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曉芙拿著情報翻來覆去的琢磨,這事兒究竟鬧不鬧大？鬧的話,又鬧多大呢？就听見門響。
紀曉芙一抬頭，正看到劉伯溫走進門了。
劉伯溫臉色那個嚴肅啊！就跟金三胖又去水產部隊看養魚的那個表情,如果倆手再鼓上掌，後面跟幾個端著閃光燈的，那就更神似了。
先進門的衛長卿,站門口猶豫了一下。最後拿定了主意。衛長卿一咬牙，一跺腳……啥也沒說,扭頭撒丫子就往門外跑。
衛同學想︰「紀師姐啊,師妹只能幫到你這兒了……」
衛長卿沒跑兩步,就被劉伯溫一嗓子吼回來了。劉伯溫根本沒管人家衛長卿是領導身邊的得意人兒，論級別比他還高好幾個檔次呢,劉伯溫劈頭蓋臉就開始數落︰「你站住！你去把我叫過來,這個事情不對，你知不知道！領導的指示？領導的錯誤指示也得頂回去。你這個位置最容易出奸臣了！以後整個峨嵋派走多遠，你這個位置是很關鍵的！你們現在不是一幫過家家的小女孩兒了。怎麼能還搞師姐師妹情深那一套。無規矩不成方圓！我是負責出謀劃策做秘書的人，你說說，你們領導半夜找我來這個事情是對的麼……呱唧呱唧呱唧……」
劉伯溫醞釀了一路了！
劉伯溫他學軍事的啊！講策略哪。這跑到紀曉芙面前教育衛長卿，俗話一點說這是指桑罵槐，不俗話一點說，這就是勸諫啊。
上下五千年多少朝代。臣子怎麼勸說，能夠達到目的，這門學問研究的人可多了，花樣都不斷翻新哪。最豪放的那種，就是劈頭蓋臉去罵皇帝的。比如魏征之類跑過去沖著老大面對面地噴吐沫星子︰你得批奏折！你得每天更新！你不能大白天玩鳥兒！能忍住這種臣子的都成了名君。唐太宗算是一個，最能忍的還得推宋仁宗——就是包青天他老大，在演義小說里那個出場形象啊！一出場死女婿，結尾的時候還讓人勸諫的換了個爹媽。
火力比這個稍差點的，就是長篇大論講人類起源的。這種臣子多半都給皇帝當過教師，輩分很大，口才好，撒開了講的時候那不說幾個時辰根本停不下來。比如韓休和張九齡這哥倆，又比如後來那位張居正，滿口大道理念得都特對仗，文采斐然！可誰如果被念叨了，那真心想死。♀
劉伯溫選得這個指桑罵槐也大有來歷啊。大部分名臣都是用這個思路來罵人的，當然在實際應用的時候，各有各的不同。亞聖就很喜歡用這個方法跟人說話。後代的學子們都跟上啊！尤其那些既沒有魏征那麼大膽子的，又沒有給皇帝當過老師這輩份兒的，都用這打比方的方式來講問題。這，委婉。最早的時候，《詩經》里就有了，那會兒不就講究個「比興」什麼的麼︰啊！河邊上站了兩只鳥！啊！君子我看上了一姑娘！顯得特別充實，有文采。
這就是官員的自我修養了。這是基本素質，大家都有，誰都差不多。就峨嵋這種才開始造反的草根，看著還稀罕點。歷史上存在時間稍微長一點的小團伙，就都有這個模式的官員生根發芽。生命力特別頑強。等到末代小朝廷，皇子皇孫都不一定存在了，官員也一定還活著呢。
——接著說。劉伯溫，大半夜里，當著紀曉芙教訓衛長卿。用上了經歷了無數大風吹又大雨打，巍然不動的那王牌技巧。劉伯溫這邊一邊兒講話，一邊兒還用飽含深意的目光看紀曉芙。
劉伯溫期待哪。
這種時刻，是多少文人最喜歡的時刻！秀才還沒有考的時候，說不定已經在心里暗自演練了百八十遍了。就好像女孩子們三五歲就把枕巾頂在腦門上，假裝自己在進行結婚儀式那麼嫻熟。
揮斥方遒！十年寒窗熟讀經典，然後學問自成一家。從此走出書桌外，用自己的豐富的見識，去建議，去指責，去規劃土豪們的未來軌跡，甚至影響整個天下局勢！這是書生們向往的事情。
這件事情的重點一共有兩點。其一是揮斥。其二是揮斥後的效果……按理說，揮斥的效果，這個是有好幾個景點劇本的。
一般有點悟性的領導，這會兒，或者就不穿鞋跑下座位，來行禮了！
更有悟性的領導，或者，就羞愧不能自已，開始自我檢討了！
曹孟德是怎麼做的？
李世民又是怎麼做的？
紀曉芙……
紀曉芙看著劉伯溫陷入了沉思。♀
紀曉芙很認真地想︰他怎麼火氣這麼大，難道是晚上餓著了？
紀曉芙感同身受︰吃不飽是容易暴躁。紀曉芙又有點不滿︰那也不能隨便跟同事撒氣啊！紀曉芙想想晚上開會是比較疲勞，決定原諒劉伯溫。她扭頭先安撫衛長卿︰
「你沒做錯啥，別听他說……你去趟看看廚房還有飯沒有，端兩碗小餛飩過來好不好？一碗多加點蔥！」
又問劉伯溫︰「你吃不吃蔥？醋呢？」
劉伯溫睜大眼楮，人已呆滯。忽然半口氣兒忘了搗騰嗆了，俯過去咳嗽得滿臉通紅。
衛長卿深深看了一眼自家紀師姐，模了把汗。衛長卿想︰紀師姐天天就在眼前，居然越來越看不懂了。神妙啊！」
那小餛飩是峨嵋晚上留著當夜宵的。結果好多人餓著肚子去睡了。衛長卿去的時候鍋還溫著，衛長卿往里面填了一把稻草，火立刻撲了起來，稍等了一下，就滾了。
衛長卿端了個盤子端兩個碗過來，放下托盤就跑了。屋子里就剩下這兩個人了，還有一股字蔥花蘑菇味兒。
紀曉芙準備開口，又猶豫。紀曉芙端著碗拿筷子玩弄一只餛飩，心里面想事兒。紀曉芙找劉伯溫，本來是跟人商量軍事計劃的。大半夜把人找過來了，又想到這個事情不簡單︰找人家想計劃，總不能不介紹情況。可是直接說？這可涉及到外面的情報人員的性命呢！
峨嵋這邊招外面的人來，紀曉芙直接劃到秘書班里了，看著特別沒有城府，特別坦坦蕩蕩。其實不是這樣的。類似峨嵋農j□j動怎麼搞，怎麼推翻地主，這樣的東西，泄漏出去，基本上也不會帶來什麼實質性的害處。就是泄漏了人事安排，這些人都在敘州呢，除非被策反，否則危險也不大。就連劉伯溫負責的火器，關鍵部分也不會給他看。這是機密情報的級別了。現在紀曉芙準備跟劉伯溫商量的不一樣。紀曉芙事到眼前開始遲疑︰這人……可信不？
劉伯溫吃得心不在焉。一抖腕子倒了半碗餛飩進去，心里面才感覺真實一點了。紀曉芙居然不按劇本答！劉伯溫很內傷。
劉伯溫回憶一路上想的詞兒︰指桑罵槐這法子不成。重新開始從哪個角度繼續說呢——思想根源？領導人不能驕奢婬逸？政治管理的平衡問題？推己及人的個人修養？劉某人很忙。他臉上神色那個變化啊，其實想的內容很單純，還是再考慮怎麼勸解啊譴責啊這一件事。
紀曉芙那邊回憶劉伯溫履歷︰當了兩天官，辭官，一邊當農民一邊讀書，投奔峨嵋，參加培訓班，成績優秀，分配到秘書班，寫軍事建議，分配做火器方面的觀察人員。特別喜歡當眾講話和提意見。還是愣頭青麼！紀曉芙心想。
紀姑娘從前做理工帶出的習慣，長于分析。隨便給個題目立刻能分析出花兒來，方方面面各個角度恨不得從物質組成到宏觀演變都列出來。決斷就差點。她從前也不怎麼負責做決斷。于是比較關鍵的時候，就顯得特別猶豫。比如，當時紀曉芙出門去，隨隨便便的，就讓楊逍拐跑了。跑到魔教總壇了還想︰看看再說。看看了還想︰不著急走，再看看……這是虧了楊左使對她有好感為人也算正派，而魔教那些人都沒存什麼壞心思。不然真不一定能囫圇著呢。
劉伯溫顧慮就一點都不多。劉伯溫有什麼說什麼可坦率啦！劉伯溫一有懷疑就開口問。這時候他覺得「比興」手法不好用了，就準備改用「開門見山」這個手法了。這家伙一抖腕子把剩下半碗也倒進去了，抬頭問︰「你找我什麼事兒？」
紀曉芙長篇大論的內心分析才準備出結果，又被這句話砸了一只砝碼下來。紀曉芙頭痛欲裂。紀曉芙決定不分析了︰這人都拋家別業跑到峨嵋了！間諜的可能很小！就這樣了……
紀曉芙抬手把情報遞過去，說︰「你看。」
劉伯溫詫異︰這個劇本上也沒有！
劉伯溫下意識起身，接了那東西。才看了一眼，神色頓時一正。
紀曉芙眼見得劉伯溫表情一下子鄭重，心中很欣慰。這才是她期待中的表情麼！欣慰了兩秒又開始愁。如果真得規模比較大的話，錢糧準備能不能跟上？人手夠不夠，然後怎麼應對？頭腦里的分析大隊又殺了個回馬槍，鬧得兩耳都有點嗡嗡響了。
劉伯溫那著情報看了三秒，把之前所有想法都頓時丟到爪哇去了。劉伯溫眼楮一亮，然後，他垂目眯眼。猛地一轉身看了窗外夜色五秒鐘，又迅速轉身，「啪」的一下把那東西拍到紀曉芙桌子上了。劉伯溫說︰「可以打！」
紀曉芙先是精神一振。然後皺眉︰「錢糧怎麼辦？打成都旁邊來襲擊怎麼辦？怎麼保密？人手里應外合恐怕不能去太多人，然後怎麼控制一整座城？朝廷那邊怎麼應對……」
劉伯溫兩只眼楮在油燈下閃閃發光，他湊前了定定看紀曉芙︰「我們有火器，能夠短時間用近百人打掉幾百戰斗力最強的親兵。這樣就可以速戰速決，好像閃電一樣打仗，用兵最值得追求的就是速度。附近州府的傳送消息是個問題，還有成都府外駐扎的大軍。所以得挑選特殊的時間執行，又或者可以從敘州這邊發動正面的攻擊進行牽制。直到行動前都別向人泄露計劃。行動之前弄到成都地圖。朝廷動作遲緩不足為慮。如果真的打來，可以用各種手段拖延。此外還有天氣，火槍就最好別在陰雨或者大霧的天氣，如果用得著還可以點火……」
紀曉芙連連眨眼楮。突然道︰「不能徹底依賴火器。火器彈藥有限，長距離攻擊中間的填彈事件有限……」
劉伯溫道︰「里應外合，發揮更大作用的還是**。這看我們這邊內線的能力，不必先確定……」
然後突然又嘆︰「可惜人手不足，的確是個大問題。或者可以再次招兵？」
紀曉芙想了下搖頭反對︰「來不及……用農會干部就好。都是自己人。後勤的事情可以徹底交給他們……」
劉伯溫面露猶豫之色，想反駁又停下來。他雖然滿腦子政治軍事理論，可究竟政務經驗有限。這一點紀曉芙卻不一樣。
又想了下，他提醒道︰「保密，不保密整個事情都可能做不好。最好直到……」
紀曉芙微笑︰「我知道。」
…………
二人議論良久，從大致計劃，逐漸具體到極微小的細節。
紀曉芙想︰這人確實很有想法，有很多都能用，是個不錯的參謀人才了。
劉伯溫想︰膽識不錯，胸懷也好，雖然計謀有限……不過做個首領也算不錯了！
不覺之間，天色漸白。居然，已經整夜了。紀曉芙和劉伯溫對視一眼，忽然都是一笑。作者有話要說︰感謝柴郡貓同學的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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