簾外帳,簾內影,斷弦音,破笙歌,緣盡此生,相與決絕。
浮淺看著眼前眸色深深,深不見底的慕雲寒,又看了看暖紗帳里紋絲不動的嬌小人影,可笑地搖頭嘆氣,終歸她是輸了,輸給了羽觴,輸給了慕雲寒。
在這一場沉默里,首先敗下陣來的是浮淺,理智慢慢爬回腦袋,似乎看到了不該看到的場景,明明知道這是早晚的事,可是心還是會痛,以為早已結了痂,可是真正踫到了,還是會血流不止,舊傷未愈,新傷又起。何況是這樣的狀況,他和她,已經行了夫妻之禮,已經……
呵呵,不是意料之中麼。
浮淺回過神來,斂了斂驚疑的神色,緩緩後退了幾步,福了福身,恭敬地喚了一聲,「二殿下」
對于剛想把她給活剮了的慕雲寒,浮淺還是心有余悸的,沒想到會在這里遇見他,可是繆青不是說慕雲寒這幾日忙得很,許久不曾回雲寒宮了,即便是回來也只是小坐片刻,很快就得出門的麼,怎麼,怎麼會在這里?
哦,應該是美人的魅力太大了吧!果真應了那句話,**苦短日高起,從此君王不早朝。這女人果然是男人的克星,看看,連慕雲寒都過不了美人關,那這天底下還會有人能夠過得了呢?
果然這情愛不是什麼藥物能夠克制得住的,世間萬物相生相克,但惟獨這情愛除外,只要有情,即便忘記了也能記起,即便毀滅了也能重生。
慕雲寒只是微微頷了頷首,就當承下了。
眼前這個一直強顏歡笑的女子,明明剛才死亡的邊緣爬回來,這麼快就按耐不住了,是好了傷疤忘了疼麼?
既然自己在這里打破了浮淺的計劃,想必她應該就要離去了,慕雲寒完全沒有理睬她,顧自繞過她,到一旁燃香去了。
躊躇了半響之後,浮淺從袖口里掏出一章素箋,還有墨色的淡淡清香,「這紙婚約,是時候該還給二殿下了,浮淺恭恭敬敬地呈上素箋,和一般仙娥對待慕雲寒的態度已經無異。
抬頭彎起眉眼,笑意未達嘴邊又收回,真誠地道一句,「那浮淺便祝二殿下與花神百年好合!」
剛用香匙挑起一柸天澤香的手微微頓了頓,復又熟練地放下,香爐里頃刻之間暖香飄飄,裊裊升騰而起,模糊了視線,有些朦朧不真實的感覺,她此番前來果真為的如此?執著如她,確然能如此輕易放下?
素箋上白紙黑字方方正正寫著的確然是婚書。她倒是主動,沒等他前去及送上門來了,真會有這麼好的事?會不會小瞧了我們的浮淺仙子。
「勞煩浮淺仙子親自送過來,那便多謝浮淺仙子了慕雲寒接下了素箋,一口一個浮淺仙子,叫得那麼生疏,好歹曾經他們也是有過婚約的,如今卻變得那麼陌生,似乎真的只是一般的仙友關系,再無其他。
「那浮淺便先告辭了
浮淺看了眼床榻上的女子,轉身逃也似得離開了。這一次,終于留給慕雲寒一個遠去的背影,有些落寞的背影。
天澤香燃起,帶了一點點墨香,一紙婚約,不過化為一爐香灰。
帷幔掀起又落下,一雙盈盈白皙的玉臂纏上慕雲寒的脖頸,輕妮地壓低了聲音在他耳邊呢喃,「二殿下,你魅力可真大!」,是羽觴真心的感嘆。
「你莫要說這樣的話讓我來難受,這些你是知道的,我的心意,你更是清楚的
慕雲寒的臉上微沉,憶起這些事來,他總是會無限傷感,因為那是他帶給她最大的傷害,一傷便是千年,至今未曾痊愈,或許這是一個無法治愈的傷害,可是他願意勉力一試,結果如何未可知,但他不會後悔。
「哦,你怎麼知道我會知曉呢?」
「我沒說錯的話,她應該親口告訴過你,額……她的心意
慕雲寒思忖半天,用了「她的心意」四個字,這是不想再一次傷了羽觴的心,如今,他們終于走到了一起,每一步都要小心,他不想重演過去的悲劇,那種痛,一次便夠,一次便能毀天滅地。要是他有這個能力,要是他不曾忘記,就算天地毀滅,與她同葬,又有何不可?
慕雲寒說得沒錯,浮淺,她,的確親口承認過,只是那時候,她太善良,竟然想著成全她,而委屈了自己。
瑤池前,那一場好戲過後,浮淺又聯合繆青,給她上演了又一台精彩絕倫的好戲,浮淺,她,不去當個伶人,真是太可惜了。想哭就哭,想收就收,立時三刻的事情,真是好能耐,那時候羽觴想著要是自己能學學,那多好啊!收放自如,再也不擔心慕雲寒會欺負她了,可是終究沒有學會,因她無淚。
流雲殿前,紫檀端來一碗親手熬的蓮子羹。那蓮子可是她清晨天未放亮就去瑤池采下來的,花了她足足三個時辰才熬好的蓮子羹,滿滿當當的都是她的情意。
她原本是那麼素冷清淡之人,自從遇見了慕雲寒,卻是那麼小鳥依人,賢良淑德,會撒嬌,會扭捏,會害羞,會生氣,會偶爾為了他一展笑顏而蓄意討好,會為了他的只言片語傷神良久,會因為他受了一點點的傷而傷心難過,會給他做好吃的,會陪他撫琴作畫,陪他閑游,陪他垂釣,陪他小憩……
可是,流雲殿的一扇門,隔斷了這一切。流雲殿里,一個嬌喘的女子的聲音傳入紫檀的耳朵里,不正是自己的妹妹浮淺麼?她怎麼會在這里,還用這麼奇怪的語氣跟慕雲寒說話?
好奇心一起,紫檀便也同一般的女子一樣,只要是同自己心愛之人扯上了哪怕是一丁點的干系,也會介意,也想弄個清楚明白。
「雲寒,你是歡喜我的,對不對?」是浮淺的聲音,可是她怎麼能說出這樣的話,她怎麼可以……明明……
「那你為何還要跟姐姐在一起?」浮淺質問著對面的人。
「我不過只是借著紫檀來靠近你而已,難道你不知道麼?」男子似乎抱上了浮淺,溫柔地安慰,「如今,還未到時機,你再忍忍可好?等到時候我一定會請父君賜我們一紙婚約的
「那姐姐怎麼辦?」浮淺看著門外的身影,如是問道,她真是考慮周到,竟然還會想到自己,那她勾引慕雲寒的時候,怎麼沒見她想到了自己呢!虧自己平日里但她是姐妹,對她千般好萬般好,她竟然這樣回報自己。還以為她是真心地想要撮合她跟慕雲寒,甘心為他們做信使,因那時候紫檀不方便見慕雲寒,只能日日鴻雁傳書,以文傳情,聊表相思。
可是誰能想到,浮淺她只不過把紫檀當做了一個工具,掩人耳目的工具,靠近慕雲寒的橋梁,她妄作了小人,成了別人的線,成了別人的橋,呵,真是可笑,她絲毫不知曉,亦很可悲,被自己最信任的兩個人出賣,而自己被蒙在鼓里。
「等待時機成熟,我自會與她說清楚的
「你不會真的喜歡上了姐姐吧?」
浮淺問得小心翼翼,卻那麼清楚地傳進了紫檀的耳朵里,尤其是那個回答,那麼真切,那麼殘忍,像一把鈍刀,一刀一刀扎進心底,鮮血直流。
那個回答是,「怎麼可能呢,淺淺,我此生只愛你一人,矢志不渝。可終究我們是會在一起的,你便再等等,我一定會娶你的
啪
蓮子羹碎了一地,那是她辛辛苦苦了一個上午的心血,是她的心意,而現在被摔得粉碎,如同她的心。
「誰?」
門里邊一個警惕的男聲響起來,不是慕雲寒卻是哪個呢?緊隨而至的是一陣慌亂的腳步聲,卻不像是慕雲寒的。紫檀並未想要離開,因為她想要問個明白,在他慕雲寒的眼里,她紫檀算什麼?她還想問清楚,浮淺,她到底當她紫檀是什麼?
出來開門的是浮淺。
浮淺煞白了一張臉,震驚的神色一覽無遺,愣在原地,忘記了說話。
「淺淺,是誰?」慕雲寒問浮淺,難道他連出來看看是誰都不願意了麼,他就沒有想過會是他,還是他根本就是有恃無恐,即便是她,那便是更好,省卻了他很多事,剛好可以讓他說個清楚明白。
「姐姐」浮淺走出高高的門檻,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抽泣著,有些悔不當初,又有些堅定地道,「姐姐,姐姐,對不起,對不起,我……我……」
紫檀從來知道浮淺長得一張楚楚可憐的模樣,是人見人愛的,可是他慕雲寒怎麼也可以隨波逐流,見一個愛一個,見異思遷,還是她紫檀擋住了別人的道,壞了他們的姻緣。可是明明是慕雲寒自己先來招惹她的呀!哦,對了,他說了,借她來接近浮淺,這一招真妙,近水樓台先得月,呵呵!她是那個月,不是那個樓台。
紫檀瞧了瞧漆黑的流雲殿,只看到案牘旁的一片紫色衣角,自從遇見紫檀,慕雲寒便酷愛紫色,一身身,一套套的都著地紫袍,說是為了與他相配,而他穿起紫袍來,還真有那麼一點風味,似乎特別合稱,特別的好看。可是如今看著卻是那麼的礙眼,這天界除了他慕雲寒,還會有誰喜歡這偏冷偏暗的紫衣呢?
那個時候,紫檀只看到了一片衣角,只是听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卻沒看到那張正臉,那個人,又如何會是慕雲寒呢?
可是他明明知道是自己來了,卻也不出來看看麼,他真的這般不把自己放在眼里麼,難怪,他更不會講自己放在心底。
紫檀有些可笑地望著跪在地上的浮淺,她還在那邊委屈地哭泣,可是她不覺得,這個時候要哭的不應該是她紫檀麼?
「姐姐,姐姐,我錯了。可是我不悔,我對不起你,日後我做牛做馬償還你,可是,姐姐,求求你,成全我跟雲寒吧!」
浮淺拼命抓住了紫檀的一片紫紗,試圖說服她成全他們,可是成全了他們,那誰來成全自己呢?但是不成全又如何,這種事情不是自己能夠掌握的,他們彼此相愛,兩情相悅,一個願嫁,一個願娶,她又如何阻攔。
紫檀盯著那個高高的門檻,有片刻的出神,他還是沒出來,呵呵!他可真無情,人人都說紫檀無情,紫檀清冷,可如今又如何比得上這慕雲寒的一半,他才是真正的無情吧!他難道真的連說清楚的機會都不給她,連最後一面都不願意見,連再見都不想說麼?
紫檀從未像此刻那般覺得流雲殿的門檻如此的高,高得擋住了她和慕雲寒的世界,從此相隔,再不相見。
那時候紫檀不知道的是,那個時候的慕雲寒根本不在雲寒宮,而是去了下界,降服一頭牛頭怪去了,其實小小一個牛頭怪本用不著戰神,這不是大材小用麼,可是不支走他,又怎麼會有這一場好戲呢?
這一段往事回想起來,羽觴覺得那時候的自己真是窩囊,被人欺負成了那樣都不知道還擊,只會逃避,仍由別人欺負。可是就算發生在現在她也未必會還擊,不是因為她軟弱,而是因為愛沒有理由,分開亦不需要借口,再多又如何,結果還不是分開麼?勉強留下來的感情就變了質了,像無根之水,無本之木,不會成長,只會日漸枯萎,日漸消失,又有何意義呢?
可是知道又如何,有些事情,還不如不知道來得好呢,即便是一場騙局,那也是會傷心難過的呀!
羽觴從回憶里把自己拉回來,學著剛才浮淺的調調,喚了一聲身上發呆的某人,「二殿下」
那個嫵媚嬌喘,那個妖艷欲滴,嘖嘖真是讓人受不了,連沉浸子啊回憶里的慕雲寒都慢了半拍地頓在了那里,僵直了脊背,死死盯著她。
「你叫我什麼?」
慕雲寒眯了眯眼,有危險的氣息迫近,抵著羽觴的額角,吻了一吻。
額……
「二殿下」羽觴不要命地重復道,調笑似得看著他。
「嗯?」慕雲寒斜斜一個挑眉,含了一絲詭秘的笑意,「真的?」
羽觴暗叫糟糕,惹火上身了,「我不敢了,不敢了,雲寒,」
一步步被逼進了牆角,退無可退,羽觴開始軟綿綿地求饒,
「啊!你不要過來啊!!人家不敢了啦!」
而慕雲寒絲毫沒有理會,進一步地靠近,黑色發絲垂下來,覆蓋了羽觴的窘迫,「呵呵,慕哥哥,人家不敢了麼!」
「太晚了
「……」
慕雲寒勾了勾嘴角,把最後那聲掙扎含在嘴里,化在心間。
空氣里凝滯著紊亂的氣息,沾上暖暖的天澤香,愈加地火熱,愈加地意亂情迷。慕雲寒俯下的唇畔越來越火熱,明眸里有忽明忽暗的星光閃爍,是熾烈的溫度,越演越烈,熊熊烈火頃刻之間將一切化為灰燼,那是他貪戀的溫度,勾引著他一路深入,輾轉碾磨,翻滾吮吸,覆蓋整片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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