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個低垂著頭、穿戴著斗蓬,從裝扮跟長相都分不出男女的人,逆著寒風前行,在硯城里走動,雙手還環抱在胸前,護著一個布包。
穿過四方街廣場時,賣油炸豆皮卷的小販眼看天冷路滑,出來的人少得多,以往日日有人排隊,今日天都快黑了,還賣不到平時的一半,好不容易見有人走過,忍不住出聲招呼︰
「豆皮!現炸的豆皮,卷香菜、豆芽、肉絲還有花生粉,咬著脆、吃著香,包管您吃了想再吃咧!」
他揮舞著長筷子,口沫橫飛的說著。
那人在攤子前略略停下腳步,瞥過來一眼。
「瞧,這金黃酥脆的顏色、這香噴噴的氣味,人人都愛吃豆皮吶!」
冷冷的天,別的攤子早收了,只剩他不甘心,想在天色全黑前多賣幾卷豆皮︰
「客人,您也來一卷吧?」
那人咽了咽口水,很想大快朵頤一番,無奈有任務在身,連吃的時間都沒有,只能搖了搖頭,舉步就要離開。
剛踏出一步,又覺得不舍,一路緊閉的嘴這時才張開︰
「你賣到什麼時候?」
「天黑前都在這兒。」賣豆皮的小販回答。
「那你等著,我去辦些事情,天黑前就回來,到時候剩下的豆皮卷我都包了。」分不清男女的手,拿出一錠雪亮亮的白銀。
小販樂極了,從沒遇見這麼闊氣的客人,連忙把沾油的雙手在衣服上抹了抹,才把銀錠捧過來。銀錠很沈,絕對不低于五兩,他還是頭一次把這麼重的銀兩捧在手里。
「好好,我先幫您炸起來,放在鍋邊溫著,等您回來一咬,還是滿口熱。」他殷勤的說著,把銀錠往懷里擱著,沈甸甸的壓在胸上,心口好踏實。
「不用,先別炸,先炸放著就軟了。」
那人阻止,顯然對食物要求不低。
「我愛吃現炸的,你維持整鍋油滾燙就好。」
做生意的永遠顧客至上,何況還是個慷慨的顧客。
「知道了!」
小販用力點頭,笑咧著嘴,雙手猛搓滿是油漬的圍裙︰
「我就在這兒等著。這天冷難走,您別趕,我一定留在這里。」
那人點點頭,穿過蕭瑟的廣場,走向一條大路,走了不久之後又拐進一條小路,最後在一戶人家門前停住。
門里頭傳來歡笑聲,有男人的、婦人的,還有小娃兒的牙牙學語,跟出生沒多久,嬰兒的嚶嚀聲,是個和樂融融的家庭。就算天候冷著,但-家人能團聚,就覺得暖了。
那人伸出手,拍了拍門板,也沒叫喚,只是拍了又拍、拍了又拍,直到木門被打開。
來開門的是男主人,因為被打擾,在屋里頭高聲問了幾次,來人也不答話,光顧著拍門,拍得他剛出生的女兒都被吵得哭了,讓他心疼不已。
「做什麼?」他氣沖沖的問。
「送信的。」
那人打開懷中布包,拿出幾封信的其中一封,遞給男主人。
「信?」男主人一頭霧水。
「天黑後再打開。」那人說完就轉身離去。
風漸漸加強,送信者卻渾然不覺,腳步很有節奏,一步一步的走著。分岔的小路里有許多小巷,他慢條斯理的走著,早就把硯城中的路徑記得滾瓜爛熟,無論再偏僻的地方、再難找的住戶,他都能找到。
小巷里頭有幾條見不著陽光,比外頭天黑得更早些。但是這兒的住戶不知怎地都沒點火,屋里昏暗不清,也听不到什麼動靜,更別說是談笑聲了。
那人在一戶門前站住,里頭黑漆漆的,彷佛是個空屋。
照舊,送信者舉起手在門上拍打,持續的、有耐心的拍。
屋里頭開始傳出嗚噎聲,又輕又柔,小小聲的卻很明確,听在耳里就像是一根冰冷的手指,輕輕的、輕輕的觸模後頸,令人毛骨悚然。
送信者置若罔聞,繼續拍打木門,節奏半點不亂,顯示出無比耐性,即使鬼哭聲愈來愈大、愈來愈淒厲、愈來愈剌耳,他還是拍著門。
方法用盡的鬼終于無計可施,恨恨的沖出來,嘩啦的一把將門推開,披散的頭發後頭,雙眼紅通通的,氣恨的直瞪著來人︰
「不論你賣的是什麼,我都不需要!」
鬼怒吼著。它最厭煩來敲門兜售的小販,因為它什麼都不需要,最想要的如今已不能要。
它用這招嚇退小販,幾乎是百試百靈,如今卻被逼得非要來開門不可,氣得它臉色更青、雙眼更紅,鬼氣逼人。
「我不是賣東西的。」
那人半點都不怕,很冷靜的說。
「那你拍什麼拍?非讓我起來不可嗎?」
它這些年來,連動都懶得動了。
「是。」
那人從布包里,再抽一封信︰
「這是你的信。」
鬼的眼楮差點掉出來,大聲嚷叫著︰
「送錯了!我跟人與非人都沒有來往,不可能有信給我。」
它厭惡的說。
「不,這信就是給你的。」送信者很堅持。
眼看不收信,那人就一副非要站在門口的模樣,就算站成一棵樹也不肯罷休。鬼為了圖個清靜,不甘願的用彎長的指甲把信挾過來。
「天黑後再打開。」
送信者囑咐後,終于抬起腳來,離開鬼的住處,往小巷最深處走去,不一會兒就消失在暗巷中。
鬼拿著信,搔了搔亂發,轉身進屋里去,慶幸再沒有人來騷擾。
硯城里的屋宇大多用泥碑建築,牆面會刷上混了漆的白粉,比例還不能錯,要抓得準確、刷得均勻,牆刷出來才會好看。屋頂上蓋灰瓦,屋里會用上不少木料,有錢的人家就用得精致、沒錢的人家就用得簡單,地面則都鋪著五色彩石。
在屋子跟屋子之間,有道看不出的縫隙,那人卻很輕易踏進縫隙里,身軀扁得不能再扁,與其說是走動,不如說是流動,從這個縫隙溜到那個縫隙,悠游在扭曲的縫隙間。
最後縫隙變寬,濕潤的泥磚里被闢出一個空間,里頭小橋流水、庭院花草扶疏、景色優美還座落著一間雅致小屋,尺寸雖小但樣樣全,有如世外桃源。
送信者也縮得很小,走到小屋門前舉手拍門,力量不輕也不重,就是拍得很響亮,屋里听得非常清楚。
這次沒拍多久,里頭就有和善的聲音說道︰
「來了來了,請稍等。」
腳步聲由遠而近,身穿綠色衣裳、身材圓滾滾的富態女子匆匆把門打開,微笑的問道︰
「請問您特地到寒舍來,有什麼貴事?」
泥磚里就是她的家,她跟丈夫平常都住在這里,只有雨季時才會出去。小屋僻靜難找,訪客當然就少,平均差不多五年才有一位,她自然相當歡迎。
「我找你丈夫。」那人說得直接。
女子有些錯愕,沒想到對方會這麼無禮,擺明了不跟她談話,甚至連客套幾句都沒有,直言就是找她夫君。她尷尬的點點頭,退回屋里頭去。
過不了多久,身穿亮紫色衣衫,比妻子胖了兩倍的男人走來到門前。
「客人光臨,有失遠迎,實在抱歉。」
他拱手做揖,滿身滿臉都肥潤潤的,下巴格外肥大,垂得連頸子都看不見,臉
上有一道舊疤,因為臉重得下垂,所以疤痕也被拉開了些。
那人完全不理會,拿出布包里最後一封信,遞到紫衣男人面前。
「收下。」
「請問,這封信是哪位寫來的?」紫衣男人拿著信,很有禮貌的又問,說話時雙頰鼓動。
「看了就知道。」
送信者沒有回答,照例吩咐︰
「天黑後再打開。」
說著,身軀又扁了下去,頭也不回的順著縫隙離開。復雜的縫隙對那人也沒有影響,半點都沒有走錯,從哪個地方進去,就從哪個地方出來,抽身站在小巷深處時,身體又彈回原狀。
任務完成,那人惦記著跟小販的約,腳步變得輕快,趕在天黑之前就回到四方街廣場,朝著滾油的香味走去,饞得直流口水。
小販冷得厲害,聳著肩膀直抖,連懷里揣的銀錠都涼了。
看見久等的顧客出現,他的精神都來了,揮舞著長筷子,準備好好施展炸豆皮的技術,連寒意都感覺不到,笑得都看不見眼楮了。
「客人,等您好久了。」
他吆喝著,連忙把桌椅擺好,特意把桌子擺在油鍋後頭,讓客人能瞧見他熟練的手藝。
「我這就開始替您炸豆皮。」
長筷子挑起一張薄薄的、淡黃色的軟豆皮順勢溜入滾油,滋啦滋啦的直冒泡。
那人把斗蓬月兌下,擱在椅子上,將兩手的袖子都卷起。
「不用,我習慣自己來。」
小販有些詫異,更多的是不服氣。他炸豆皮多年,硯城里誰人不知、誰人不曉?攤子雖然小了點,但是名氣大啊,往來的客人都夸贊呢!
他挾起金黃酥脆的豆皮,耐著性子沒發火,看在懷里的銀錠份上,臉上勉強擠出笑容,轉身勸說道︰
「客人,這樣吧,您就先吃一口,一口就好,絕對——」
話沒說完,他就嚇得松手,脆脆的豆皮落地就碎。
藏在斗蓬下的,竟是一顆暗綠色、形狀成倒三角、雙眼大到不成比例的大蝗蟲腦袋,頭上長長的觸須在風里抖動。尋常蝗蟲嘴小,它這只大蝗蟲嘴當然就大。
這會兒它正笑著。
「我不愛吃豆皮。」
大手變回尖銳堅硬的前肢,嗖的剌進小販的眉心,順勢往下壓,直到小販的身子後弓,腦袋整個浸入油鍋中。
等到火候差不多了,它小心翼翼的把腦袋勾出油鍋,顧不得燙,也不管直滴油,迫不及待的就咬下去,酥酥脆脆里頭還有槳,吃得它銷魂不已,連啃了好幾大口,先解了饞後,才吐了一口氣,笑笑的說道︰
「我自己炸的真好吃。」
當艎蟲吃得不亦樂乎時,天色徹底變黑,夜晚降臨了。
每一封它先前送出的信,這時才顯出字來。
黑膩的黏稠汁液透出紙張,一顆又一顆的浮起,在信的上方浮現一行字,腥臭得讓人無法忽視。
記得夫人的恩情嗎?
◎◎◎◎◎◎
木府里頭,風雪不侵。
姑娘剛吃過晚膳。因為晚餐里有一道菜,是按照左手香的配方做的藥膳,不但能滋補人,也能滋補鬼,她用這個借口,派信妖去把雷剛請來,一塊兒用餐。
撤下殘羹剩肴後,灰衣人送上糖炒栗子,濃濃的香氣里,帶點微微的焦糖味兒,炒到這時最是好吃。
兩人隔桌而坐,姑娘等栗子涼了一些,才用粉女敕的指尖去拿。
去殼的栗子,外頭還有一層薄膜。她連薄膜都不讓雷剛吃,非要一顆一顆親手撕得干淨了,剩下香軟鮮黃的栗仁,才喂給他吃。
他吃了幾個就不肯再吃,握住她的小手。
「別剝了。」
「為什麼?」
她歪著小腦袋,雙眸中柔情似水︰
「你不是最愛吃栗子的嗎?」
每年秋季長得最好的栗子,要飽滿無蟲咬,大顆又甜潤,才有幸跳進擺在石牌坊外的竹籃里,競爭得很激烈。還好栗子們愛惜好不容易長成的果實,不然非得在帶著尖剌時,就先打過好幾輪。
「不想讓你燙了手。」
雷剛帶繭的大手模著她的指尖,靠過去吹了吹,想要降點熱度。柔女敕指尖比先前紅了些,讓他無比心疼。
姑娘粲然一笑︰
「不要緊的。」
「要緊。」
他握緊她的手︰
「對我很要緊。」
「但是涼了就不好吃了。」
愈是這樣,她愈是想剝給他吃。
「那我來剝。」
他伸出另一只手,給她看皮粗肉厚的指掌︰
「我不怕燙,可以剝給你吃,自己也吃,不然就這麼放到涼。」
她輕咬著唇,想要嬌聲抗議,但心頭的甜讓她心軟,嘴也軟了︰
「好。」
就這樣,剝栗子膜的人變作是雷剛。
黝黑的雙手雖然大,但動作很利落,輕易就撕下薄膜,一小部分喂她,直到她說吃不下了,他才剝來自己吃,後來懶得講究,干脆連薄膜都放進嘴里,一塊兒咀嚼。「雷剛。」
姑娘喚著,捧起茶遞過來。
「嗯?」
「你有事瞞我。」
這句話是肯定,不是疑問,讓他猝不及防,滿口栗子差點噎住,連忙接過她捧到眼前的茶,分幾口灌下去,好不容易才緩過來。
「沒有。」他答得很快,掩飾心虛。「說謊。」
她負氣的腿兒一伸,繡鞋踏上地板,嬌嬌的跺腳,咬著唇瓣轉身,對他伸出手來︰
「你為什麼不把簪子送我?」她質問。
听到是簪子的事,雷剛的心中有某些東西落了地。
原本他以為不會在乎,卻因為愛戀得太深,所以難以忘懷。
「你怎麼知道有簪子?」
他故意反問,第一次隱瞞了她,沒有將疑問說出口。
「信妖說的。」
她伸出小手,就是要討到手。
「它說去找你過來時,從窗戶瞧見你盯著一根簪子自言自語,瞧得都出神了。」她等了又等,始終等不到他拿出簪子。
「簪子是有的。」
雷剛慢條斯理的說,看著她粉女敕女敕,還有一絲稚氣的臉兒︰
「但是,我沒說要送誰。」
她小嘴半張,難得愣住了。
「那你要送誰?」
「留著。」
「留?」
幾乎知道天地所有秘密的姑娘,好久好久沒有過困惑的情緒︰
「留著做什麼?」
他慵懶的恣意伸展健壯偉岸的體魄,擺出認真的表情︰
「自己用啊,瞧你的簪子那麼多,所以我才去買了一根來,學你簪著好看。」他捉弄的說著,欣賞她難得出現的神情。
那是明知被戲弄、想要一笑置之,卻又偏偏不甘心,有些焦急的模樣。她想了一會兒,才恢復平靜,有些狡黠的一笑︰
「那,我跟你用換的,好不好?」嬌小的身子走過來。
「拿什麼換?」
芬芳的氣息撲面而來,柔軟的雙手圈繞他強壯的頸項,交纏在他發根處,嬌軟輕盈的身子在他身上坐下,恰恰適合他的懷抱。
她湊上前,在他久歷風霜的臉上印下一個輕吻。
「用這個換。」
聲音小小的,只有他能听到。
雷剛險些要被說服,但瞧著她的嬌羞,好不容易強忍下來,用嘶啞的聲音回答︰「不夠。」
她低下頭來,貼著他的胸膛,過了一會兒才抬頭,雙陣水潤,輕輕湊上前來,模樣生疏,不僅是羞怯,甚至是隱藏不住的膽怯。女敕女敕的唇貼住薄唇,就沒有再動。
他動情的抓住她,將她抱得更緊,薄唇廝磨著她的柔女敕,饑渴的神智只想要更多更多,直到她完全屬于——
突然,姑娘點住他的胸瞠,讓他動彈不得,雙頰紅潤的她,轉眼就月兌離他的懷抱、他的熱吻。
「不可以。」
她小聲的說,轉開視線。
雷剛全身僵硬,很緩慢才逐漸放松,黑眸望著她。往常她說不可以時,他就會停手,沒有更進一步,也沒有多問。
如今,疑問卻竄上喉嚨,就要吐出舌尖——
陡然之間,地面晃動了一下。那震動不大,卻連木府內都感受得到。
姑娘抬起頭來,恢復從容,往濃濃夜色望去,脆聲下令。
「信妖。」
薄紙飛來,先前沒听到庭院里的聲響,直到姑娘叫喚,它就听得清清楚楚,立刻趕來報到,一瞬都不敢延遲。
「您有什麼吩咐?」
「把黑龍找來。」
啊,那只臭泥鰍!
信妖偷偷做了個鬼臉,剛要出發時,听見姑娘又說了一句︰
「到雪山下跟我會合。」
◎◎◎◎◎◎
晃動的中心點,站著不是別人,就是公子。
不是幻影,就是他本人。
溫潤如玉的雙手,因為剛剛自挖胸口,沾滿黑色的腥臭液體。方才,他把先前就準備好、從一個娃兒身上緊系多年,被洗得有些薄透的精致手絹擱在地上,淋滿他的血。
那是夫人的手絹。
他的妻子多麼善良,要他幫助了許多人與非人。當初,那娃兒被鬼所纏,將鬼驅逐後,小娃兒還哭個不停,她就將手絹仔細的綁在娃兒手上,從此再沒惡鬼敢靠近。
手絹上頭留有她的痕跡,雖然稀薄,但已經足夠。
而他的血里,有姑娘的血。
封印是姑娘設下的,倘若她是一般的責任者,血就沒有太大用處。但是她是神族,屬于她的神血能引導去往封印之路。少少的血,只能引起非常短暫的反應,他說什麼都不能錯過。
黏液浸透手絹時,一道紅色的光亮起,硯城也為之晃動。
「看見了嗎?」
公子冷聲問道,胸口的傷口很快愈合,連衣衫也恢復潔淨。
恭敬的站在一旁、被燒得僅剩骨架的燈籠,吐出一口又一口的黑煙,敬重的回答︰
「看見了。」
它從破開的嘴里,吐出最後的一絲火苗,照亮又被藏起的路徑。黑龍燒得它徹底焦黑,離死只剩一步,它勉強撐著,就是為了這一刻,替尊敬的偉大主人照路。「好。」
雖然只有一個字,但燈籠死去時,已覺得無比榮幸。
在公子的身後,有一個人、一個鬼、一個妖。當公子如飛箭般沿著火苗之路疾飛時,他們也被牽引著,在迎面的強風中,經歷無比的痛苦,卻都忍著一聲不吭。
火苗之路的盡頭,是雪山之下一個隱蔽的角落。火苗圈繞著那處-支撐到公子到來就徹底熄滅,留下微微融化的雪痕。
公子蹲來,用手覆蓋著雪,唇邊露出衷心的笑,甚至笑得有些抖顫。為了這一刻,他經歷過無數磨難,但比起能見到愛妻,即使再苦億萬倍,他也甘之如飴。「等我。」
他輕聲說著,無比溫柔、無比深情︰
「再等一等就好,我們就要見面了,你再也不需被困住、不必被消耗,從此可以自由。」
站起身後,公子揚起長長的衣袖,指向顫抖的男人︰
「從你開始。」
男人深吸一口氣,拿出利刃,懸宕了一會兒,然後朝另一手的手腕劃下,切斷那處的血管,鮮血滴染雪地。害怕後悔,所以他割得很深。
「我受過夫人的恩惠,願意獻出我的血。」他說。
鬼接過染血的刀,知道逃不出公子的掌握,只能乖乖就範,跟著劃開手腕,重復男人先前所言。
「我受過夫人的恩惠,願意獻出我的血。」
鬼血滴在雪上,淡淡的,很稀薄。
告別妻子的紫衫男人,鼓足勇氣前來,在惦念夫人恩惠之外,也擔心如果不從,連妻子都會慘遭公子毒手。與其夫妻都送死,不如他獨走黃泉路。
「我受過夫人的恩惠,願意獻出我的血。」
獻出血液後,肥大的身軀頹然倒落,紫衫恢復成皮,是只修練成精的紫蛙。
公子彎彎的指甲在皮膚上切出一道傷口,黑色的黏液涌出,也滴落在已被鮮血浸潤得融化的雪上,很快的跟著滲下,穿透終年不化的冰雪,直達最底處。
人的血、鬼的血、妖的血、魔的血——
還有封印者的神血。
都齊全了。
五種血液以不同的速度流到雪下的岩石,當彼此相溶的時候-散發出灼熱的溫度、剌眼的光亮、強勁的風,方圓三里的積雪轟然爆裂開來,連雪山也搖搖欲墜。公子在原處,低頭露出渴望的.、憐惜的、深情的神情。
原本被積雪掩埋的地方,露出一個偌大的坑洞,洞中依稀能見到身影綽約,就是它朝思暮想、沒有片刻忘懷的愛妻——
當姑娘趕到時,封印已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