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陳橋到崖山 蘇氏遭難篇

作者 ︰ 夢中宋韻55

蘇轍要趁熱打鐵,一鼓作氣把宋哲宗的「紹聖紹述」新政之夢打碎!這封奏章是這麼寫的——如皇帝您覺得先帝的政策不能更改,那麼請走正規程序,把問題交給我們宰相們來討論。現在我們什麼都沒听到,您忽然間授意科舉出了這次題目,這是成心讓天下人心煩!回首過往,「元祐更化」也是經各級職能部門討論的,現在想改,也不能憑誰一個人說了算!臣提請陛下頒布正式公文,大家在公開場合集體討論,看到底該怎麼辦?

…圖窮匕見,定要分出死活了。很好!宋哲宗這次終于打破了沉默!明天朝會大集群臣,給你蘇轍這個機會!

第二天,蘇轍帶著必勝信心走進皇宮大殿。在朝會上辯論?這是他最擅長的事了,在過去9年里,他的成功率估計在元祐大臣中能排第一?

他準備得很充分,根據經驗,在未來幾小時里,他將和小皇帝好好討論下過往30年間的政治形勢。其實那都是假的,一切都會迅速歸入到形而上的層面,各種代表實際意義的數字如國民收入總值、各項支出費用,都沒意義!王何必言利?

所以要討論的是哪些利益是「君子」所推崇的,除這種特定範疇外,其余的都是非法所得、都是小人所為!到這一步,蘇轍已有信心必勝。這也是他們每每和高太皇太後隔簾互吼,卻總能佔些便宜的原因所在…

名詞解釋︰君子是什麼?這是個圓周率問題,小數點後有無盡的余數,可任由儒家弟子們發揮,而君主們永遠只有乖乖听課的份!賢德如仁宗如此、英銳如神宗如此、粗暴的高太皇太後如此,難道18周歲都未滿的小皇帝會是例外?

很不幸,宋哲宗真的就是那個例外!他上殿後。把蘇轍叫出來,第一句話問的是「你怎能把漢武帝與先帝相比」

蘇轍愣了,宋哲宗這句話立即劃定了界限,今天追究的是蘇轍你本人的錯誤。根本就不給你往政治辯論上靠的機會!怎麼辦?皇帝的話必須回答。他只能見招拆招「漢武帝是明君」蘇轍努力鎮定的這樣回答…

卻不料立即掉進了坑里!宋哲宗等的就是他這句「明君?你是說漢武帝窮兵黷武,下罪己詔。這都是明君的所為」

蘇轍懵了!他突然發現這個坑能摔死他!窮兵黷武、罪己詔,這兩樣宋神宗也都做過。從習慣上,百姓們對下罪己詔的皇帝很欽佩,認為有理性、有擔當。可嚴格意義上,犯過錯誤的人哪怕已浪子回頭也有不良記錄,所以下過罪己詔的皇帝絕稱不上明君!

蘇轍被繞進去了,作為一資深政治斗爭人員,他很清醒︰這時無論說什麼、再怎麼說,都只會越描越黑。危急中,他展現出元祐大臣里最冷靜、最縝密的人的特質。他什麼都不再說,慢慢從議政大殿靠近御座的宰執區離開,向後退去…

看到這舉動,全殿的人都明白蘇轍認輸且認命了。這是一官方特定動作。叫「下殿待罪」作出這動作就像舉起了白旗,宣布認輸!

蘇轍開始絕望,準確的說,他是感到了陌生!之前他全想錯了,現在看來,元祐年間他們之所以屢屢得手,是因遇到的是高太皇太後。這女人固執、凶狠、粗暴但頭腦簡單,總會跟著大臣的思路走。可年青的宋哲宗不一樣,他牢牢握住了皇帝的特權!

領導者不僅有決定權、更有選擇權!皇帝可隨時決定從哪件事的哪個階段談起,如現在,皇帝就漠視了蘇轍整篇奏章里的其它內容,直接揪出漢武帝與宋神宗對比的例子,只要揪住了這一點,蘇轍就是罪人!罪人有資格參與討論國家大事嗎?

這一刻,宋朝滿殿大臣和蘇轍一樣,看向宋哲宗的目光顯得陌生,這個9年里一直沉默的少年皇帝實在是個狠角色,很懂得怎樣整人…意識到這一點,滿殿大臣們更決心把沉默進行到底。很明顯小皇帝是想殺一儆百,拿蘇轍開刀立威!這種時刻誰出頭誰倒霉,絕無例外!

例外總會有一個的,有一個人從「元祐更化」開始,直到現在「紹聖紹述」,在無數政治風暴中始終保持了獨立人格,從不因形勢去妥協。他的一生,無愧于他那位高貴的父親!

範純仁走出來,從容地說「漢武帝雄才大略,史無貶辭。蘇轍拿來比喻先帝,並非誹謗。現在陛下剛剛親政,進退大臣之間,不該像呵斥奴僕」宋哲宗猶豫,就算他有再大怨氣,也不想對範純仁發作。這是一池泥垢中難得的青蓮,是他在舊黨中難得認可的幾個人之一…

「可人們都把秦皇漢武並稱,秦始皇是暴君」想了想,宋哲宗還是追究了下去。蘇轍是第一個跳出來叫板的,怎樣都不能輕飄飄地放過去!

範純仁繼續解釋「蘇轍說的是事件和背景,並不是指具體的人」

宋哲宗神色緩和了下來,他看出來了,範純仁會一直解釋下去,那樣會很被動。畢竟就這樣定了蘇轍的罪,跟文字獄恐怕也一個性質了,親政之初,他不想定下這種基調…

當天蘇轍平安地回到家里,第二天上繳了辭職信,主動要求外調。宋哲宗批準了。于是進士名單宣布的同一天26日,蘇轍被罷。由此,基調確定,不管之前9年間遭遇了多少不平事,宋哲宗本人希望溫和處理…

畢竟這是他自己的江山,他要追隨父親當年的腳步,去完成偉大的事業,有這樣的抱負,9年間的恩恩怨怨不過是雞蟲之爭…

可惜的是別人不像他這樣想。他是皇帝,一旦親政,真正手握皇權了,回首時已很難再保持住當年的怨毒,盡管仍舊意難平…

但在真正受迫害的那群人心里,就是另一回事了。9年間。每一個新黨人都對舊黨恨之入骨!敗壞天下、危害民族,手段卑劣、殺害大臣,舊黨以「君子」之名做出了多少罪惡,有些甚至已是永遠無法挽回的…

因蔡確死了…這位前首相沒能等到宋哲宗的親政。他死在了1年多前的1093年1月6日。沒能看到新黨的黎明。他的死訊從嶺南傳過長江、傳進京城,一路上讓每一個听到的官員都瑟瑟發抖。從心底最深處感到了寒冷。不管他們是新黨還是舊黨,都意識到了一件事!

宋朝終于有位頂級大臣死在了黨爭之中!這不再是官場游戲,而是生死大仇!很多舊黨人後悔了,如朔黨黨魁劉摯。多年後當他走到生命盡頭時,回憶一生經歷,他長嘆一聲︰這輩子沒什麼懊惱的事,只是蔡持正(蔡確字持正)的事做得不對啊!

可惜晚了!蔡確的死點燃了新黨集團的怒火!使得他們僅存的一點點平和心態也消失了。本就是群銳意進取的人,怎能不快意恩仇!

拉開復仇序幕的人名叫張商英,4月3日,他是第一批返回京城的新黨要員。被安插進台諫部門當言官。在宋哲宗的思路里,做事前要統一思想,調回新黨人當言官,可創造出重新改革的有利氣氛。就像新科考題一般,把自己意志盡快地廣傳天下…

但事情失控了!事後來看,無論選誰第一批回京當言官都比張商英合適。因張商英的性格實在太激烈了,完全和皇帝的溫和大方向相反…

當年章惇平荊蠻時,把一窩一窩蠻人攪得雞犬不寧,捎帶著把各級地方官也修理得七上八下。每到一地,不僅考核業務,更要談論學問。要知章惇能和蘇軾交朋友,邊走邊玩邊聊天。這種水平和接近蠻人地界的地方小官接觸,能愉快才見鬼了!

不愉快?章大人就會讓對方加倍的不愉快。當章惇一路轟鳴著碾過蠻區官場,嘻笑怒罵、肆意張揚,大伙終于受不了了,一致決定︰關門,放張商英!

兩個都很牛的人就是在這種氣氛下見面的。張商英那天穿著道士服,隨隨便便來見荊蠻戰區的總長官,見面沒行官禮,只是作了個輯。之後兩人唇槍舌劍、口若懸河,互相噴了對方好幾朵蓮花,最後分出了輸贏,章惇…竟敗了!

失敗的章惇很興奮,好學識、好膽魄,你在荊蠻地界太屈才了,我推薦你進京去見王安石!張商英從此邁進主流官場,成為新黨中的一員…

張商英不同于李清臣,後者是永遠做不了大事的,因他的清高。清高者必孤傲、孤傲者必孤獨,孤獨的人沒法融入集體,更沒法集合大眾形成自己的團體。而只憑個人,是不可能翻天覆地的。張商英與之相反,他積極地活在潮流里,帶著自己堅定信念,在時代大潮里盡情折騰…

司馬光宣稱「以母改子」時,他是第一個公開反對的人。在被貶職前,對呂公著也很不恭敬。這時調回京城,到知諫院報到沒幾天,他提出一要求——先帝盛德大業,跨絕古今,但都被司馬光、呂公著、劉摯等人結黨亂政敗壞了。9年間,他們利用職務之便打擊報復,陷害了很多正直官員。現在我要求︰開封城內各級部門,上至中書,下到六部,9年間所有公文都建檔封存,除我以外,不許任何人調用,以便勘察每一個官員的清濁邪正!

這消息傳出去,開封城里的官員們集體發抖,這招就是傳說中最凶殘的「滾湯泡老鼠,一窩全要死」**,只要用上,基本上指誰打誰,百發百中。試想身為公務員,誰沒點**呢?這樣抄大家老底的做法,簡直是集中營行為!

有人跳出來反對,說這是沒事找事、分化官員隊伍!歷史上有很多例子都極力避免這種事,如官渡之戰後的曹操。兩軍對壘尚且這樣,和平年代怎可主動窩里反?

乍看說得有道理,可宋哲宗居然同意了張商英的要求。至于為什麼,正是和平二字…

官渡之戰,曹操打贏了都丟了半條命,再在自己隊伍里搞清算,純粹是嫌命長自殺,以為他不恨叛徒嗎?再恨也得先保住自己事業!哲宗時代的宋朝不一樣,和平時期淨化官員隊伍,本身就是必要的,直到現代國家,這都是必須定期執行的政府行為,那有什麼大不了的害處呢?說句難听的話,對宋朝文官就該下狠手,100多年來的優待,讓他們比劉備入川前的四川官場都放肆**,必須得用諸葛亮治蜀的嚴厲手段,才能讓他們清醒!

張商英工作進展很快,在文山案海里迅速找到第一個目標——蘇軾!這跑得最快的家伙中大獎了,他真是太聰明了,知道自己在這9年里做的事有多招人恨!

東坡大人才名當世無雙,當上兩制官後,很多著名人士的官方著名文件都出自他手。如應司馬光之命寫給王安石之死的制文。而在他寫的眾多精妙委婉、晦明不定的制文中,有一篇是他怎樣推月兌、怎樣解釋都邁不過的坎,這也就成了他一生中最大悲劇的開場白《呂惠卿責授建寧軍節度副使本州安置不得簽書公事》簡稱關于呂惠卿同志監外執行、不得隨意走動、剝奪政治權利的說明…

這篇制文是蘇軾主動,甚至爭著搶著去寫的,為的就是在呂惠卿倒台、被貶出京城時出口惡氣。只是很奇怪,呂惠卿一生得罪的人很多,基本上仇敵滿天下,可和蘇軾間並沒發生什麼不共戴天的事?而蘇軾寫的這篇貶制,可說是太不留情面了,準確講,就是在罵人!且在罵呂惠卿的同時,罵了改革派里所有的人…

全文很長,以「凶人在位,民不奠居」開始。凶人在位?指的是誰呢?宋神宗?還是王安石?之後轉到呂惠卿本人,說他「以斗筲之才,諂事宰輔,同升廟堂」行為上「樂禍而貪功,好兵而喜殺」學問上「以聚斂為仁義,以法律為詩書」罪行上「首建青苗,次行助役。均輸之政,自同商賈」「反覆教戒,惡心不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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