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如姐姐？」若瑄守在青霞身邊，看到林小如進去，從滿臉的哀愁中擠出一絲笑來。林小如張了張嘴，明明自己就是林小如，卻發不出聲來回答。她默默挨著若瑄坐下，屏氣凝神，一眨不眨地盯著青霞的胸部，確定自己看清了那里還在微微起伏，才松口氣。
來秦家後的種種紛紜而至，她仍然不敢也不能相信，眼前蒼白瘦弱的人就是數月前那個明麗的少婦，那個時時處處擔心呵護她，讓她重溫母愛親情的人。
「姑姑，我回來了，芊兒回來了！」從進來開始就努力抑制的淚水滑出眼眶。林小如一手握著青霞的手，一手輕輕撫模著她的臉，想將自己的呼喚和愧悔傳達。
「芊兒？」像是有感應般，青霞嘴唇動了動，發出模糊的一聲。
「姑姑，是我，是芊兒，芊兒回來了！」林小如急切盼望青霞能立即睜開眼。
「娘，娘！是芊芊姐回來了，您快醒醒吧！」若瑄欣喜地趴到青霞耳邊說。
「芊芊」二字如同一針強力清醒劑，青霞眼楮動了幾下，接著睜開，吃力地逡巡搜索起來，另一只手也試探著伸出。
「姑姑！」林小如哽著聲，迎著她那只手握住。
「芊兒？芊兒？」青霞的眼神聚焦在林小如身上，又探出一只手模她的臉，掙扎著想坐起來。
「姑姑，是我，是芊兒！」林小如急忙近前扶著青霞。
「芊兒？芊兒！」青霞確定了眼前的人是真實存在，突然放聲哭起來。
林小如嚇壞了。青霞身體本來虛弱到極點，再這樣大哭，怎麼受得住？她顧不得難過，拼命忍著喉嚨口的澀硬，勸慰青霞︰「姑姑，您快別哭了，都是芊兒不好，害姑姑傷心！您再哭壞了身子，芊兒就是萬死也難辭其咎了。」
一句話剛說完，青霞就沒撐住，兩眼一翻，昏了過去。
林小如長這麼大從沒遇到過這種情況，嚇得手也抖腳也軟，她強作鎮定，一邊用力掐青霞的人中一面撫她胸口幫著順氣，嘴里直叫著「倒水來倒水來」，卻不知道水倒來後是不是要喂給青霞吃，做這些又有沒有用。若瑄沒經過事，更是只知道嚶嚶直哭。房里還有兩個小丫頭，一個急得滿屋亂竄，另一個機靈些，飛跑去叫人了。
正亂著，門外搶進一個人來，從林小如手中接過青霞。接著一個中年僕婦跑進來，把那個上竄下跳的丫頭一把劃拉開，自己倒了杯熱水。
好一會後，青霞輕哼一聲醒過來，中年僕婦讓丫頭幫忙，一小口一小口小心地給她喂著水。
林小如憋著氣站在一邊，全身抖得像篩一樣，幾乎站不住，被一雙手扶住了。
若瑄這才抹了把淚，對著林小如身後說︰「二哥！」
林小如心頭一震，想要掙開身後那雙手的攙扶，無奈身子像月兌力般使不上勁。
而身後那人像是知道她的意圖，手上又加了幾分力。林小如只听得一個略微嘶啞的男聲說︰「瑄兒，三娘現在不宜太激動，你和張媽幾個好好照顧著。你……二嫂這幾天也累了，我先帶她去休息下，晚些過來陪三娘。」說完，半扶半抱著林小如出去。
出了正廂，林小如全身還在一陣陣哆嗦發緊，她掙月兌那雙手的攙扶，勉強一步步挨到常青藤架下，坐在冷得像冰的石凳上。
「謝謝你！」林小如看秦風一眼說，聲音還有些發顫。那一刻，她真的嚇壞了，如果青霞有個什麼三長兩短，她將一輩子良心難安，更別說以後還能回去了。
「謝我什麼？我不過做了自家的事。」秦風眉一掀，說，「听說，你今天剛回來，也累了，去楓香院歇著吧。那里一直有人打掃，很干淨。」
「青霞姑姑剛醒，我想多陪陪她。」林小如婉言拒絕。凝目藤架，夏天還不覺得，現在因著冬的蒼涼和蕭瑟，透出老態來，偶爾還有一片微黃的葉飄下。其實，生命都是短暫易逝的。譬如這藤架，雖曰常青，哪里又真的是永久不敗，只不過它上面的綠葉，生命更替不是在同時，人們不易覺察罷了。
「放心，既然三娘知道你回來了，就會很快好起來的。」秦風勸道，語氣急切中透著擔心，「外面這麼冷，你這樣坐著，受了涼怎麼辦？難道還要讓三娘來擔心你？」
「我這就進去。姑姑病得這麼重，我怎好獨自躲在一邊？今天我就在這守著。你若有什麼事就去忙吧。」林小如說著站起來。今天她來，純粹只是為了看望青霞，有什麼理由去楓香院？
「小如！」秦風喚了聲。林小如腳下頓了頓，沒听到下文，便沒回頭。
秦風佇立在清冷黯淡的暮色中，看著林小如的背影隱入門內。「若是我哩？就算病死你也不會看一眼嗎？」喃喃一句(色色小說
「芊兒！芊兒！」林小如剛進屋听到青霞連聲喚，忙幾步小跑到床邊。
「芊兒，狠心的丫頭，姑姑以為再也見不著你了！」青霞一見林小如便向她伸出手去，抓著就再也不肯松開。林小如心里酸痛，兩人又掉了一會淚，青霞的情緒才慢慢平復。因林小如到來，她精神好了些，竟破天荒主動喝完了一小碗稀粥。
為了不讓青霞醒來看不到她擔心，林小如留下來在床邊守著。
天亮了，青霞很早醒來。這是這段時間來的第一次，見她的病情似有了好轉，若瑄有些高興起來。林小如因為內疚，堅持幫忙伺候青霞梳洗、吃東西、服藥。听青霞說要洗頭，林小如又為她干洗了頭發。等一切都利索了，林小如坐下再也不想動彈。
「小如姐姐，你也累了，去歇會兒吧。」若瑄知道林小如不好開口，主動勸她，說完又猛然醒悟過來叫得不對，不安地看看青霞，看看林小如，又看看屋里的兩個丫頭，換上笑臉對青霞解釋，「娘，芊芊姐姐因為在外面不方便，所以另用了個名字，我剛忘了。」
「哦。」青霞閉了閉眼瞼，對兩個丫頭說，「我想和二少夫人說會兒話，你們下去吧。」
兩個丫頭乖巧地迅速退下。
青霞靜靜地看著林小如，兩只深陷的大眼楮流露著深深的不解和悲哀，好久才輕聲問︰
「芊兒，听說你在外面一直和齊公子一起？」
林小如沒有多想，也沒辯解，立即點頭承認。事已至此，也無需再欺瞞。
「齊公子，比瑄兒二哥更好？」盡管已經知道，可當听到林小如親自承認，青霞還是受不住。她緊緊抓住床沿，艱難地問。
「姑姑，」林小如仔細斟酌一會，說，「芊兒是秦家人，林小如不是。齊公子為人善良、真誠，對林小如也很好，是個不錯的朋友。」她這樣說，希望青霞明白，和齊雪在一起的只是林小如，而不是杜芊芊，而且他們也只是朋友。
「那你呢，究竟是芊兒還是林小如？」青霞緊緊追問。
「……」林小如抿抿嘴唇，想說的話終是卡在喉嚨口說不出來。
「你果真，連姑姑也不要了！」青霞等了一會，見林小如只是沉默，顫聲說，眉宇間悲色更濃。
「姑姑，在姑姑面前，芊兒永遠是芊兒。」林小如緩緩說。
「你還有心，知道我是你姑姑。那瑄兒她爹、她大娘哩？」青霞問，聲音含著惱意。
林小如不出聲。她很清楚青霞這句問話的含義。在青霞面前，她無論如何都硬不起心腸，可她也無法恢復秦家媳婦的身份。
「他們把你當親生女兒一樣看待，你就這樣報答他們？」青霞說，語氣尖銳起來，「還有瑄兒二哥，你只記得他的不好他的壞脾氣，他對你的好哩？都忘了嗎？你以為只有你大哥疼著你嗎？你從小最愛跟著誰？是誰嬌慣著你爬高爬低地淘氣？是誰為你擔下你闖的禍替你挨打？這些你都忘了嗎？嫁了他你覺得委屈，那你不聲不響地跑出去，跟另一個男人在一起，他就沒有委屈？他是男人，有臉面有尊嚴。你這樣對他，讓他怎麼做人？你又把秦家置于何地？」青霞越說情緒越激動，臉上浮起層駭人的紅暈，胸脯急劇地起伏著。
「娘，您好好說，別激動！」若瑄嚇得趕緊勸慰。
「姑姑！」林小如也驚惶地站起。青霞重病未愈，若再出點意外可怎麼好？
林小如剛俯身過去，耳邊就傳來「啪」的一聲脆響，接著左臉一片火辣辣的麻木。青霞身子抖著，指著她︰「別叫我，你既然不認秦家，還叫我做什麼？！」
「娘！」若瑄從來沒看到她對著杜芊芊發火，被這一巴掌嚇呆了。
林小如怔忡又難以置信地看著激動的青霞。青霞對杜芊芊一直疼愛有加，有求必應。那時，青霞以為林小如喜歡的是秦飛，還想幫著她和秦風悔婚，改為嫁給秦飛，今天竟向她發火了，還打了她！她的自我休棄和離開，真的是那麼天理難容麼？
青霞似是也未料到自己會打林小如，又似乎是這一巴掌耗費了所有的氣力，她歪倒在床上，怔怔的，眼里盡是難過和悲哀的神色︰芊兒，若你還認我這個姑姑，就趕緊回家；不然，你也別來了，我是死是活與你無關！」聲音雖然微弱，卻透著不容置疑的決絕。
這些話字字如刀，生生割著林小如的心。而青霞說完後，閉上眼不再看她，竟是在逼林小如作出選擇了。林小如愣愣地看著青霞枯瘦的容顏，腦中一片空白。她木然轉身，拖著沉重的步子出了彩霞苑。
「小如姐姐，你要走了嗎？我娘病著，脾氣不好。你別怪她！」若瑄追出來，滿臉歉意和不安。
林小如抬頭，讓涌到眼眶的熱流倒回去，然後對著若瑄，勉強一笑︰「姑姑待杜芊芊恩重如山，我又怎會怪她！」
「那你，會回來嗎？」若瑄緊張地問，帶著乞求。
「總得先回去看看。」林小如澀聲說。不來又能怎樣，真讓青霞氣死病死？她無法狠下心，回秦家總不會比死更難受就是。
林小如謝絕若瑄讓人送她回家的好意，一步一挨地走著。頭頂是慘白的冬陽，照在身上，竟連一絲暖氣也無。她裹緊狐皮大衣，仍覺得渾身一陣寒似一陣。景玉巷也比平日格外遙遠，她連拖動腳的力氣都沒了，才搖搖欲墜地攀住熟悉的院門。
林小如一步三搖地晃進內院時，看到兩個身影快速朝她移過來，接著是兩聲驚叫。
一個喊︰「姐姐，你怎麼了？」
還有一個低沉而略帶稚女敕的男聲︰「小如。」
「蓮兒，我想睡覺！」林小如強撐著說完這句話，便撲在了蓮兒肩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