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不僅要芳香養鼻,更要養神養生,開竅開慧,你們身為調香師,定是要遵守這個原則。你們的所為,不僅要為他人帶來益處,更要能令自己修身養性。調香,只是制香中的一個環節,作為一個真正的制香者,不僅要能辨其味,仿其形神,創其精妙,還要會用其精髓。然而自打斗香大會不再僅僅于雪陵舉行,礙于場地及觀賽者愈來愈多,這些年的大會都重在調香,而非制香,更沒有考量你們焚香之技。不過,因為雪陵的香遍布天下,如今連一個普通的宮女都可以將焚香之技演繹得爐火純青,老夫不知究竟是這門技藝愈發淺顯,還是……」
思及雖然每年都召開大會,看起來好像是雪陵的調香之藝已經走向天下,愈發風光,可是除了三大調香世家的內斗,魁首幾度易主,若想保有,亦是費勁心機,而近些年,新人層出不窮,此屆入三輪者,竟佔了一半,如此,雪陵竟有式微之勢,便不覺有些感慨。
乾、丁兩家老頭也心有戚戚,竟失了往日的針鋒相對,而是安慰起穆家老頭。
穆家老頭嘆了口氣,赭色暗紋的袍袖拂過青玉案面︰「我想你們心里也在納罕,一個時辰調出來的香,要從什麼方面來判斷優劣?而且香的用法很多,每個人喜好也不同,會不會有人借此作弊,故意偏袒,或挾私泄憤?」
洛雯兒抬了眸,正見穆家老頭看過來,而且目光一落到她身上,就不肯走了。
她有些月復誹。
她的確是這般想的,而且相信這般想的不止她一個,老頭自己不也說是「你們」,可為什麼單單盯著她看?
皺了眉,不甘示弱的瞪回去。
穆家老頭今天心情似乎很好,竟然沒有拍桌子,反倒捋起了胡須︰「俗話說,眾口難調,若是我們當真評判出來,怕是又有人要說話吧?」
依舊看著洛雯兒,仿佛她是一切事端的罪魁禍首,而且隨著他的示意,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洛雯兒只覺得那冰牆冒出的冷氣皆凝集在她的背上,就連額角亦滲出了水珠,一時搞不懂究竟是冷是熱。
這老頭,果真是在挾私報復,莫不是想借此壓倒她?即便她不自動退出比賽,也要她在後面的賽程里心神不寧,終至潰敗?而此刻,偏偏出不得一言,否則便真的如了他的意,以致落人口實。
洛雯兒開始後悔,此前她是不是的確話多了些?
她這邊腦筋急轉,那邊穆家老頭又悠悠的開了口︰「既是如此,此番我們就不做評判了……」
什麼?
所有的人都抬了頭,睇向評判席,卻只見三個老頭捋須微笑,神色高深。
「此關的評判,是你們自己。」
什麼?
「將你們調制的這瓶香收起來,一年以後,乃至十年,二十年之後,你們啟開它,它會帶你們回到今天,回到你們曾經為之奮斗的歲月。亦或者可以留給你們的後代,讓調香一業,經過你們的手,傳遞下去,發揚光大!」
一時之間,洛雯兒竟是有些眼底發熱。
她急忙垂了眸子,和眾人一起斂衽道謝。
斗香大會的章程,從來都是按部就班,一向循規蹈矩得宛若死物,卻不知今年為何多了幾許人情味,弄得藍效昕竟是當場落了淚。
場外亦是頗多唏噓,絲竹之音也為之更為和緩。
然而鑼聲又起。
第二關,錦口繡心。
六只玉櫃重新排列三側,由評委出題,參賽者按照要求調制香品,有點類似命題作文。
六個評^H委一通商議。
說是商議,天師方江瀚始終閉目養神,英秋冉結結巴巴的插不上嘴,甘露萱則永遠是一條最為媚人最為的美女蛇的姿態,洛雯兒有點不知道到底為什麼要用她來做評委,不過截止到目前,她還沒有給自己找太過分的麻煩,所以即便是只花瓶,也但願她就一直花瓶下去。
所以定題的自是三個老頭。
雖然他們固執又守舊,脾氣暴躁還偏見,卻是真材實料,洛雯兒雖然對他們憚度很是月復誹,卻是真心的佩服他們,當然,如果他們果真公平公正堅持到最後的話。
她不禁瞥向左前方的藍肖昕……听說他去年就因為有人使了絆子,才敗給了穆蓮生,與香王失之交臂,以至于有些瘋瘋癲癲。
再看穆蓮生,依舊是一副清水出芙蓉的飄然之姿。
轉眸之間,卻見段玉舟回了頭,沖她一笑。
她正欲點頭示意,就覺得有一雙目光射了過來,正正打在她背上。
依舊不是如芒在背,而是如影隨形……
三個老頭一番交頭接耳後,終于定出一個題目……心醉神迷。
實在是,抽象!
究竟是什麼可令人心醉神迷?是風景,是花木,是人物,是情感,還是美酒,佳肴,抑或是回憶,夢境……
自古至今,說法不一,又是一道難題。
然而又沒有辦法說三個老頭在作弊,題目都是現場商定,若此前便私自透漏給本家,倒會弄巧成拙。因為隔牆有耳,沒準這邊弄得熱火朝天,那邊卻已經換了考題,到頭來,反是措手不及。
所以,自題目落下,便見場中六人或若有所思,或左右徘徊,或垂頭不語,或奮筆疾書。時而蹙眉,時而展顏,時而凝目,時而彎唇。
絲竹聲聲,冰霧裊裊,場中人衣袂翩躚的立于浮光流煙之間,恍若仙人臨凡,縱是無情亦動人。
人群正待騷動,卻已見王宮派出畫師,支案研磨,下筆如飛,將眼前仙境布于紙上。
有人開始猜測,這幅圖究竟是要藏于宮內的多寶軒,還是懸于王上的內室,亦或者是賞賜有功之臣,無論如何,都是難得的無上至寶。
而參賽者似乎醉心于被關注,竟是愈發的悠閑慵懶,更有甚者甚至側臥于案,閉目小憩,似在宣示自己的不同尋常。
也是,這個題目的結束是至日暮時分,自是有的是時間思考。
隨著天氣愈發炎熱,場外的茶水冰飲消費得極快,而擺攤的人中亦有天香樓的身影,也不開口,只高高豎起個白地黑字的牌子,上書「天香樓」三個大字,歪歪扭扭,卻仿佛無聲的召喚,將許多人聚集在攤位前。
有人開始懷疑,天香樓的洛掌櫃之所以參加這樣一個賽事,其實就是為了把自己當招牌賺銀子。
然而也有人反對,因為即便洛掌櫃不參賽,天香樓的生意亦是無人能敵,況且洛掌櫃殺入第三輪,必是有本事的人。他們對這位名不見經傳而一旦露頭就獨樹一幟招財納金又幾經起伏屹立不倒如今還引起軒然大波令人大開眼界更令人不可思議的女子產生了強烈的好奇心與史無前例的興趣。
太陽以幾不可查的速度在天空移動,人們只能看到地面的影子變短又拉長,而場中的冰牆已換了一回,目前又只剩下三寸長短了。
場中人亦是如日影一般散漫而閑淡的移動,游園一般,還時不時的向周圍打量,倒成了這場比賽的看客。
直至鑼聲響,所有人方精神一震。
六人重新回到白石案旁,肅穆而立。
此刻,夕陽西下,隨風抖落一地霞光,伴著尚飄散余霧的冰涼,將眼前的一切暈染成波浪起伏的海面,一張張的白石案霎時變成了一顆顆出海的珍珠,晶瑩璀璨,而旁邊的人則是守護神物的仙使,沐一身天光,踏波而行,耀眼非凡。
按規矩,當由去歲獲勝者率先展示調好的香品。可是穆蓮生方一斂衽,便見穆家老頭擺了擺手,他便微一欠身,退回案邊,規矩立好。
「方才我見大家細心調香,那種認真與執著憚度不禁讓老夫想起當年。你們可能忘了……當然,你們年紀尚輕,老夫站在這場中時,你們中有的人還生呢。」
丁家老頭笑了︰「你們多只關注最初的斗香大會,還有近些年究竟有何人勝出,而像我們這些摻雜在其中的,倒是被一掠而過。」
「是啊,」乾家老頭接過話茬︰「其實我們三人,當年便同在一場斗香大會。我記得那屆,是丁家人勝出,只不過那位家主……」
丁家老頭微露戚然之色,轉而笑道︰「江山代有才人出,有日暮西山,便有朝陽似錦。」
「這個題目,說易不易,說難不難,關鍵在于如何領會。」
「其實,只要能醉心其中,無論做何事,對何人,對何景,皆可心醉神迷。」
「上一關的@黃色小說
什麼?
參賽者再次面面相覷。
洛雯兒心想,這三個老頭在搞什麼鬼?先是撫今追昔催人淚下,這會又要把斗香大會開做聯誼會,而自己在書里翻看的資料全不是這個樣子,莫非是入鄉隨俗,跟著無涯國主學會了不按常理出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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