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4-02-02
已經過了二更,朱家上房內仍是一片通明。
朱老爺子坐在太師椅上,雙手交握在胸前,身子微微向前傾著,眼簾低垂。他半響不語,眉眼間竟是憂慮之色,惹得屋中的其他人也不敢輕易出聲。
朱老太太輕輕地嘆了一口氣,也是一臉憂愁,聲音略帶沙啞,開口道︰「老爺,時候不早了,還是早點歇著吧
朱峰聞言,也起身上前請示父親道︰「是啊,爹,身子要緊啊,不要太操勞了
朱老爺子見他們都來勸自己,稍微有些煩了︰「行了行了,都別勸了,都散了吧
朱峰和母親交換了一個眼神,雖然有些困意,但還是留下沒走。
朱峻可是熬不住了,他近來應酬不斷每天幾乎都是三更時分,才能回家歇一歇。今天因著京城那邊出了事,他才緊趕慢趕地回來,這會一直忍著哈欠,難受得緊。
朱峻夫婦先行告退,黎氏坐著沒動,目光一直盯在他們二人的身上,不自覺地蹙了蹙眉。
這會,上房里只剩下兩位老人和朱峰夫婦了。
朱峰和朱峻都是朱老太太的兒子,一樣都是親生的,一樣都是自己的心頭肉。可是,在她的心里還是一直比較偏愛長子朱峰。
不僅是因為他是她的第一個兒子,更因為他是長子,未來要繼承家業的當家人。
立嫡立長,乃是老祖宗留下來的規矩。而且,朱家打從老太爺那一輩起就子嗣單薄,男丁稀少。待到了朱錦堂這一輩也是同樣,前前後後,也不知費了多少心,遭了多少罪,可如今,也只有明哥兒這麼一個命根子而已。
他們長房過得越是不好,二房
朱老爺子長嘆一聲︰「明兒給你大姐回一封信,說咱們都知道了。眼下最要緊的是那孩子沒事,你讓錦堂安心陪著她在阮家養病,別著急回來,別……」
他把話說到一半,便又說不下去了,只是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似有怨氣道︰「咱們朱家到底是造了什麼孽,為何要讓孩子們遭這種罪?」
朱老太太見他這麼說,不禁紅了眼眶,只道︰「老爺說的是什麼話,什麼造不造孽的?」
朱老爺子一時感慨,想了想又道︰「你們長房過得安穩,咱們這一大家子人才能過得安穩
長房安寧,則一家安寧。朱老爺子多年來一直深信這一點,他從小培養朱峰,為的就是讓他將來可以繼承家業,而對于次子朱峻,從來就沒有寄予過厚望。
可是,規矩是規矩,人心是人心。
朱峰有朱錦堂,朱峻有朱錦綸,平心而論,這兩個孩子都是一等一地人才,一樣地出類拔萃,一樣地優秀。
朱老爺子知道自己和妻子總是一味地偏袒朱峰,早已經讓朱峻心生不滿,而且,他最近很不老實……好像漸漸有些壓制不住他了……顯然,這也是讓老爺子很不放心的一點。
朱峰知道父親話中的含義,忙道︰「勞煩父親操心,兒子知道了
黎氏在旁,先是看了朱老爺子一眼,跟著又看了一眼自己的丈夫,暗自搖了搖頭。
再這麼下去,不是個辦法……畢竟,防人之心不可無啊!
……
沈月塵整整昏迷了七天,而這七天對于朱錦堂而言,就好似像過了七年一樣。
吳媽見朱錦堂日益消瘦,越發憔悴的模樣,心里微微有些酸澀,也有些感動。
王太醫前前後後,來了好幾趟,藥材補藥一樣不落地送過來。可是卻遲遲不能斷定,沈月塵究竟何時才會醒來?
朱錦堂的耐性被一點一點消磨殆盡,最後只剩下滿滿地憤怒。
王太醫從前和朱家打過交道,又在私底下收了沈家的好處,這會礙于靜妃娘娘的勢力,也不好故意隱瞞。
自圓其說是最難的,王太醫只能避重就輕,盡量不讓旁人看出太大的破綻。好在,他如今已是太醫院總管,說什麼話辦什麼事都十分容易。
傍晚時分,春茗親自進屋點燈,待見朱錦堂還坐在小姐的床邊,稍微猶豫了一下之後,還是輕聲勸道︰「大爺,就快到晚飯的時候了,奴婢伺候您更衣吧?」
朱錦堂從下午回來之後,就一直呆在這里,片刻都沒有離開過。
朱錦堂只是搖頭,卻沒說話。
隨後,翠心小心翼翼端著剛剛熬好的湯藥進來。
朱錦堂的鼻尖微微一動,又是這股酸苦的味道,又到沈月塵服藥的時辰了。
翠心把湯藥晾了一會兒,然後送到床邊。
朱錦堂親自將沈月塵扶起來,讓她舒服地依在自己的懷里,然後,接過翠心遞過來的藥碗,用手指感覺了一下湯藥的溫度,正好合適。
白瓷的碗里,盛滿了如黑漿般的藥汁,散發著一股濃濃的苦味,光是聞聞味道,就不禁讓人蹙起眉頭。
這樣的湯藥,都已經不知喝了多少碗了,可是收效甚微。
朱錦堂舀起一勺黑濃濃的湯藥,送到沈月塵的嘴邊,慢慢地讓她喝下去。
翠心站在床邊,握著手帕,時不時地給她擦擦嘴角。
然而,就在碗里的湯藥就快見了底兒的時候,沈月塵突然間動了一子,跟著,嗓子里發出「咯」了一聲,隨後將剛剛喝下的湯藥全都吐了出來。
翠心微微一怔,再看沈月塵正窩在朱錦堂懷里輕輕地咳著,神情頗為痛苦。
這會,朱錦堂也顧不得自己身上的髒亂,而是,一手托著沈月塵的身子,一手輕輕地拍著她的後背,眼中的精光一閃,似有驚訝,也有驚喜。
沈月塵咳了一陣兒,方才緩緩睜開眼楮,眼前一片模模糊糊的人影兒,仿佛什麼都看不真切的樣子。
朱錦堂望著她的臉,此刻,見她眼中只有一片茫然,不禁問道︰「哪里不舒服?」
翠心也是喜極而泣,湊上去道︰「小姐您醒了?」
沈月塵腦子里還暈暈的,眼楮前面像是蒙了一層淡淡的霧氣,滿嘴都是苦味,苦得胃里如翻江倒海一般地難受。
她不記得自己睡了多久,只覺得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里一片漆黑,什麼也看不見,只能隱約听見周圍傳來各種各樣的聲音,有人哭,有人吵,還有人一直在嘆氣。
朱錦堂是她睜開眼楮看見的第一個人,沈月塵定了定心神,只見,他的嘴唇微顫,神情震驚之余還有一點點喜悅之情。
這時,春茗端著一盆溫水進來,她原本是想給沈月塵擦身的,卻見她已經清醒過來,頓時嚇了一大跳,差點沒把水盆扔在地上。
吳媽隨後也進到屋里,見她已經醒了,不住哽咽起來。
沈月塵見她們哭哭啼啼起來,嘴唇動了一動,想要開口說話,最後卻一個字都沒有說出來。
她現在身上完全沒有力氣,軟軟地,根本不听自己的使喚。
吳媽激動了一會兒,便又轉身出去去請大夫過來。
沈月塵勉強地彎了一下嘴角,似是在笑。
朱錦堂輕撫他的臉,嘆息一聲,「沒事了就好,沒事了就好說完,他又望向翠心,吩咐道︰「先給她換身干淨衣裳,洗洗臉,梳梳頭
她方才吐了一身,身上全是藥味,肯定會不舒服的。
翠心和春茗異口同聲地應了一聲,輕手輕腳地為她擦拭身體,然後,再幫她穿上干淨的睡衣。
朱錦堂毫不避諱地站在床邊,眼楮一刻也不離開沈月塵,仿佛生怕她會隨時再次昏過去的樣子。
沈月塵這會還有些昏沉迷糊,喃喃著道︰「怎……麼……我怎麼……了?」
朱錦堂見她說話了,便從背後摟住了她的身子,低聲問道︰「宮里的事,你都不記得了?」
「宮里……」沈月塵輕輕呢喃著,微微低下頭想了一想,滿腦子都是零零碎碎的線頭,拼接不出來完整的畫面。
她還記得自己和靜妃娘娘相對而坐,說了很多話,還喝了茶。
對了!是茶……是她喝的茶……
沈月塵無力地靠在他的肩膀上,喃喃道︰「茶水有毒……娘娘危險……」
朱錦堂听了她的話,忙安撫道︰「娘娘沒事,只有你中了毒。你知道嗎?你救了娘娘一命
此時,他嘴上雖然說著事情的來龍去脈,但心里反復重復地只有一句話,那就是謝天謝地,你沒事。
沈月塵心里咯 一下,抬頭看了他一眼,似有不解。
原來是她中毒了,所以她才會這麼難受。
須臾,朱元蘭和葛大夫都趕過來了,大夫親自為沈月塵診脈,朱元蘭滿臉喜悅,握著朱錦堂的手,道︰「這下就好了,只要細心調理,一定會沒事的
因為身體十分虛弱,剛剛醒過來的沈月塵,迷迷糊糊地醒了一會兒,又自沉沉睡去。不過此時,就算她睡過去,眾人也不用那麼擔心了。
吳媽將沈月塵安置在干淨舒適的被窩里,還親自為她蓋嚴被角,方才輕輕地嘆了口氣。
晚飯後,朱錦堂早早地回到房內,想要多看沈月塵兩眼。
昏黃的燈影下,還是那張睡熟安靜的臉,卻不在讓他感到不安。
春茗進來詢問道︰「大爺,近來一直休息不好,今晚可以睡個踏實覺了
朱錦堂擺擺手,示意她不用忙了,只道︰「我今晚就直接睡這里
沈月塵昏迷的這幾天,朱錦堂一直歇在別屋,可是今晚,他有點不想走了,只想陪著她。
春茗聞言微微一笑,忙收拾好東西轉身退出了房間。
朱錦堂原本並不想吵醒她,只想想抱著她一起入睡,然而,沈月塵的睫毛還是微顫了顫,跟著緩緩睜開眼楮,在他的懷里醒過來。
朱錦堂小心翼翼地抱著她坐在床上,用下巴輕輕地頂著她的頭,輕聲問道︰「你身上還難不難受?」
沈月塵喃喃道︰「沒有……」隨後,她又喘息了一下,繼續說︰「對不起……讓你擔心了……」
朱錦堂听了她的話,忍不住嘆了口氣道︰「別說什麼對不起了,好好歇著吧。只要你沒事就好說完,他低下頭,如蜻蜓點水般地在她的頭發上輕吻了一下。
看見她醒過來,朱錦堂的心里除了喜悅和安心,還隱隱有幾分感激……感激她能安然無恙,感激她沒有讓自己天生孤克的命數,再一次地被應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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