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迷蒙,朝陽未起,天地萬物仿佛都還在沉睡之中,他卻在這樣的沉寂中獨自蘇醒,淡看世間。心中滿是她的音容樣貌,心底卻空落落的,痛恨自己不能瀟灑地拋開一切心隨意動,去爭取自己真正想要的,偏要被束縛在此承載著所謂的基業他人的期盼。
「這麼早就醒了?睡不著嗎?」
身後有了聲響。意識到來者何人,楚言郗還是呆立在那里,只淡淡應了一聲。那人慢慢上前,和他並肩而立,也同樣仰頭望天。天生的王者,氣蘊華貴,此刻卻都淡然縹緲,不染塵埃。
「你也一樣?」他轉頭望了望身旁的人。
「……你放心吧遲疑著,殷非寒終究開口,「我相信非覺不會傷害她
楚言郗默然無語。
他們彼此都明了,他們都心系同一個人。自結盟後的相會相處,以前很多零星的信息都能連成一片,很多的疑團也逐漸解開。他們都是聰明人,明了卻不明說,也明白對方都已了悟暗藏的信息。
「我明白……」無法明說,也不願詳說。有些事情,在如今的局勢下,只可意會。
——只是在這一刻,在如此靜謐的朝霧之中,在自己思緒的沉澱之中,看著眼前人同樣折翼而不得展翅的神色,他的心底,更加堅定了當日城樓上的那一個決定……
沉默的氣息流轉在兩人之間,卻未見尷尬。兩人似乎各有所思,只靜立在那里,任清風拂面,揚起發絲揮舞,似乎靜待著朝陽初升,靜待著新生的一天,靜待著決戰的那一刻。
晨曦破曉,曙光乍現。軍營之中漸漸有了雜聲,漸漸忙碌起來。士兵們目睹那兩位天之驕子並肩而立共看朝陽,雖覺怪異,卻也沒有太過在意。對他們來說,他們只想保家衛國,只願戰爭盡快結束,只盼自己能夠活著回到自己家人的身邊。他們都只是小人物,有著自己純粹的小小心願——如此,而已。
在井然有序的軍營節奏中,前方的號角意料中地響起。殷楚兩帝都明白,這是最後的決戰時刻——有些東西必須被拋棄,有些東西必須被守護。
——這是他們的使命,他們的責任,他們的義務——
在後世的歷史記載中,這一場空前的三方結盟征戰,猶如磐石上的刻印,在史冊中留下不可磨滅的印記,卻——縱妙筆,難述——驚心動魄。
兩軍對峙,兵力從數量上便已懸殊可分。而殷非覺猶如戰神臨世,一身華麗張揚的紅衣,突兀地立于軍隊之中,以三萬兵力對抗十萬結盟之軍,三天三夜的殺伐決戰,仿佛破釜沉舟孤注一擲,一直立于軍隊的最前線。他的軍隊,多為殷桑帶出來的精兵,甚為了解殷桑的作戰方式,而另一部分,則是他一路從殷桑越過風見到達楚昭的過程中征服收錄的一些散落的部落世閥,海納百川只為熱血一戰。所以,兵力上的劣勢在整場戰爭中並不顯得那麼重要。
三天三夜緊追不放,只是第四天,殷非覺卻沒有再露面。而少了他,他的軍隊猶如被抽離了主心骨,局勢的天平開始慢慢傾斜,教人一時無法判斷究竟是殷非覺欲擒故縱的戲碼還是另有隱情。結盟軍因他激進的打法也元氣大傷,便趁此機會送出休戰協議書,意欲休養生息重整兵力。雙方達成了共識,烽火連天的戰事在這一天暫時得以緩和,卻也明白這樣的形勢只是鏡花水月。然而,讓所有人意外的是,情勢至此陡然直下,向著所有人都意料不到的方向急速進展。而事實的真相,卻被掩蓋在滾滾黃沙之下,成了歷史上無法破解的又一個不解之謎……——
仿佛是虛無的空間,感受不到周身的所有,甚至連他自己的存在也感受不到,只覺得自己輕飄飄的,沉浮在這樣一片無邊無際的夢境之中。是誰的夢境?他不知道。或許,並非夢境,而是靈魂的破散,被束縛在地獄最底層的深海,不得救贖。救贖?即使五感已皆無,他也不由想從心底發出笑聲——他,從來都不指望能夠得到救贖!他需要的,只是……
驀地,漂浮的思緒似被針扎,周身的痛感全然歸位。沒有了那種舒適的虛無感,他只覺得五髒六腑都揪心地擰到了一起,整個人仿佛被重重地砸到地上,逼他清醒面對……
「殿下!殿下你覺得怎麼樣?」近在咫尺的呼喚,他有些恍然,卻覺得熟悉,是令他心疼心顫的波動。為著這樣的呼喚,他努力在黑暗中模索,努力尋求光明,努力睜開沉重的眼皮……
「槿兒……」思緒還未完全清晰,他卻本能地叫喚著這個名字。直到眼前的景象越來越清晰,直到混沌的感官慢慢沉澱,直到他終于看清床榻前的那個淚人兒,直到感覺到自己與她交握在一起的手……
「殿下,對不起……」槿兒泣不成聲。心脈已俱損,她沒有辦法來達成他最後的心願,只為他留下了滿腔的遺憾。
「罷了……」這本就是一場無望無果的戰爭,這本就是一個必輸的賭局。他能夠走到這一步只能走到這一步,本就是由不得他的天意。三天的透支,他已無力再戰。他攪亂了這個世界,如今,該用生命來償還了……
他緊緊回握住槿兒的手,余光之中看到一直立于一旁不作聲響的曲洛水。她的神色哀戚,是獨獨為他的惋惜與憂傷嗎?這一刻,生命隕落之前,他不再偽裝自己,一直冰封的神色融化成了春水,貪婪溫柔地望著她,注視著她的輪廓她的神情,想把這樣的音容永遠記在心間,帶去那個未知的國度。然後,獨自沉淪,百年孤寂。
「槿兒……」有些費力地開口,槿兒卻已明悟他的心思。
「我知道。我會把曲姑娘送回楚帝身邊她的殿下從來沒有想過要把曲洛水強留在身邊。她之于殿下,或許只是一個很唯美的憧憬與夢境。如今,夢醒了,花落了,人也該散了。
曲洛水依舊靜默不語,雖然他們討論的是她的去留問題。她只是覺得,此時此刻,世界是屬于他們兩個人的,她不忍心來破壞這樣完美的畫面。
殷非覺淡淡地笑,從懷中拿出一塊令牌,交到槿兒手中。
「槿兒,從今往後,隱衛就交給你了隱衛的玉隱令,就好比皇帝的玉璽,是所有隱衛最高的權力象征。他把隱衛交給了槿兒,也是將槿兒托付給了隱衛。至于外面眾將士該何去何從,這場戰爭該如何收場,他早已無心也無意來考慮。他本就是任性不羈自我成性的人,他只在乎他所在意的人和事。外面的軍隊只道他三天三夜操勞過度,也正趁著休戰的當口重整休息,卻不知道他們的主宰已經拋棄了他們放逐了他們,將獨自奔赴未知的國度。
「……好槿兒沒有多說,冷靜地接過玉隱令,答應了他。
「槿兒,你從來不曾騙我的虛弱的語氣,淡淡的訴說,他卻認真地盯著槿兒的雙眼。
「……槿兒從來不曾騙過殿下槿兒坦然地望著他的眼楮,予以承諾。殷非覺望著她清澈的明眸,坦誠而堅定,安心而笑。只是,虛弱的他沒有留意到,槿兒低頭無語時,目光的沉澱。
——是的,殿下,槿兒從來不曾騙過殿下——今天以前,從來不曾!只是如今……
「槿兒,我累了,你帶著隱衛和曲姑娘離開吧。告訴外面的人,沒有我的命令,不得入帳最後的隕落,他只想獨自一人承受。如今的他,已顧不得身死後的處境了。或許,等外面的將士意識到問題而進來的時候,他早已斷了氣息,失了魂魄……這是最好的結局,他終于可以放開一切,終于可以不必執著。
「……好依舊是恭順的態度,槿兒輕輕允諾,最後將握著他的手放到頰邊,感受他指尖的溫度,「槿兒也從來都不曾違逆過殿下的意願似乎要讓他安心,槿兒再次許諾。然後,放手,細心地為他拉好被蓋,不再留戀般,轉身,跨步,帶著曲洛水離開。
「槿兒……」營帳外,槿兒繼續前行,曲洛水卻停下腳步,拉住了她,「你……真的就這麼離開?」她知道他們之間的感情與牽絆,她不信她可以就此輕易撒手離開,就算是他的意願……
「曲姑娘,我說過,我的存在,只為了殿下,為了他的追求和心願槿兒沒有回頭。她的目光空洞,仿佛失卻了所有的色彩,她的語氣縹緲,仿佛喪失了生存的勇氣。
「可是……」
「你本就不必趟入這趟渾水。這里也不再是你該停留的地方殿下不會希望他最後的脆弱和無助被她看到,不會希望她最後留給他的是同情。不給曲洛水說話的機會,槿兒手放口中口哨一出,立刻,一名黑衣人不知從何處出現在她面前。
「狼牙,通知所有隱衛,我們馬上離開槿兒漠然地對著眼前的隱衛之首開口。
「……主上呢?」意識到槿兒的異樣,狼牙忍不住多嘴詢問。
「不要多問槿兒並不打算為他解惑,亮出手中的玉隱令,「按照我說的去做
「……是!」玉隱令下,惟命是從。狼牙不再多問,手中青煙暗號放出,便隨著槿兒與曲洛水離開軍營。只是……隱衛雖不知殷非覺的隱秘,卻也知殷非覺的身體狀況。對此,殷非覺也從未對他們有所隱瞞。如今,殷非覺將玉隱令交給了槿兒,是否意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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