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江如練。蘆花飄零。遠山蒼莽。
一只大雁在鉛灰的天空緩緩飛過，不知是受傷掉隊還是失侶離群，不時悲鳴一聲。
林小如久久望著形單影只的大雁，只覺它每一聲啼叫都淒涼揪心，不禁想到自己，就如同那只雁兒，孤身一人在這陌生的世界，不知前途，沒有退路，恨不起也不敢愛。
「外面冷，去艙里吧。」齊雪見她鼻尖發紅，關切地說。寒風中，林小如黑發飛揚，衣袂翻卷，臉上神情清冷，讓人覺得陌生疏離。自從那次和秦風爭吵後，一路行來，她雖然也有說有笑，可是齊雪感覺得到，她一直不開心。
林小如轉頭，見齊雪眼中有抹淡淡的擔憂，在和她的眼神對上後快速隱去，知他是擔心自己，笑了笑，指著江邊茂密的蘆葦叢說︰「看那些葦子，就那麼讓它自生自滅，真是可惜。若能做成涼席，明年夏天便用得上了。」齊雪對她，噓寒問暖，衣食住行，關心無微不至。林小如感激之余，唯有全心相報。
見她這樣，齊雪暗暗嘆息，面上卻掛著絲笑容，說︰「你別以為齊雪神通廣大，天下的生意能做完。」
林小如見他仿佛並不怎麼上心，也笑笑說︰「我只是認為，以公子的能力，已有的生意想必並無多少需要我的地方，就把能想到的東西都說一下，做與不做，都在于你。還有件事，上次花公子說，夏天吃到冬天的菜蔬，其實這也不是不可能。」
「哦？」齊雪心中一驚復一喜，這倒是一個非常有潛力的獨門生意，若能做成，那些不景氣的生意都可以放棄或者進行整改。
「若你想做，我們便談談。」林小如看著江中一只追上他們又翩然遠去的小船。
「就算要做，也得慢慢來，我並不想你太辛苦。這一路馬不停蹄的，我覺得好像真在壓榨你一樣。」齊雪笑道。
「無妨，我們不是說好了嗎？再說，我也就是動動嘴，又沒有肩挑手提，累不著。」林小如不在意地說。她不抓緊點又能怎樣，假使哪天突然離開，難不成還欠著齊雪？再說，以後還要齊雪照著蓮兒和聶少華哩。
「進去喝杯茶吧，我覺得有點渴了。」相處這段時間，齊雪多少也知道了林小如的性子，認真起來特別拗。所以他盡量在行程上安排得松些，以免太累。
林小如隨齊雪走進船艙。齊雪用紅泥小爐煮茶。林小如取出紙筆，帳冊，開始劃劃寫寫。
齊雪沏好茶，放了一杯在案頭。林小如說聲「謝謝」，手里仍沒停下。
齊雪窩在躺椅上，抿著茶，靜靜看著林小如，他越來越喜歡看林小如做事時的模樣。她神情專注，嘴角微用力抿著，偶爾停下來思考時，會用一顆門牙輕輕咬著一側下嘴唇，或歪起嘴角吹吹落在臉頰的發絲，露出些許調皮的神情。
林小如終于抬起頭，見齊雪正一眨不眨地看著她，不由笑了︰「怎麼，大公子喝茶喝呆了？」她將帳本和幾頁紙張遞給齊雪，說，「這是一家米行的帳本，里面的錯漏我作上了記號。這是一家布匹店的帳，我看了下，沒有錯誤，所以，我把它再記錄了一下，結果在那些紙上，你看看。♀」
齊雪看了會帳本，按按眉頭，嘆了口氣，臉上現出不耐的神色，拿起那幾張紙，只瞄了一眼，一下坐正身子，看向林小如，眼中閃過驚訝。然後，他把手里的帳本丟到一邊，專心致志地看起那幾張紙來。
「看完沒有？可還滿意？」林小如閉著眼問。
「簡直就是天才！」齊雪的語氣又是感慨又是欽佩。滿滿一本布店的帳，林小如只用了幾張紙就記得清清楚楚。不光有每種布匹的進出額，連每月的盈利上浮下跌都一目了然；還附有分析︰哪種布好賣，什麼顏色最受人歡迎，讓人一眼就可以看出，布店以後在經營上該作什麼樣的調整。
天才？林小如暗道一聲「慚愧」，她只是用上了簡單的統計知識，說到底還是佔了文明多發展了幾百年的社會便宜。
「大公子如果對這種記賬方法滿意的話，倒不如從你的人中挑選一些忠誠機靈的，我給他們培培訓，再把帳本重新設計一下。你看如何？」
「好！明年開春後就開始，你這師傅費用我再給。」齊雪興奮地說。
林小如有些好笑。恐怕很少有人知道，縱橫商場的齊大公子最害怕的一件事居然是看帳本吧？說出去，也算是樁新聞了。
「小如，咱們來說說蔬菜的事兒。」齊雪對這件事倒有些興趣。
「嗯。」林小如揮手讓侍女出去，「不過，我估計今年是無法實現了。蔬菜還是得種才會有，不像已有的其它商品那樣直接買進賣出。」林小如剛說著，一陣冷風灌進船艙，不由打個寒戰，緊了緊衣服。她最怕冷，所以相對還是喜歡夏天些，雖然也苦夏，總比冬天手足冰涼，徹夜難眠要好。
「冷吧？」齊雪拿出一條薄毯為林小如披上，又吩咐隨從生火。
「謝謝！多層毯子，暖和多了。」林小如裹好毯子，尋了個最舒服的姿勢蜷成一團。「人怕冷，呆在房間里，穿上厚厚的衣服。冬天不能長夏天的蔬菜，是因為那些蔬菜也怕冷。」
「可惜蔬菜不能像人那樣穿衣服。」齊雪笑說。
「卻可以住房子。」林小如接了句。
齊雪愣了下，看著林小如，見她雖然在笑，卻又不像玩笑，皺眉想了會，眼楮一亮︰「對啊，我怎麼就沒想到？如果蔬菜也住進房子，加上陽光水分，只要環境合適，不是照樣能生長麼？這樣雖然成本會高些，但物以稀為貴，價錢可以比應季蔬菜高許多。」這就是為什麼年節時青椒豆角等蔬菜甚至比肉還貴的原因。
「就是！」林小如點頭。齊雪真是聰明透頂，若生在她的時代，毋庸置疑同樣是個風雲人物。「其實除此之外，也許還可以利用地域上的優勢。」她提示地補充一句。她曾從游記中了解到，大興同樣也有冬季還熱的地方。
「我明白了。我們可以在南方冬季種夏季蔬菜，而北方則相反。」齊雪思索著輕叩幾面，語氣透著興奮，「我看這值得一試，好好規劃規劃，明年就可以著手了。」
「小如，你先不是說到涼席的事麼？」齊雪起身給林小如續了杯熱茶，興致勃勃地問。
「我以為大公子沒興趣哩。」林小如意外地看一眼齊雪，笑道，「我個人的想法，有沒有用不知道，反正就當閑談好了。夏天氣溫高，布質的床單會讓人感覺到熱，出了汗粘乎乎的，清洗的次數也更多。如果用上葦子做成的席子，會涼爽得多，又不用洗床單。當然，不只是席子，還可做成椅墊什麼的，若能編上好看的花紋，還可起裝飾作用。材料嘛，竹子也行。涼席方便收起來，不像涼床，又笨又佔地方。」
齊雪听著，眼神亮燦燦的，卻嘆了口氣︰「小如，你那腦子里怎麼就有這麼多我們不知道的好東西。幸好你不做生意，不然齊雪可是遇到了勁敵。哎，有時候，我甚至想，你到底是什麼樣的人哩，神仙下凡嗎？」
「不是告訴你了嘛，我就是個怪物，一個不屬于你們這的怪物。」林小如半真半假地說，「突然我就來了，然後不知什麼時候突然我又走了。或許下一刻，我就在大公子眼前消失，那時候……」
「那時候怎樣？」齊雪微微前傾，追問。
「那時候，」林小如轉著杯子，輕笑，「比生和死的距離還要遠。生死之間不過一抔黃土，我若離去，就是徹底消失，就如同從沒來過一樣。」
也許對于認識她的人來說，記憶會逐漸淡去，最後不留一點痕跡。不知那時候，她自己會不會對大興對所認識的人所經歷的一切毫無眷念。然後，當時間久遠，所有的所有也只是依稀如夢？
「小如！」齊雪並不相信林小如所說的，可不知為什麼，听著她感慨的語氣，心中沒來由地一緊，仿佛她再說下去，就真會突然不見一樣。
「嚇到大公子了吧，剛不過是騙公子好玩。出言無狀，還請公子別在意。哪會有人不明不白地突然不見？」林小如猛然反應過來，想到和齊雪說這些有些不妥，忙掛上漫不經心的玩笑神色。
「剛剛還真是嚇了我一跳！」雪認真地看了一會林小如，見她的神情不像有假，才暗暗松了口氣。
「開個玩笑調節下。」林小如收斂心緒，引開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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