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涼風習習,秋思擾人,羽觴閑庭信步的在雲寒宮里閑溜達,甚是無賴。遙遙瞧見不遠處一片熟悉的白色衣角閃過,羽觴便生了興致,閑來無事,捉弄捉弄她打發下時間。
偷偷跟著她來到一處她從未來過的院落,不曾想,她在這雲寒宮呆了這麼許久,竟然都不知道有這麼一個地方,真是白白浪費了那麼多年。不過這都得怪那慕雲寒,日日埋首案牘,害得她磨墨磨得手都快廢了都不放過她,日日百無聊賴地陪著他看公文,看公文,似乎他的世界除了這些就再無其他了,害得她也只能跟著他把那日子一天天浪費在磨墨上面。
其實她很想說,除了磨墨,她還是會干其他的,這種沒有技術含量的活,分明就是小瞧了她,真是大材小用,埋沒了她一腔熱血。
院子里種滿了寒梅,只是如今是初秋,還未到寒梅盛開的季節,只剩下那寂寥戚戚的枯枝迎風搖擺,怎麼看怎麼煞風景。不過這處院落倒是打掃的干干淨淨,一絲不苟,不像自己的狗窩,要不是兮落實在看不下去了,其實羽觴是覺著兮落是為了避免自己丟了雲寒宮的臉,才會好心的遣了個機靈的小仙娥幫著打掃打掃的。不過怎麼樣都好,至少在那小仙娥的勤快打理之下,尚且有幾分寢殿的模樣,若是她一人,可能到現在她的窩還會是一團亂糟糟的模樣吧!
看來這里的主人很是挑剔,只是在這天界竟然還有比慕雲寒更加挑剔的人,羽觴倒是很好奇,想要見識見識。
尾隨著縴緹一路進了寢殿,越看越熟悉,這布局,這格調,分明就和自己在凡間的寢殿無異,這不會是在做夢吧!其實她是回到了凡間?
吱呀一聲,縴緹打開一扇門,輕手輕腳的進去了,似乎怕打擾了主人的清修一般,看來,這主人應該是宿在這一處。羽觴幾步上前,跨步進去,昏黃的燈光之下,竟是一處靈堂,只是少了一個大大的奠字。
一尊紫玉色的靈位安安靜靜躺在案幾的正中央,靈位四周放了一些果盤,還有她最愛吃的烤地瓜,竟還冒著熱氣。
羽觴著實有些驚呆了,四下望了望,沒走錯吧!
這房間的調調越看越像是自己的品位,一張兩丈長短的床榻立在一旁,層層紫紗散下來,隔絕了與外界所有的聯系,似乎里面躺著個人,可是看不真切。床榻旁是一方墨青色的方桌,透著古色古香的氣息,再往左邊是一張堆滿文書的案幾,案幾上平平躺了幾張似乎繪了些什麼的白色宣紙,而最右邊進門處便是一張繪了萬里江山圖的屏風,這所有的一切,竟和凡間一模一樣,羽觴都開始出現了錯覺。
「咦,公主,你怎的來了?」
縴緹似乎終于反應過來有人闖入,驚愕之余竟是驚喜,兩眼亮了一亮。
醞釀了許久,百轉千回吐出一句,「公主」,是久別重逢後的欣喜,是不可置信的驚疑。
羽觴有些岔氣,憋得心里悶悶的難受,抬手撫了撫胸口,悶悶開口道,「這里,這里是?」
「公主是不是覺著很熟悉?這是二殿下親手為公主修整的,自從公主仙逝之後,二殿下回歸天庭,便閉門謝客,花了足足三日,親手為公主刻了一塊牌位,用的是世上罕有的紫玉雕成,只是因為公主你生前酷愛紫玉。此後的一年里,二殿下棄下所有公事天上地下遍尋公主,只是未曾找見,公主便像人間蒸發一般,三界無影,連幽冥司都不曾有公主去向。二殿下心灰意冷,回來便在寢殿里,往後的三個月,日日躲在這霜華殿,三月後便是這番模樣,而我也是二殿下在三月後提上天界,就為了照拂這一處。二殿下說,我最懂公主心意,由我照拂,他比較放心
「你說什麼?」心口越來越疼,被揪得很緊很緊,怎麼可能,明明,明明他從不曾……
「公主不信?」縴緹上前移開遮擋了靈位的果盤,「這便是二殿下親手刻出來的
龍飛鳳舞的幾個大字,確是他的筆跡,郝然出現在眼簾,「吾妻南宮瑾之靈位」
吾妻?
吾妻?
只是他們從未真正拜堂成親,怎麼算得上是吾妻呢?
腦袋轉的很慢,什麼都想不起來,一步一步走過去,似隔了幾萬光年般遙遠,讓人不可置信,親手撫上那尊冰冷的靈位,有清晰的觸覺傳來,這一切,是真的。
「起初我以為是二殿下害死了公主,並不搭理二殿下,可是自從奴被提上天庭,日日在這霜華殿里守著,卻是看的分明。二殿下平日里公務繁忙,但不管怎麼忙碌都會日日來這里,有時站了片刻便走,有時會住上一晚,有時一個人在那里喃喃,有時一個人發呆。奴看了都有些心疼,公主怎麼忍心讓二殿下遍尋不著呢?」
「可是,可是那只是一場利用,他只是為了他的帝位,怎麼可能,怎麼可能?」
「公主可曾知曉公玉將軍是如何死的?」
公玉閑如何死的,當她三百年後醒來,那里已經物是人非,一切不復存在,在凡間閑閑逛了一圈,才知曉是就在她死後的第十年,陳國便被楚國吞滅。這便是史冊里記載,民間流傳的。
「不,公玉將軍是郁郁而終的。因公主死後,公玉將軍便思念成疾,抱病在床。終日不理朝政,一年之後,公玉將軍便將寢殿搬去了百花園中,拋下所有政務,日日苦守在公主的碑前,酗酒買醉
十年,不長不短的時間,剛好足夠去遺忘一個人。她以為他會徹徹底底忘記了她,十年,她以為自己放下。沒想到,他沒忘,而她亦未放下。不僅沒忘,還將自己深深刻進心底,妥帖放置,為了自己,竟然放棄了夢寐以求的萬里江山,終究還是求不得。
有水氣氤氳升起,迷蒙了雙眼,聲音啞了半截,似乎不像是自己的。她知道縴緹是個忠肝義膽的奴僕,事事都向著她家的主子,真是生死一條心,听聞三百年前南宮瑾死的那一天,她一條白綾自掛在了南宮瑾的寢殿,可見,是個難得的忠僕。如今听她這麼一說,看來不假,只是有些讓人難以置信罷了。
「可,我從未見到過他為了何人神傷,更未听到一絲一毫的瘋言瘋語
羽觴既希望縴緹說的是事實,又並不希望那是事實,兩廂倒騰之間,都搞不清是希望多一些還是不希望多一些。
「這雲寒宮上上下下恐怕只有奴看到過二殿下那番傷情。二殿下素來不喜怒形于色,即便不開懷也只是皺皺眉,抿個唇,便一笑置之了,可是奴卻在這幾百年里見識到了一個人傷神可以傷的那番內斂,將一切情思深埋心底,原是哀莫大于心死。要不是奴偶然間見過一回,我都懷疑這一切只是二殿下的做作,給外人看的
「在這幾百年的日日夜夜里,二殿下從未安安穩穩睡過一個覺,每每夢醒驚起,都以為是公主回來了,卻從來只是失望,頹然一笑,便是一坐到天明,讓人看了不免心疼,只是二殿下從來不听外人勸解,他一直篤信公主總有一天會回來的,殿下他,他一直在等公主回來呀!」聲音慢慢哽咽,努力抽了抽鼻子,繼續娓娓道來,「幸好,幸好,公主還是回來了,二殿下終于等到了公主
「我本來還在奇怪,為什麼半年前二殿下便再不來這霜華殿,原本以為二殿下將公主忘記了,移情別戀了,原是公主回來了,難怪近日里二殿下心情看上去不錯,也不再似往日般頹頹然,毫無生氣,竟然有時候還會一個人呆呆的傻笑,奴前幾日還奇怪來著,昨日見了公主之後,這一切便說得通了
說著說著,竟不能自已,嚶嚶的抽泣起來,那感情里有喜有悲,卻不免讓人生出一絲感動來,真是聞者流淚听者傷心啊!
而羽觴卻陷入了長長的沉默,腦袋被攪得成了一鍋粥,理不清,分不明,這毫無頭緒,亂糟糟的一團麻花,哪里才是一個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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