還重要。
然而殺戮,不管是何種理由,招來的只會是更多的殺戮。他身後的樂子期看得明明白白,痛心疾首。
逍遙店是傾巢而出。光他們一派上的山頂的高手就不下百余人。除了他們,來復仇的門派超過十個。亟初禾能砍幾個?又能扛多久?即便顧回藍和步雲鷹能夠馬上插翅飛來,他們又能把戰局拖長幾個時辰?
到頭來,無非是多搭上幾條無辜性命的慘烈。
樂子期怎能容許這種事情發生?!莫說當日是因為自己不願貪戀名利,又怕麻煩才導致今天難以收拾的局面,就是和自己沒半點關系,他也不能眼睜睜看著亟初禾他們平白死在自己面前!如果一定要有人倒下,他寧願是自己。只能是自己!索性逃開,幾步跳到孤崖邊,重鐵劍橫在頸項,樂子期毅然決然︰「不就是要我的命嗎?!給你們便是!」
他只管發了狠把劍一抹,卻不想手肘一麻,竟偏了微許,避開要害,僅在右側留下一道寸長的口子。樂子期一愣,慌忙去看亟初禾——他雖不知他拋過什麼東西打中自己,卻想到拋物的瞬間,亟初禾必定是空當大開,月復背受敵——果然,這一望,樂子期的心都差點從嗓子眼里跳出來。
亟初禾肩上一箭,背後一刀,皆是穿透身體,兩個血洞,赤冶凍凝成花。他的身形明顯慢下來,他的白骨刀雖然還在奮力抵擋,他的目光卻停在樂子期身上,憂心忡忡,五內俱焚。又有些悲傷,有些失落,似在詢問為什麼樂子期不信他。
樂子期閉上眼,他不忍再看下去,他不是不信,他是不忍。一咬牙,僵了身子向後仰倒,直直墜入萬丈深淵。
今日崖上來決汝,死生從此各西東。
願只願,死後,這些辨不清是非的糊涂人,還有點善良,能放過你和七巧殿,和顧回藍尚未想完遺願,樂子期的身子忽然停在半空,抬頭看,原來是被突然撲過來的亟初禾一把撈住。他握的很大力,又恰是他剛剛在混戰中得來的傷口。一時間,令樂子期右臂上殷紅一片,寒潮嗅到溫熱,很快侵入,從縫隙中伸進利齒去,噬咬他的血肉,疼的剜心刻骨,可他顧不得痛呼,他已听見崖上的態勢瞬息萬變。
有人偷襲!
一把鐵戟快如閃電,從天而降,刺向亟初禾。欲斬斷他留在崖上的這只手,或者逼迫他松開插入冰面,固定身形的白骨刀,便可教這懸掛絕壁的二人,死無葬身之地。那人的如意算盤打的囂張,卻不防,眼看就要削掉那只手,忽然一道白影,險險削過來人的鼻梁,嚇得他跌跌撞撞倒退一步。這才看清,亟初禾情急之下,竟拔出白骨刀用作暗器拋了過來。
迫于無奈,也是自尋死路,沒了白骨刀,亟初禾根本沒辦法繼續附在光溜溜的冰崖上——這山頂千年冰封,別說草木,就是石頭也沒有一塊——他只能一手徒勞的模索著,不得已發了狠,變掌為爪,五根手指灌滿真氣,硬生生向堅如磐石的冰面插去,指甲頃刻崩斷,鮮血凝固在指尖,身體的傷更是被兩廂拉扯,重新撕裂,胸前紅花怒放。他卻似全然不覺疼,光禿禿的,血肉模糊的手指頭,使盡全力向下再摳入半分。
又有人圍將上來。
亟初禾已顧不得上面,因為他側目一瞥,正瞥見崖下樂子期舉起重鐵劍,砍向自己被亟初禾牢牢抓住的手臂。
他沒有給亟初禾商量的余地,因為他知道,亟初禾死都不會放開這最後的牽絆。
他不知道的是,亟初禾也沒有給他商量的余地,看見他舉劍,立刻大聲嘶吼,就算他來不及說什麼話,這一放聲嘶吼足以表明他的意圖——如果樂子期砍斷手臂,他就隨他跳進萬丈深淵。粉身碎骨如何,萬劫不復如何,天塌地陷又如何?!
神貓以命相贈時可曾問過鼠妖的意願?
你又怎忍心不想一想我?
即便財如命說的句句是真,我們之間舊恨如海,那你可不可以給我機會,疼過你所疼過的,再來結束?
要知道,結束是最容易的一件事,容易到,不用任何理由。
要知道,結束是最難的一件事,難到,用任何理由都不能說服我結束。
亟初禾吼得心血都要溢出來,他要的什麼,樂子期再清楚不過。那不過是塵埃一般小小心願,那不過是遇見溫暖的風,緊緊捉住它的衣袖,再不肯放開的執著。那不過是,顧回藍羨慕了一輩子的八個字而已——同生共死,不離不棄——他的吼聲這樣撕心裂肺,他的意願這樣強烈和震撼,逼迫樂子期不得不臨時改變主意。
他只有丟了重鐵劍,往上看去。亟初禾握住他的手在顫抖,他堅持到現在已是極限。
樂子期極輕的一笑。亟兄,冰清雪潔,純白一色,天地之間,唯有它們可以與我們同葬。
他模出腰帶里小指長的玉哨,搶在二人急墜之前猝然吹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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