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如急匆匆來到秦府後花園的角門邊。這幾天，她都是一早請安後就去了景玉巷。蓮兒和聶少華看到她自是歡喜，幾人一起吃飯，一起說說閑話兒或者在附近走走，別提幾多溫馨愜意。只恨冬日短暫，沒怎麼一天又過了，她才在兩人戀戀不舍地注目中一步三回頭離開，直到二人看不見後就一溜小跑返回秦府。
為了不露餡，她事先教好香草和石榴怎麼回話，還借口頭暈火重，飯菜都只向廚房要了極簡單的兩三樣，以免萬一事發後兩個丫頭被連累。
齊雪前兩日曾到景玉巷，送了好些禮物，並留信向她問好。她帶著阿榮匆匆去見了齊雪一面算是答謝，並簡單約定過了十五後再見面商量一些具體事宜。
「咚咚，咚。」林小如在門上敲了三下，兩急一緩。這是她和看守——老園丁嚴伯定的暗號。
接著，她便听到嚴伯蒼老的咳嗽聲、鎖匙的響動，然後小門發出「吱呀」一聲低沉嘶啞的輕響，嚴伯佝僂的身影和桔花一般的面容便出現了。
「嚴伯，今天沒人來過這里吧？」她小心地看看四周。雖然後花園鮮少人來，仍是仔細為好。
「除了二少夫人您喜歡這個園子，其他人這個時節倒是不常來。」嚴伯搖搖頭。
「嚴伯的咳嗽還沒好嗎？」林小如見他說話時不住輕喘，關心地問。
「好多了，多謝少夫人厚待。」嚴伯感激地回話。他孤身一人，每到冬天稍一受涼就咳得厲害，還是那天林小如告訴他法子，並給他送了不少冰和梨子熬水喝。
面對一個老人的感激，林小如有些不好意思，嘴也一並變拙了，只是笑著說︰「不過一件小事，嚴伯太客氣了。倒是我，這麼晚了還給你添麻煩。快些回屋去歇著吧，外面冷，我先走了啊。」
林小如走了幾步，又回頭︰「若是短了什麼用度，只要我在秦家，只要我能做到的，嚴伯盡管說，不必客氣。」
「是，是，嚴伯記住了，必不會和少夫人講客氣。」嚴伯點頭，看著林小如漸漸走遠，忽地出聲喚道，「少夫人！」
林小如本已快拐過小亭，以為他真需要什麼，忙停步轉身。
「少夫人叫老頭子一聲嚴伯，嚴伯就倚老賣老一回，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嚴伯巍巍顫顫走近幾步。
林小如耐心等著。
「人都說少夫人變了，但是老頭子知道，少夫人還和以前一樣善良熱心。哎，一晃就十幾年了，嚴伯老了，不中用了。好像就是昨日，少夫人和小姐們還只有這麼高哩。《》」嚴伯邊說邊用手比劃了一下。
林小如听他說起這些，本欲勸止他，轉念一想，也許嚴伯太孤單了，想找個人說說話，反正自己現在已在這里，也不怕人來尋，便沒出聲，任他說下去。
「那時候，少夫人和兩位少爺、小姐老愛在這園中耍。」嚴伯聲音中帶出些輕快，更透著濃濃的懷念。
「少夫人那時候頂淘氣了，常爬樹，有時躲在哪叢花兒中半天不出聲，急得兩位少爺滿園找。」天色昏暗，林小如無法看清嚴伯臉上的表情，卻听出他語氣中微微透出的笑意。想像著當時的情景，林小如不覺嘴角微微翹起︰沒想到，杜芊芊小時候竟如此淘氣。不過，她在秦家還真是被寶貝著。
「那時候……一定踩壞了嚴伯的許多花，給嚴伯添許多麻煩吧？」林小如輕笑著問。
「不，少夫人小時候雖然淘，卻不亂動花兒草兒的。有時嚴伯忙活，少夫人就在一邊拿花籽兒、澆澆水，認真得緊哩。」
「是嗎？這些我，都不記得了哩。那，我小時候，是不是大哥老護著？」林小如心中一動又問。
「是啊，飛少爺一直都很照顧少夫人，甚至超過了對兩位小姐。不過，少夫人和風少爺才真正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哩。」嚴伯說。
「青梅竹馬，兩小無猜？」林小如懷疑地問。不是說秦風一直不喜歡杜芊芊嗎？
「是啊。飛少爺從小老成，像個小大人，又是長子，老太爺和老爺對他很嚴，要求也高。飛少爺不光要讀書習武，不足十歲就常常被送出去歷練。所以，少夫人小時候其實多和風少爺在一起。」
「風少爺性子全不像飛少爺，不大愛說話，對什麼都是很冷淡的樣子。不過，他對少夫人卻是極好，雖然看上去凶巴巴的，少夫人若闖了禍，責罰都是他頂著，甚至被老爺動過家法，罰跪過。」
是嗎？林小如苦笑。原來，她被鞭打被罰跪，只是還債哩。可她又不是杜芊芊，憑什麼要讓她來還？
「後來，老爺夫人就為少夫人和風少爺訂下了親事。」
既然這樣，秦風為什麼又會移情別戀愛上藍玉？是因為本就對杜芊芊只有兄妹情而無男女愛，還是因為認識了藍玉見識到她的好終于對任性的杜芊芊心生厭惡？
「風少爺是十五歲時出去重新拜師學藝才認識了現在的藍少夫人。藍少夫人的父親也就是風少爺的師父去世時把她托付給了風少爺。」像是知道林小如心中的疑問，嚴伯說。
「風少爺從小就重信守諾，答應他師父照顧藍少夫人一生。其實，每個人生活在這世上，都有他的責任和身不由己。」末了，嚴伯嘆口氣。
林小如明白嚴伯說這番話的用意。他在委婉地告訴她︰藍玉，不光是秦風的妻子，更是他這一生必須擔負的責任。他無法放棄這個責任。杜芊芊應該體諒、接受，並珍惜和秦風從小建立起來的情義，和他好好過日子。
她也知道，嚴伯絕不單單是因為秦風而點醒她。從說話時的語氣可以知道，他一生無兒無女，可能從心底里已經把秦府的幾個少爺小姐當成了自己的孩子。尤其是杜芊芊，因從小寄人籬下，嚴伯對她，一定比對其他幾個更多了憐憫和疼愛，今日說這些，還有這幾日的幫助，又何嘗不是舐犢情深？
只是，他卻不知道自己並非杜芊芊；而她，也不能實話實說。
「謝謝你，嚴伯！」林小如只有道謝。她不是杜芊芊，無法體會幾人小時候的情義，更無法因此就忘卻自己異時空人的身份，和秦風和他的妻一起生活。
「嚴伯就知道少夫人絕頂聰明，一定明白嚴伯在說什麼。嚴伯老了，只希望少爺少夫人、小姐們一輩子平平安安，生活和和美美。」嚴伯舒了口氣，像放下了一副重擔似的。
「謝謝嚴伯！」林小如再次道謝。「嚴伯，外面風大了，你就快進屋去吧，別又受涼了。我也回屋了。」她勸道。
「去吧去吧，嚴伯老了沒什麼，倒是少夫人，受了風寒就不好了。」嚴伯忘了天色全暗，根本就看不見，朝林小如擺擺手。漸遠了，那個小時候老愛圍在他身邊好奇地問這問那，叫他「嚴伯」的小女孩。
林小如雖然已在低頭疾走，仍清楚地听見了這句話，心里熱熱的。
兩人一個走，一個看著走的人走，誰也沒注意一棵遠遠的冬青樹旁有個模糊的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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