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書茹一向言而有信,可這一次她卻無可奈何的失了約。
碧婷在林書茹的強烈要求下遞了面巴掌大小的手持銅鏡過來,林書茹左左右右仔細地瞧,芳草眨巴眨巴她圓溜溜的眼珠子,安慰道︰「姑娘放心,比前幾日好了許多了。」
林書茹欲哭無淚。
這銅鏡真是沒有後世那玻璃鏡子瞧得清楚,她瞪大了眼楮認真瞧,也只瞧出了面頰有些浮腫而已。
林書茹將銅鏡塞到芳草手中,抱著奇癢難耐的兩頰直跺腳。
碧婷忙追在她身後哄︰「姑娘,大夫說了,不得抓,若是傷著落了疤可就不好。」
芳草反應得慢,見碧婷追著哄,忙將手中的銅鏡歸置好,也跟在後頭「是呀」、「是呀」的附和。
正勸著,听得門口傳來聲笑。
林書茹捂著兩頰看去,見林琴茹掀了簾子進來,上上下下打量著林書茹,最後將目光定格在林書茹捂著的臉,笑她道︰「嘖嘖嘖,給大姐姐我瞧瞧,怎麼這麼可憐,還沒好?」
話雖是這麼說,林書茹卻沒有在林琴茹的語氣中听出半分同情、憐憫的味道,倒是幸災樂禍的意思居多。
林琴茹熱情洋溢地追著她要瞧,林書茹忙著躲閃,說什麼都不願遂了她的意。
兩人在屋中追追趕趕互不相讓,不一會兒就呼哧呼哧地直喘氣。
林琴茹一手撐著旁的桌案,氣喘道︰「你……不會……是……越來……越嚴重了吧。」不然怎麼之前還給看,現在就不給看了?
林書茹靠著牆,呼呼地喘︰「就……不給……看。」省得林琴茹像上次、上上次一樣,瞧了之後直歡喜得前俯後仰。
要說林琴茹這人的毛病,可還真多,架子高,面皮薄,嫉妒心重,說的話一總刺耳,反正那些個毛病多得一時半會兒還都數不清。
可林琴茹這人吧,也有一點好,那就是對人沒有極壞的心。
雖然這個優點在林琴茹身上閃光得一點兒也不明顯,可相比較于家中的另外兩個姐妹林棋茹和林畫茹而言,林書茹實實在在的覺得林琴茹真是個極其難得的良善姑娘了。
人人之間,若是有了比較,總是能立分出個高下。林書茹生疹子的這些天來,最見不得的便是林棋茹一派貼心模樣,握著她的手撫啊撫,邊還柔聲勸慰她好好養病,萬別在面上落了疤痕。雖是這麼說,眸光卻似藏了針。仿佛林書茹不是起的疹子,而是已經徹底毀了容,再也不會好起來了。
林畫茹則是冷不丁來一句︰「真丑。」明明是故意為之,說出口後,卻偏偏裝出一副不經意間失了言的模樣,半掩著嘴同林書茹歉意道,「哎呀!三姐姐,瞧瞧我這張嘴,真是不會說話,你萬別進了心里。」
同她們這兩個人比起來,林琴茹簡直是好得太多。
就像現在,扒拉開林書茹的手,瞅著她兩頰起的紅疹皺著眉頭不停地「嘖」、「嘖」、「嘖」,說了句同林畫茹一樣的︰「真丑。」卻奇怪的沒有林畫茹語氣中的滿滿惡意,更沒有在後頭加上句欲蓋彌彰的解釋。
林書茹努努嘴,橫了她一眼,坐了下來。
林琴茹跟在在旁坐了下來,認真仔細的觀察著林書茹從身上起到面上的疹子,問︰「怎麼已是過了十天半個月,沒見著好呢?」
林書茹焦躁地捋捋額發,否定道︰「錯,不是沒見著好,是好了又發,發了又好。」
林琴茹鼓鼓眼珠子不信︰「有好過麼?怎麼我每次來,都見著是這麼個紅紅腫腫的一片片的小疙瘩樣子。」
林書茹悲憤捶桌︰「林琴茹,你說起話來不捅我幾刀會死啊。」
林琴茹揚頭,驕傲且得意,撫撫自己雪女敕的面龐道︰「瞧瞧我,瞧瞧我,膚若凝脂。」她擺了明的想將林書茹氣死,林書茹哼了一聲,偏過頭去,氣鼓鼓的模樣讓林琴茹看得舒心,听著滿意。
心情順暢了,林琴茹從她的使喚丫頭碧芳手中接過一個小小的布包,斜了林書茹幾眼,等得抓來她全部的注意力,這才開始緩緩將那布包揭開,里頭是一支金掐絲鳴蟬花簪,下頭墜著孔雀翎樣的流蘇,做工極其精致,瞧著甚是奪目。
林書茹知道林琴茹是特意拿了來炫耀,于是很配合地感嘆了一番後,便伸手去拿,邊拿還邊道︰「沒想得大姐姐居然這麼好,想著妹妹這些日子在家中憋悶得無聊,居然花了大價錢來逗妹妹開心吶。」
林琴茹見她動口更動手,差一毫厘就要將那簪拿走了,忙一巴掌拍過去,毫不手軟地將林書茹的爪子拍得透紅。
林書茹沒想到她一下手居然這麼狠,齜牙咧嘴地模著透紅的手背呼呼吹著冷風降溫。
林琴茹剜了她一眼道︰「哼,想得美。這是我外祖父給的,到得及笄那日我便能帶著了。我知你沒什麼華麗閃耀的東西,特意拿了來給你開開眼。」
芳草听著心里頭有幾分難過,面上沒顯出什麼,卻不由得癟了癟嘴。
碧婷看著,忙在後頭拽了她兩下提醒。
芳草垂垂眼眉,擺出一副知曉明了,絕不會讓林書茹落了面子的模樣,碧婷這才放下心來。
面對林琴茹的炫耀,林書茹卻淡定得很。
她間或點點頭,對林琴茹所說的話表示萬分的贊同,末了,邊輕輕抓著兩頰瘙癢的疹子,邊探頭過來問︰「欸,說實話,炫完了一點東西都沒得給我?」
林琴茹白了她兩眼,哼了聲,卻不說話。
林書茹推了她的肩一下,佯作氣鼓鼓狀,「大姐姐可夠小氣的。笑我笑夠了,炫也炫夠了,一點東西都不得我帶個。」
林琴茹一臉得逞地笑,轉頭沖碧芳擺擺手,碧芳忙將一疊得工工整整的物件放了在林琴茹手心。
林書茹伸著腦袋去看,被林琴茹一巴掌推了回來坐下。
林琴茹道︰「別急哄哄的,這破東西沒人跟你搶。」
林書茹覺著挺奇怪,哪有人買了東西送人,還聲稱自己買的是破東西?
林書茹斜了眼兒,問她︰「怎麼?不是你買的?難不成是別人送了你,你嫌難看、嫌格調低,所以這才轉送了我?」
林琴茹眨眨眼,長睫撲扇,欲言又止,終憋了了句︰「管是從誰手上弄來的,反正今個兒是我給的你,你就得謝了我。」
林書茹倒沒在意她話中藏著的意思,眼直勾勾的瞧著那小心翼翼包裹好,卻被林琴茹說成是破爛的東西,心中奇怪不已。
等林琴茹扒拉開那布包,林書茹瞧見里頭是一支帶著條淡藍色流蘇的扁身綠檀鳳釵。
這釵身素得厲害,下頭的流蘇顏色卻又顯得有些艷。若是要往頭上戴,林書茹覺著她母親沈氏那樣的年齡才剛合適,也難怪會被林琴茹視為破東西。
林書茹咂咂嘴,剛想同林琴茹說,這東西送給媽媽輩比較合適,送了她可真叫一個浪費。
話還沒說出口,便被林琴茹的話堵了回來。林琴茹說︰「瞧著是破吧,我沒誆你吧。我就不知道誰會拿這麼個東西做書簽。」
「書簽?」被林琴茹這番話提了個醒,林書茹倒是對這過于素淡的鳳釵起了興趣。
她仔細拿在手上瞧了瞧,綠檀木色澤溫潤,原是用了上好的材質,才令顯得愈發古樸。碧婷瞧見林書茹轉了身,往那頭桌案處掃了幾眼,知她是想拿本書來試上一試,忙快步走了去捧了本書來。
林琴茹無甚興趣地掃了眼青皮冊上的書名,懶懶看著林書茹將那鳳釵模樣的書簽夾了進去,沖那下頭露出的一帶流蘇道了句︰「真是難看透了。」誰家拿個這麼花里胡哨的東西別著書冊,不僅模樣老氣,還垂了一帶淡藍流蘇出來,那些個模樣莊重的書冊被這一襯,頃刻間即變成了個古怪的模樣。
林書茹瞧著新鮮,倒是高興得很,抬起手,瞧瞧垂出書頁的流蘇傻呵呵的笑,沖林琴茹道了句︰「多謝。」
林琴茹皺皺鼻子,哼了句,「品味真差。」邊將她那金掐絲的鳴蟬花簪子仔細包好,邊又窺了林書茹幾眼,待離開之前,重又說了句︰「三妹妹,你品味真的真的很差。」
人說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
林書茹這場疹子發得毫無預兆,去得異常艱辛。
京城的夏季,比荊州要燥熱許多。燥熱的天氣,引起發疹的不斷反復。這個夏天,林書茹幾乎沒有踏出露薇軒的院門半步。
前來瞧病的大夫換了一個又一個,藥方下了一帖又一帖,到最後皆是束手無策。
在林書茹幾乎要放棄治療希望的時候,隆冬來臨了。
這場困擾了林書茹大半年的疹癥,終于在這場嚴寒到來之初,毫無預兆地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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