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樓上,風蕭蕭。倦鳥歸巢,倦心無依。她獨自一人,身體向外坐在城樓上,極目遠望,不知歸路。單薄的身體在冷風中搖搖欲墜,鵝黃色的發帶和衣衫飛舞,縹緲的身影,仿佛下一刻她便會放開塵世間的一切,就這麼瀟灑優雅地展翅縱身躍下,留下一世傳奇,帶走一世牽掛……
楚言郗趕到城樓的時候,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副景象。絕美的身姿,幻然的氣質,仿佛不是人間的媚,是俗世凡人留不住的憧憬,隨時會隨風離去,空留清影幻象。心下不由一緊,楚言郗不禁跨步上前,從身後一把抱住了她,直到雙手真的緊緊抓住了她,直到感受到懷中軀體的溫度,直到確定她真的就在他身邊,才讓沉浮不安的心慢慢安定,慢慢歸位。
——他知道,他已真正沉淪,沉淪得徹底。
「……楚言郗?」被突如其來的力道嚇到,曲洛水不由驚呼出聲。
「……身體還沒有恢復,怎麼就這樣亂跑?」寵溺的語氣,強裝鎮定。
「我……只是想出來走走……」這樣擁抱的姿勢讓她有些不自在,她下意識地微微掙扎,楚言郗卻沒有松手的意思。氣氛有些尷尬。她知道自己昏迷了好幾天。就算如今醒了,胸口疼痛的感覺依舊,實實在在地提醒著她慘淡的悲哀,被拋棄的悲哀。她理解他的苦衷他的選擇,她知道並不能也不該怪他怨他,可是她卻不知道現在該如何面對他,面對自己的真心。
「小雨良久,楚言郗放開了她,牽著她的手後退,把她帶離那樣搖搖欲墜令他心驚的情境,讓她直面著他。幽邃的眼神滿目柔情,他望著她,那麼地小心翼翼,「你……是不是在怪我?」
曲洛水不料他會如此直接坦白,一時無語,目光游離在四周,就是不敢正視他。
芥蒂……是有的,心酸……是真的。可是理智上,她知道她沒有權力來怪他。
「小雨,看著我他害怕她游離的目光。這種游離,仿佛她的人生永遠游離在他的生命之外,那麼縹緲虛幻,猶如南柯一夢,讓他心驚恐懼,「小雨,告訴我,你究竟在害怕什麼?」
為什麼你總是在逃避,總是在保留?你在害怕什麼,猶豫什麼?為什麼無論我如何努力,都抓不住你飄忽不定的心?
「我……」抬頭,撞進他如浩瀚星河般的雙目。他們之間的距離,隔了銀河迢迢,隔了時間空間,隔了天意隔了命運,是注定的無果。只是,不知不覺中,明明一再告誡自己不能感情用事,等到意識到的時候卻發現,她也早已沉淪其中而無法自拔。如今,面對著他如此坦誠如此認真的目光,想到自己的無奈無望的期盼,她一直以來偽裝的堅強慢慢破碎,慢慢破碎,碎痕蔓延,直到心底,「我只是害怕……愛上你
害怕愛上你,害怕失去了自我,害怕注定的悲劇,害怕以後生活在沒有你的世界。如果沒有希望,是否就不會失望?如果注定絕望,是否摒棄希望才會平靜?
她的聲音顫抖,她的目光迷離。此刻的她猶如一尊易碎的陶瓷女圭女圭,一不小心呵護便會從掌間滑落,粉身碎骨,萬劫不復。晶瑩的淚,不自覺地落下,如散落的珍珠,直接滴落在楚言郗的心里。
「傻瓜……」心疼地吻上她眼角的淚,將她擁入懷中。他似乎有些明白她的顧慮,卻又不完全明白。帝王之家,真情難尋。身負楚帝的身份,而非只是楚言郗,他真的能夠跟隨著自己真正的心意去生活嗎?他不確定,所以,現下的他給不了她承諾。
這一次,她沒有拒絕,這一次,她允許自己放縱,這一次,她仿佛也明白了他的無奈,這一次,她知道他也明白她有她的無奈。
「小雨,給我一點時間,好嗎?」最後,他只能如此請求,心底,卻已有了思量,有了決定。
時間?曲洛水無法回應。留給她的時間早已屈指可數,她還能給自己、給他多少時間?
是劫,死結。卻,劫數難逃。
城牆上,冷風依舊。相擁的儷影,穩如磐石——
殷桑的內亂之火,誠如各方推斷的一樣,慢慢蔓延開來,逐漸滲透到殷楚風三方的格局。據報,殷非覺如今已堂而皇之地進入了楚昭境內,而他一路行來,原本的兩萬精兵已擴充到如今的近三萬,誓要掀起整個世界的變革,以達到他自己的**野心。殷楚風三方結盟已成,結盟之師也已于近日于據點紛紛會合。據悉,殷帝此次亦御駕親征,風見城城主雖未出面,卻也已派特使隨行。
一觸即發的戰事,各方緊鑼密鼓籌劃安排中。繼五十年前那場淒厲的戰爭,天下人都認定,這亦將是一場空前腥風血雨的戰事……——
落花窗前舞,仿佛粉紅色的雪花,飄飄揚揚,優雅落地,細致無聲。伸出手隨意一抓,她看著手掌心的片片花瓣,如同點點離人淚,訴說著淡淡的離殤。
三天前,楚言郗已隨三方結盟的軍隊出征。出征前,他一再強調讓曲洛水留在皇宮等他回來,堅定的眼神,不容她拒絕,直到她看著他的眼楮點頭應允才放心離去。她明白,此戰異常凶險,此戰關系著整個世界的格局。她不願意楚言郗在步步為營的戰場上因分心于她而有所掛累,便答應了他,暫不考慮逃離。只願,這場戰事能以最好的方式終結,只願,他能平安歸來,其他的事……其他的事,等他回來了再說……
「曲姑娘,你有心事嗎?」
神游之中,突然傳來一陣清冽的聲音,似乎有些熟悉……
「……是你?!」回頭而望,曲洛水在看清來人之後不由震驚,一時忘記了該如何反應,只是怔怔地望著她。
「可不就是我嘛!」來人卻依舊一派悠閑之態,甜美的笑容始終掛在臉上,靈動的雙眸顧盼流連,仿佛進出楚昭皇宮進出這里對她來說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槿兒,你為什麼會在這里?」記憶中,在殷桑皇宮的小宮女槿兒,平日里一直唯唯諾諾膽小怕事,可為何會在此時出現在此地?就算如今殷楚風已三方結盟,就算殷非寒安排自己的人到楚昭皇宮,但是為什麼會選擇她這樣一個平淡無奇的小宮女?而眼前的人,如今的神態舉止,也已與當時在殷桑皇宮截然不同,仿佛完全逆轉,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我啊,是來帶你去見殿下的啊!」槿兒卻毫不避諱,直言而道,依舊天真地眨了眨眼。
「……殷非覺?!」敏感地捕捉到某些信息,腦子里一些零星破碎的信息瞬間連成一片,曲洛水不禁驚呼出聲。原來,槿兒是殷非覺的人!那麼當時在殷桑……
「難怪殿下老是說曲姑娘冰雪聰明,一猜就中!」槿兒依舊笑言。
曲洛水一時無語。如今形勢嚴峻,殷非覺要對付殷楚風三方盟軍,可為何要扯上她?難道她是想利用她對楚言郗或者殷非寒做些什麼嗎?而槿兒也只是一個小女孩,雖然質疑她能否如她所說帶她離開這里去到殷非覺那里,但單憑她能夠如此不動聲色地來到這里,曲洛水便知她並不簡單……
「……你認為你可以帶著我從這里全身而退嗎?」是疑問,亦是試探。莫非,又有什麼暗道玄機?
「我既然能夠毫發無傷地來到這里,自然也能順利地帶著你離開這里槿兒帥氣地打了個響指,似乎並不介意為曲洛水解惑,「在殿下所有的隱衛之中,我的武功是最差的,可我是從藥廬出來的人,有時候啊,用藥比硬踫硬的打打殺殺來得簡單實在多了!」
還未及細想槿兒所說的藥廬是什麼地方,曲洛水只覺得眼前飄過一片白色的粉末,明明神智依舊清明,卻偏偏行動語言不能自主,只能眼睜睜看著槿兒拍了拍手,把多余的粉末抹去,然後對著她純善地笑著。
「曲姑娘,我們走吧說罷,她轉身大搖大擺地向門口走去。而曲洛水卻震驚地發現,她竟然不由自主跟隨著槿兒做出的指令而行動,完全沒有辦法控制自己……
打開房門,在屋外守著的是楚昭的護衛。槿兒卻毫不避諱,坦然自若地下達指令,曲洛水只見那護衛如同她一樣,似乎成了槿兒的傀儡,只能任憑槿兒發號施令。
突然有些煩躁。這種任人宰割的無力感,讓曲洛水很不舒服。楚言郗,他只是要她在這里等他,她卻連這麼簡單的事情都做不到。而殷非覺……這個無法用常理來判斷的人,如今又是演的哪一出戲?——
空曠的山野,如今遍地營帳。士兵們個個整裝待發,整個營區彌漫著一股悲壯決戰的氣息。從未親臨過所謂的戰爭現場,如今的曲洛水卻也感覺到心底的壓抑和浮躁。槿兒把她帶來這頂營帳後就解除了對她下的傀儡香藥粉,然後留她一人在此練傻。她雖行動自如了,卻也明白如今身處殷非覺的軍隊,不可能單槍匹馬逃月兌離開。于是只能坐在這里,努力讓自己平靜理順現下的局勢,思索著如何來面對殷非覺如何與他過招……
剛念及此,她便覺得一陣涼意猛然襲來,殷非覺氣勢洶洶地撩開布簾進入營帳,見到她後便怒目而視,似乎要把人生吞活剝。
……這算什麼表情?!早就一肚子火的曲洛水見他這副仿佛見了殺父仇人一樣眼紅的神情也不由怒火中燒——是你抓我來的,現在來擺這種臉色是什麼意思抽的是哪門子的風?!!于是不禁瞪了回去。一時之間,大眼瞪小眼,空氣中霹靂嘩啦火花四射,交鋒的殺氣不亞于硝煙彌漫的戰爭現場。
「真是亂七八糟……」最後還是殷非覺率先收回吃人的目光,有些無可奈何地長嘆一聲,非常瀟灑地在一旁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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