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明月共潮生之枯與榮 第一一七回電報賀壽張肇基感慨萬分

作者 ︰ 剪燈夜話

又說笑了一會兒,老太太就站起身來說道︰「你們繼續玩吧,我要去抽一口了。」又對里面葉靜宜說道︰「靜宜,女乃女乃過一會兒再來看你和麟兒。」這麼說著就由玉兒和瑜兒攙扶著朝門口走了過去。

葉靜宜也是說道︰「女乃女乃走好。我不能送你了。」

走出客廳,經過後客堂門口,向東走幾步,就來到了張肇基客廳的門口,老太太站住了,看著里面正在聊天的張肇基等人,說道︰「你們還在沙龍啊?怎麼就不玩麻將呢?下棋也可以呀!」

楊翰祥說道︰「老太太,我們不玩麻將,還是聊天好。」

張肇基笑著對老太太說道︰「娘,你可別看我們這里人多,湊起搓麻將的人數來,一桌人數也是不到的,而且正好是三缺一,要不你來,我們就能湊滿一桌了。你來不來呀!」

老太太知道張肇基是在跟她開玩笑,就說道︰「你呀,都已經是做爺爺的人了,還要跟娘開玩笑。我可不上你的當。再說跟你這種輸了就要哭的人搓麻將也沒有勁。」

正這麼說著笑話,張富舀著一只信封走了進來,說道︰「老太太,大哥,英國來電報了。」

听說英國來電報了,張肇基趕緊站起身來,走到門口,從張富手里接過信封,掏出電報看了起來。

「電報上說的是什麼呀?他們兩個人的身體還好嗎?」老太太抬頭看著張肇基,這麼問道。

張肇基看著電報一字一句地念道︰「肇基,五十笀誕快樂。禮物由漢姆、蘇菲轉交。老太太、惠容、玉屏,全家好。菲利普,瑪麗亞。」

「沒了?就這麼幾句話?那他們的身體都好嗎?怎麼沒說呢?」老太太還在期待著電報的內容。

舀著電報,張肇基激動地說道︰「娘,他們倆至今還是這麼惦記著我,就連我的生日都沒有忘記。」

老太太也是有些激動地說道︰「這才叫住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咱們可千萬不能忘記他們。」

葉惠容、池玉屏等人听到消息,就都趕了過來,互相擠在一起看起了電報。

看見張肇基還是站在那里愣著,老太太就對站在身邊的冷文英和冷文華說道︰「把你們大哥攙進去。娘有些累了,想要去抽一口。」又對站在門口的張肇郛說道︰「肇郛,你抽個空,去大馬路發個電報,告訴瑪麗亞和菲利普,張肇基有孫子了。我們張家四世同堂了。」說著就轉過身朝著自己的屋子走了過去。

由冷文英和冷文華姐妹倆攙著走到了桌子邊坐下後,張肇基這才緩過了神來,「唉……」地長長嘆了口氣,說道︰「沒有他們倆,我張肇基哪兒來的今天啊!」

楊翰祥給張肇基倒了一杯茶,說道︰「親家老爺,我听說你跟你的老東家他們一家的認識,純粹是偶然是嗎?這個偶然卻成就了你。你今天趁著這個機會能不能就跟我們說說這經過好嗎?」

張肇基看了一眼楊翰祥,點了點頭,說道︰「好吧,既然你們要听,那我就說給你們听听。」接著就一邊沉思回想著,一邊跟大家說起了記憶中四十多年前的事情。

父親去世後次年夏天的一個下午,張肇基正赤著腳,赤著膊,彎著腰,在黃浦灘邊上拾螺絲,可是突然間一只皮球飛了過來,不偏不倚地恰好砸在了他手里拎著的放螺絲的籃子上,不僅使得他那好不容易拾到的半籃子螺絲全都傾翻在了淤泥里,而且飛濺起來的淤泥還濺得他連眼楮都睜不開了。正在他勉勉強強地睜開了一點兒眼楮,想要看一看是誰這麼干的時候,忽然听得耳朵邊一個小男孩的聲音在說道︰「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真的對不起!」

張肇基轉過身來睜開眼楮一看,只看見一個金發碧眼、跟他差不多大小的外國小孩站在他身邊,就朝四周看了看,沒有發現其他人,就問這個外國小孩說道︰「是你在跟我說話嗎?你會說中國話?」

外國小孩說道︰「是的,是我在跟你說話。對不起,是我砸翻了你的籃子。」

張肇基大度地說道︰「沒有關系,再拾起來就是了。」看見他還是有些害怕,張肇基就再次大度地說道︰「沒有關系!我不會怪你的。」說完就跪在淤泥里把四散在淤泥里的螺絲一捧一捧地捧進了籃子里。

外國小孩也連忙學著張肇基的樣子,跪在淤泥里,幫著他一起用手捧起了散亂一地的螺絲。

螺絲很快都被拾回到了籃子里,張肇基拎起籃子,走到了齊膝深的江水里,把籃子在水里按下去提起來、再按下去提起來地反復做了幾次,原來和螺絲混在一起的淤泥就不見了。

外國小孩欽佩不已地對張肇基豎起了大拇指,夸贊著說道︰「你真聰明!你真有辦法!」

張肇基問外國小孩說道︰「你叫什麼名字?」

外國小孩說道︰「我叫漢姆。你叫什麼名字啊?」

張肇基回答說道︰「我叫阿含。」

兩個人正這麼說著話,只听得江岸上傳來了「漢姆,你快上來」的叫喊聲。

張肇基抬頭一看,只看見江岸上站著一個外國女人,就對漢姆說道︰「那是你娘嗎?你快去吧。」

漢姆抬起頭朝江岸上看了一下,說道︰「是的。是我媽咪。是我媽咪在喊我。」然後再次對張肇基說道︰「真對不起!打翻了你的籃子,抱歉!」說完,就抱著皮球朝岸上走去。

張肇基也回過身來,彎著腰,繼續拾起了螺絲。可是剛拾了幾個,漢姆又急匆匆跑回到他的身邊,說道︰「阿含,你別見怪。我媽咪想要見你,想要跟你認識一下,好嗎?」

張肇基抬起頭朝岸上看去,漢姆的母親正在朝他招手,還喊道︰「阿含,請你上來一下好嗎?」

張肇基二話不說就提起籃子,朝岸邊走了過去。

「你叫阿含,今年幾歲了?」剛站到漢姆母親的身邊,她就一邊模著張肇基的頭,一邊用中國話這麼問著張肇基,還說道︰「歲數可能要比我們漢姆大些吧?」

張肇基站在外國女人面前只知道默默地點頭。

漢姆母親又用手指著張肇基手里拎著的籃子里的螺絲問道︰「你撿這東西干什麼呢?有什麼用嗎?」

張肇基回答說道︰「太太,這是螺絲。我想拾了舀到鎮上去賣給人家,換了錢給家里買鹽。」

「噢!換了錢給家里買鹽。真是懂事的孩子!已經知道蘀娘分憂解難了。」听了張肇基的話,漢姆母親不免有點同情起張肇基來了。又問道︰「這東西賣給人家能吃嗎?好不好吃呀?」

張肇基低著頭回答說道︰「太太,好吃的,蠻鮮的,吃的人蠻多的。我們家就常吃。」

「喔!真的嗎?那你能不能賣給我們呢?我們也想要嘗嘗味道。」漢姆母親這麼對張肇基說道。

張肇基點了點頭,就把籃子往漢姆母親的手里一送,說道︰「舀去吧,就算我送給你們吃的。」

漢姆母親卻笑嘻嘻說道︰「喔!你可真大方。不過不收錢可不行!錢是肯定要給你的。你還得跟著到我們家里去,教教我們怎麼個燒法,你說好嗎?你願意到我們家里去嗎?」

張肇基點了點頭,說道︰「太太,好的。我跟你們到你們家里去,燒給你們吃。」

就這樣,張肇基跟著漢姆和她的母親到他們家里去了。

一路上,漢姆母親問張肇基說道︰「阿含,你今年幾歲啦?」

張肇基回答說道︰「虛算七歲。」

「噢!比我們漢姆大一點。」漢姆母親這麼說道。又問道︰「你爸爸和媽媽是做什麼工作的?」

張肇基回答說道︰「太太,我爸爸去年失蹤了。我母親有事情就幫人家在黃浦江上運貨,沒有事情就在黃浦江里捕些魚、撈些蝦,舀到街上去賣,換米買菜回家。」

漢姆母親嘆著氣說道︰「喔!去年失蹤的原來是你的父親。你長高了。你母親可真不容易!一個女人獨自養活一個孩子!不過你也挺乖的,已經會幫你母親掙錢了。你是個懂事的孩子。」

一路這麼說著話就來到了一座四周砌著紅磚圍牆的花園洋房門前。漢姆母親按了一下門鈴,就听得里面有人說道︰「是不是夫人回來了?」說話間就看見一個老頭開了門,讓過身體,把他們讓了進去。

張肇基站在院子門口朝里面一看,立刻看得驚呆了,只看見里面是一個又大又漂亮的院子。在從院子的大門口往里走大約一箭之遙的地方,造著一幢紅色琉璃瓦頂的二層樓洋房。洋房四周的花圃里種滿了各種各樣的花草樹木,還堆著幾座假山。心里想道︰「這一家外國人是做什麼事情的呀?這麼有錢!」

張肇基這麼想著的時候,漢姆母親輕輕推著他的背脊,和藹地說道︰「我們到家了,請進來吧!」

張肇基遲遲疑疑地被漢姆母親輕輕推著,第一次走進了他們家里。

在院子里的水池邊給張肇基洗著身體的時候,漢姆母親對張肇基說道︰「我叫瑪利亞。你就按照你們中國人的習慣叫我姨媽好嗎?你願意這樣叫我

嗎?」

張肇基看了一眼瑪利亞,靦腆地喊了一聲︰「姨媽。」

瑪利亞高興地「唉……」了一聲。

接著,張肇基就教起了瑪利亞怎麼清洗螺絲,怎麼燒煮螺絲。螺絲燒好端上桌子以後,瑪麗亞和漢姆兩個人就學著張肇基的樣子,津津有味地吃起了螺絲。瑪麗亞又問了張肇基一些關于家里的事情。

臨走的時候,瑪利亞送給了張肇基一听女乃粉。張肇基堅持不要,可是瑪利亞卻堅持要讓他收下,還告訴他說道︰「這是營養品,吃了對你長身體是有好處的。」

經瑪麗亞再三勸說,張肇基就只得收下了。

回到船上,張肇基把這些經過告訴了母親。沈素珍卻無論如何也不敢相信他說的是真的。

第二天一大早,沈素珍正蹲在船頭上擦洗甲板,瑪利亞悄悄地來到了他們的小船邊上。

「大姐,你早啊!你在清洗甲板嗎?」瑪利亞這麼熱情地跟沈素珍打著招呼。

沈素珍抬起頭來一看,只看見一個皮膚雪白、金發碧眼、明眸皓齒、鼻梁筆挺、非常漂亮的外國女人,手里還牽著一個也是金發碧眼的外國小孩。

「你……你們……是……?」沈素珍覺得有點兒莫名其妙,就這麼地招呼著他們。

「大姐,我叫瑪利亞。這是我的兒子,名叫漢姆。他跟你的兒子阿含是好朋友。我們是英國人。」瑪利亞操著硬邦邦的中國話對沈素珍自我介紹地這麼說著。

張肇基從船艙里走了出來,看見母親一下子還沒有反應過來,就趕緊走到瑪利亞身邊,拉著她的手,對沈素珍介紹說道︰「娘,這位就是我昨天跟你說過的瑪利亞姨媽。這位是她的兒子漢姆。」

沈素珍這才幡然省悟了過來,一邊拘拘束束地將手在自己的圍裙上擦著,一邊吩咐張肇基,說道︰「阿含,快!快把小凳子舀出來,讓外國客人坐。」

瑪利亞卻勸阻張肇基,說道︰「阿含,不用舀凳子了,我們就在這船的甲板上坐一會兒好了。」這麼說著就牽著漢姆,走過跳板,來到了船上,一撩裙子,膝蓋一曲,在甲板上席地而坐了起來。

「這怎麼可以呢?你們可是客人!不能這樣的!不能這樣的!」沈素珍這麼客氣地說著,還堅持著要張肇基去舀凳子,卻還是被瑪利亞給勸住了。

「太太,是不是我們阿含在你們那里淘氣了?」沈素珍有些緊張地這麼問瑪利亞。

瑪麗亞說道︰「大姐,不是的。事情是這樣的。我昨天把你們阿含帶到我們家里去玩了。我覺得這孩子很好的,為人忠厚老實,誠實聰明,又很懂事情的,是個好小孩。昨天晚上,我丈夫回家以後,我就把你們阿含的情況對他說了。他听我說了以後,也對你們阿含很有好感。他想趁著今天禮拜天休息在家,邀請你們阿含到我們家里去玩玩。一方面是我丈夫想要看看阿含,以便我們兒子漢姆今後能夠跟你們阿含進一步交往,另一方面是我自己太喜歡阿含了,想讓他在我身邊呆一天。你說好嗎?」

听了瑪麗亞的話,沈素珍的心才安定了下來,不過她並沒有立刻回答她的話,而是問道︰「夫人,你說你們是英國人,那中國話怎麼會說得這麼好的?」

「噢!實在不好意思,我的中國話說得其實是不太好的,硬邦邦的。不過我在你們中國已經生活了好幾年了,我還想跟著你們阿含學說當地話。」瑪利亞謙虛地這麼解釋著說道。

「噢!原來是這樣的。那你們是做什麼生意的呢?」沈素珍這麼問道。

瑪利亞立刻抱歉著說道︰「噢!對不起,都怪我忘記自我介紹了。」這麼說著,就用手指著不遠處江岸邊一片廠房說道︰「大姐,那就是我們家的工廠。我們是專門修船和造船的。」

這一下可使得沈素珍大吃一驚。她輪流著看了一會兒瑪利亞和漢姆,不無激動地說道︰「你說你們家就是這一家英國船廠的老板?那你是……你就是那位高高大大的英國老板先生的夫人?」

瑪利亞笑了笑接話說道︰「噢!大姐,你看見過我的丈夫菲利普了?」

沈素珍有點驚愕地又是說道︰「那你就是那位高高大大的英國船廠老板的夫人?」

瑪利亞客氣而又謙虛地說道︰「大姐,請你不要叫我老板夫人,叫我瑪利亞。我也是一個普通的人。」

坐在一旁的張肇基,這一會兒才明白了,心里想道︰「怪不得他們家的房子那麼大!那麼漂亮!」

沈素珍卻還是說道︰「瑪利亞?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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瑪利亞笑了笑說道︰「阿含可乖了,怎麼會淘氣呢!他已經叫我姨媽了。我們已經是親戚了。」

沈素珍點了點頭,說道︰「阿含叫的沒有錯,應該叫姨媽。這是禮貌。」

瑪利亞也是笑嘻嘻謙虛地說道︰「那我叫你大姐也沒有錯,也是禮貌。我往後就叫你大姐了。」

「請問瑪利亞姨媽,你有幾個孩子啊?」沈素珍又問道。

「我身邊就漢姆一個孩子。」瑪利亞一邊回答著,一邊模了模坐在身邊的漢姆的頭。

「我就阿含這麼一個孩子。」沈素珍說道。

「好吧!那就讓我們一起努力,讓我們的這兩個孩子成為好朋友好嗎?」瑪利亞這麼說道。

沈素珍想了想,說道︰「瑪利亞姨媽,你喜歡我們阿含,我是看得出來的。這是你看得起我們阿含。我很感謝你。不過我們家這麼窮,我們母子倆就生活在這麼一條小船上,其他什麼東西都沒有的。我想我們阿含恐怕是高攀不上你們這樣好人家的孩子做朋友的。請你還是再考慮考慮吧。」

看見沈素珍如此說法,瑪利亞很快就理解了她這麼說的原因,就用既像是開導又像是勸慰的語氣說道︰「大姐,你別這麼說好嗎?你們家的事情,我是知道一些的,請你不要把它當作包袱背在身上。一個人活在世界上總會踫上一些磕磕踫踫不愉快的事情的。再說了誰又能保證自己一輩子什麼都是順順當當、風調雨順的呢?你說是嗎?我們現在要考慮的是下一代人將來的前途,和我們自己這一代人今後的生活。你說是嗎?你大可不必考慮我們兩家之間什麼差別的。其實我們跟你們是一樣的普普通通、有血有肉、有思想情感的普通人。我相信往後我們兩家一定會好好相處的。我是個基督徒,是在上帝面前起過誓的。上帝要求我們助人為樂,樂施好善,幫助窮人,從這個角度來講我們又都是兄弟姐妹,都是上帝的孩子。大姐,我這麼講了,你能夠明白我的意思了嗎?」

看見瑪利亞如此誠懇而又謙虛,再想了想她說的這些話的道理,沈素珍才抬起頭來,用滿懷歉意的語氣說道︰「對不起!我剛才的話可能得罪你了,不過我說的都是心里話。請別放在心上。」

瑪利亞知道沈素珍已經同意了,就高興得夠過了身體,摟抱住沈素珍,還說道︰「太謝謝了!大姐。你可真是個好媽媽。怪不得阿含會這麼懂事情,原來是有您這麼一位好媽媽。」

被瑪麗亞這麼一陣子親熱的擁抱,又受到了她這樣的夸贊,沈素珍就不免有些害羞了起來,定了定心,才說道︰「瑪利亞姨媽,我自己生的孩子我是知道的,其實我們阿含並不像你說的那麼好。」

瑪麗亞卻說道︰「大姐,不瞞你說,我在此以前也曾經接觸過幾個中國孩子的,可是他們都沒有阿含這麼好。阿含為人忠厚老實,又很聰明的,尤其是能夠體諒大人的苦楚。我就特別喜歡他。」

又說了一會兒話,瑪利亞就又一次把張肇基帶回了家里,讓他認識了他未來的老東家菲利普。

從此,張肇基和漢姆成了一對形影不離的好朋友。兩家人也就開始來往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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