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州雨水一向充沛，早春剛剛破了寒曉，綿綿的細雨就跟不要錢似的淅淅瀝瀝下了大半個月。
我抬起頭就能試到自密密匝匝的紅梅花瓣間滴落下來的清寒雨水，只是有些麻木，不遠處破舊腐朽的木門還是緊緊地閉著，我已經站在這兒淋了兩個時辰的雨了。
搓了搓已經凍僵了的青紫手指，我將兩只早就生滿凍瘡的手揣進懷里站起身，打算到處蹦一蹦暖暖我那沒什麼知覺了腳時，緊閉的門卻打開了，佝僂哈腰的老大夫走了出來，劇烈的咳嗽了片刻，向我招招手，說話時的嗓音似乎含了團很濃的痰，吞不進去，吐不出來。
他憐惜的看著我，說︰「囡囡，去看看你娘親吧
我往屋內走去的時候，不經意間回頭，卻看見一片鮮紅如火的衣袂自梅花伸出飄蕩出來，挑著幾縷漆黑的青絲，不羈的在梅花深處飛揚，宛若梅花幻化的神君。
我停下腳步，回頭去看時，卻又什麼都沒有看到。
自打蘇一病了之後，我的眼楮便老是出毛病，譬如自紅梅深處看見一張朦朧的男人的臉，那個男人總穿著一身妖嬈的紅袍，站得遠遠的，有時候只有他一個人，有時候身邊兒還有個小童。
我明明是看見了他們的，待再仔細去看時，卻又總是瞧不見一絲人影。
世界上是沒有妖魔鬼怪的。
我揉了揉眼楮，想，那大約是我又一次看花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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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一說，我是這個世界上最最會演戲的人。
當時她就要死了，躺在只鋪了一床洗得發黃的床單上，枯瘦如柴的五根手指狠狠的拽著我的衣角，一雙因為病痛折磨而深深凹陷的眼楮含著濃濃的怨毒，死死的盯著我。
我笑了︰「蘇一，天底下沒有哪個母親會這樣說自己的女兒
她還是鍥而不舍的盯緊我，拽著我衣角的手，帶動的整個手臂都在顫抖。
「蘇英，你不是我的女兒，不是！你是他的女兒，是他的孽種！可他……為什麼不要你，為什麼不要你呢？他又為什麼……為什麼不要我呢？」
蘇一眼巴巴的望著我，一滴渾濁的淚從那滿是皺紋的眼角緩緩滑下來，就像她渙散掉的目光，跌落。
我還是微笑，一點一點掰開她死死揪在我衣角處的手，力道有些大，好像還掰斷了一根，好在她已經不知道痛了。
從小照顧我長大的劉嬤嬤從外面進來了，佝僂著腰，滿頭銀絲，她身後跟著一個粗壯的大漢，懷抱一大卷發黃的破席子。
劉嬤嬤小心的牽著我走到一邊，捂住我的眼楮，蒼老的聲音喃喃的︰「囡囡乖，不要看，小孩子總是會看見許多髒東西
然後我听到草席子卷起什麼的聲音，悉悉索索的。
我猜，是卷走了蘇一那瘦的幾乎沒有幾兩肉的尸體，她那麼干巴巴只剩皮包骨頭的，埋在地底恐怕很久都不會爛掉吧？
劉嬤嬤放開我眼楮的時候，我們已經站在那年久失修，破舊的幾乎沒有一處是可以避風的小屋子外。
黃泥巴糊的院牆矮矮的，頂著幾叢稻草，在風中蕭瑟。
院子里是大片大片的梅花，鮮紅的鋪滿了整個冰天雪地，好像要滴出血來，染得滿院子都似乎飄蕩著一股子血腥味兒。
「囡囡啊……」
劉嬤嬤老樹皮一樣粗糙的手，顫巍巍的模著我的頭頂，總是有眼屎的眼角就滾下來幾滴眼淚。
「囡囡啊，你那苦命的娘，死了也好啊……她死了，你爹爹就，就要你了……」
我這才看見院子門外早已停了一襲青色的轎子，有個花白胡子的老爹爹候在門口，見我看過來，慈祥一笑，恭恭敬敬的︰「蘇英表小姐，丞相大人要老奴來接您回府
住著這樣地方，連死都只得一卷破草席子的女人，她的女兒卻是當今丞相的「佷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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