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清冷，卷雲橫斜，微風過處，傷痕遍野。
繆青忽然回想起與羽觴的初次相見，那段時光多好，她是一個不諳世事，剛剛羽化登仙的小仙，不明所以地闖入他的寢殿，他還記得，那時候的羽觴有些羞澀，卻不驚慌，反而是一種驚喜，似乎探險之後發現了寶藏一般，那個時候，繆青被那個神情說迷惑住了，他知道，他這一生或許會為這個笑容付出慘痛的代價。可是仙途漫漫，好不容易找尋到自己想要的，即便代價再大，又有何妨？他難得不顧一切，難得放縱，就這一次，他此後的人生便截然相反了。
繆青的臉上是甜蜜的笑容，一想到那個傻的可愛，又堅定執著的羽觴，他就會忍不住彎起嘴角，似乎已然成了習慣。可是，回到現實，是那麼殘酷，他再也不可能陪伴著她，陪她哭，陪她笑，陪她清醒，陪她宿醉，再也不復存在了。
笑意僵在嘴角，有些無奈，這便就是現實，這便就是命運，何人可以逃月兌得了呢？
「觴兒，你以後要好好照顧自己，不要那麼粗心大意了，沒有我在你身邊照顧，你要跟雲寒好好的，一定要好好珍惜，雲寒他，他其實很愛你的，只是他不懂得表達，你要遷就遷就他，不要辜負了他。」
繆青的手細細摩挲著羽觴的臉，這是他一直想要好好觸踫的臉，這是他一直想要好好珍惜的臉，可是一直都那麼遙遠，似乎隔了宇宙洪荒。而如今近在眼前，卻是要生死相隔了，這臨別的禮物，倒是很合他的心意的，這老天倒是待他不薄的。
「繆青，你不要同我說這樣的話，我和雲寒如果沒有你的祝福，就不會開心的，我們還等著你來見證我們的婚禮，我們要一起幸福的，所以你一定不能，不能拋下我們的。」
羽觴不想听那些臨別的話，每一次有人離開都是這一番話，她不要有人再離開了，她只想要她身邊的人都好好的，好好的，那就是她最大的幸福了啊！
心底有酸楚在翻滾攪動著，眼里有洶涌澎湃在靠近，可是她只敢那麼包著，卻不敢讓它們滾落下來，她知道繆青不喜歡看到她這個樣子的。
「觴兒，我說過的，我欠你的，我會還你。是我傷你太多，差一點害了你，害了雲寒，害得你們天涯相隔，此生不見的，你該恨我的。」
說出這些話的時候，繆青有些悲傷，但更多的是後悔，那時候，他是多傻，一次又一次地傷害著羽觴，而他明明那麼心痛，以為只是不安，當時他只道是愧疚，未曾細想，其實那便是不舍，那便是牽掛。可是彼時他那個公子什麼都不知道，萬花叢中過，可同時，他也錯過了那個心中最美的花。
「不，繆青，是我應該感謝你，要不是你，我沒有這個勇氣回到雲寒的身邊，沒有你，恐怕我無法在天界生存下去，沒有你，我真的不敢相信。你沒有傷害我，真的，繆青，你一直在幫我。」
怎麼會是傷害呢？繆青，你對我做到如此的用心，我又如何會來怪你，可是你怎麼那麼傻，你要我如何，如何安心呢？
「我……」
「不要說了，繆青，我只要你好好活著，我只要你活著，我什麼都願意的。」
羽觴迫不及待地打斷了繆青，她害怕他說出來的那些話，她不喜歡離別，不喜歡看著別人離開，而留她肚子感傷。
繆青，不要走，只要你不走，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不是嗎？
鮮紅的血水躺了一地，竟然了一地的落英，白色的月石花花瓣被染成了鮮紅，在風中飛舞，是妖艷的紅蝶，落地便是枯槁。不遠處的幾棵枯樹竟然在一瞬間抽芽生葉，開花，這一處殘破的院落在短短一瞬間變成了滿園的春色，盡是鮮紅的色彩，別樣的妖美。
「我怕是不能了。」
繆青的身子在慢慢地下沉，連聲音都越來越輕，越來越輕。羽觴不可置信地看著他越來越慘白的容顏，越來越低的聲音，拼命地呼喚，「繆青，繆青」
終是天帝疾步上前，探了探繆青的精元，二話不說便將靈力輸入了繆青的體內，護住根基，想要以此拼湊回來那早已支離破碎的心脈。可是，徒勞無功，一切都石沉了大海。
繆青看了看眼前一下子蒼老了不少的天帝，他，畢竟也是自己的父君，從小到大，他對自己是呵護備至，給他最好的，對他寵溺有加，可惜他卻走錯了一步。其實他寧願自己的父君是個普通的仙家，安分守己不好麼，盡忠職守也是一種美德啊！為什麼他會選擇做那千古的罪人，為什麼他會那樣，從前那個清靜無為的父君到底去了哪里呢？
「父君，這麼多年的恩恩怨怨也該結束了，您已經造了那麼多的殺孽了，為何還不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呢？」
他的父親本該是個清靜無為的好神仙，一心輔佐天帝，平四方，定五內，好好管理這四海八荒，還六界一個清靜之地的。可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有了野心，有了貪念，動了殺機，他是看著他一步步沉淪的，他想要伸手救一救他，可是他沉淪的速度太快，而他能力有限，以致于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一步一步，一錯再錯，而他卻什麼都做不了。
「你全都，知道了？」
天帝的聲線也有些不穩，這也是他唯一的兒子啊！這麼多年以來被他保護地太好，以為他會什麼都不知道，結果還是沒能瞞住，如今，竟然為了別人，一心求死，想要死在自己的手中，以贖他的罪過。可是那時他的孽障，那是他的罪過，他可以一個人背負，他可以一個人償還，要怎麼樣都可以，可是為什麼要報應到繆青的身上呢。他是無辜的，他什麼都不懂，什麼都不知道的啊！
「父君，我求你，放過觴兒吧！成全他們，也是你的功德。父君，收手吧！佛會原諒你的。」
天帝的眼角跳了兩跳，終是沒能忍住，落下兩行清淚，「青兒，爹該怎麼做，你才會沒事，只要你沒事，爹爹什麼都不要了。」
可惜，他悔悟地太晚，該失去的不該失去的，都失去了，再挽不回來。
繆青閉了閉眼，有晶瑩水珠溢出來，「只要父君悔過，一切都可以重新開始的，至于我，我怕是看不到父君改過的那一天了，不過，我還是會替父君高興的。」
「觴兒，你一定要原諒我的父君，他不過只是一時糊涂。你們，你們，都要，好好的，好……」
原諒，要如何原諒，要不是天帝，她不會淒慘了一生，要不是天帝，慕雲寒不會沒有了父親，要不是天帝，繆青你也不用死。要我如何才能原諒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呢？
一滴淚落地，儼然化成了一團火焰，熊熊燃燒，滿園的春色在瞬間凋謝，頹敗地不如往常，枯枝落葉被焚地干淨，火光照亮了整片天際，終于引來了圍觀的太白金星和一眾天兵天將，還有姍姍來遲的慕雲寒。
而他們看到的，也只是繆青安安靜靜地躺在天帝的懷里，再無生氣，被天帝抱著離去，而身後是漫天的紅光，染紅了整個天界。而天帝在那一瞬間似乎蒼老了許多，也憔悴了許多。他親手殺死了自己的兒子，這打擊不可謂不大的。
那之後的一年時間里，天帝日日抱恙在身，再沒上朝，凌霄殿上堆積了厚厚的一疊又一疊的公文，可是沒有一個字入了天帝的眼楮，天帝一直守在往生海邊，看著海里冰館，那里躺著自己的兒子，可是再沒有醒來。
他一直在乞求求老天給他一個悔過的機會，要他灰飛煙滅，要他哪怕下十八層地獄，永世不得翻身都好，只要能夠換回繆青一命，他心甘情願，可是一年了，什麼都沒有發生，連海水都未曾抖動哪怕是一下。看來自己的罪孽的確太深，連佛都不願意原諒他了。
天外雪，雲中月，曾為掌握手中，只是成敗恩仇，愛恨離別，要如何篡改，再幻化，也逃不過劫灰，不過人心善惡。
上一章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