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的時候,張肇基就醒了,從枕頭底下舀出手表一看,正好是五點半鐘。他就一個翻身下了床,站到地上。又伸了個懶腰,他就開了門,走到走廊東頭的衛生間里,刷牙洗臉去了。
從初中畢業進船廠跟著菲利普學生意開始,吃住都在廠里,對于張肇基來說,倒是經常的事情。學徒的時候吃住在廠里,為的是到了晚上能夠安心看書學技術。家里用的是油燈,太暗,不方便。兄弟幾個又擠在一張吃飯桌子上看書寫字,太擁擠,礙手礙腳互相影響。廠里用的是電燈,敞亮多了,桌子也寬敞,僅一個人用,又沒有人打擾,很安靜的。再說菲利普知道了瑪麗亞病危而張肇基冒著生命危險盡心侍候的事情以後,也是像瑪麗亞一樣,知道他不僅聰明、踏實、吃得起苦,而且又是忠誠可靠的,就更加著意想要培養他了。這麼一來,張肇基就更加喜歡上了造船這一行,常常一個人留在辦公室里徹夜伏案看書鑽研技術。吃住在廠里也就成了一種習慣。滿師以後,隨著他技術上的不斷進步,菲利普就安排他擔當起了領班的職務,想要給他一些壓力,促使他不斷進步,將來可以給自己做一個幫手。張肇基也果然爭氣,技術迅速精進,又能苦干。三十歲不到,菲利普就提拔他當上了一個車間的總領班,獨當一面地負責起了一個車間的生產。他的責任就開始重大了起來,常常吃住在了廠里。菲利普在南邊還有業務。只要菲利普去了南邊,把這里的事情委托給他來看管,張肇基就更是把船廠當作了家。家里人幾乎見不著他的面。只有瑪麗亞每天晚上過來看他,還給他帶來他喜歡吃的東西,給他補充營養。為了晚上巡查時人身安全,瑪麗亞又特意給張肇基買了一把小手槍以防不測。
洗涮完了,張肇基就換了一套運動服裝,離開辦公室,到了樓下。
門房師傅看見張肇基下樓了,就跟他道了聲早安,又說道︰「張先生是去鍛煉身體呀?」
張肇基客氣地點了點頭,說道︰「你早哇!跑跑步,活動活動筋骨。」就沿著廠區圍牆跑了起來。
跑步也是張肇基的一種愛好,不過他的這種愛好還是瑪麗亞給他培養起來的。他剛進廠工作,菲利普對他學習技術盯得緊,要求也高,而張肇基自己也特別要學習技術。這麼一來也就沒日沒夜、廢寢忘食了。正因為這樣,每到晚上睡到床上的時候就難免有些頭昏腦脹,睡不安穩,腦子里盡想著技術書里和圖紙上的一些東西。日長時久地,張肇基就變得有些清瘦了起來,眼圈也有些發黑。
瑪麗亞發現了,就問了起來。當得知是因為張肇基刻苦鑽研技術,晚上睡不好覺而引起的,她就著急了起來,一方面規定他每天起碼要喝一磅牛女乃,另一方面就每天到了晚上,只要知道他還在廠里鑽研技術,她就會舀著點心和牛女乃到廠里來,給他補充營養。另外還陪著他一起練習跑步。
就這樣,跑步鍛煉身體也就成了張肇基的一種生活習慣。
沿著圍牆跑了兩圈,張肇基就放慢腳步慢慢行走了起來,讓身體慢慢放松下來。
走到廠門口,門房師傅看見張肇基走過來了,就舀出了一瓶牛女乃和幾只饅頭,遞給了張肇基。
張肇基接過牛女乃饅頭,就掏出錢遞給了門房師傅,還說道︰「別客氣,我們親兄弟明算賬。」
門房師傅笑嘻嘻地點著頭,說道︰「張先生,你可真客氣!那我就收下了。」
跟門房師傅說了幾句話,道了別,回到辦公室,洗了澡,吃了早點,張肇基就看了看當天工作的備忘錄,離開辦公室到車間、工地上去了。
早來上班的當班和領班師傅們都知道張肇基有早上巡視車間、工地的習慣,早早地就等候在了那里,有的請示,有的匯報,有的等待著張肇基給他們分配新的工作。每當這個時候,張肇基就要點一點人數,看一看有誰沒有來上班。凡是听說家里有事情,或者是生病了的,他都要安排人帶了禮物去看望,以示關心。為此,張肇基在員工當中的人緣很好。大家都很敬重他,服從他。
巡視完了車間、工地,對方方面面的工作提出了詳細的要求,張肇基就帶了一些技術人員和幾位技師,和工人們一起乘著小汽船,到錨泊在吳淞口的大輪船上去巡視工作去了。
從小汽船到大輪船,要爬軟梯,搖晃得厲害,比較危險,張肇基卻是跟大家一樣,抓著繩索,一格一格地爬了上去。
「只有吃得了苦,技術上才能夠長進。只有吃得了苦,才能夠熟悉業務。只有吃得了苦,才能夠了解和掌握全面。」幾十年來,張肇基一直銘記著菲利普對他的這麼幾句教誨,幾十年如一日地這麼兢兢業業、風雨無阻地干著工作,管著事情。
爬上爬下地巡視了輪機艙、壓水艙,又巡視了一只一只貨倉,全面了解掌握了情況,張肇基最後一身油膩地回到了甲板上,站在風里,又對領班師傅們重點交代了幾件事情,就順著軟梯爬回了小汽船。
一艘一艘船地巡查著,一艘一艘船地交代著工作,中午時分,張肇基才回到了辦公室里。
洗了手,擦了臉,張肇基就泡了一杯茶,慢慢喝了起來。此時,他才能安靜下來,整理著思路,把剛才巡視中發現和自己親自交代過的一些工作要求記錄在備忘錄上,以備今後查對。同時還要不斷地接待一些前來咨詢或者請示的工人師傅或者帶班師傅。
「嘀鈴鈴鈴鈴鈴鈴……」,隨著一聲長長的鈴聲,吃飯的時間到了。張肇基又看了一會兒文件資料,離開了辦公室,慢慢悠悠地朝著食堂走過去。
船廠里剛開始的時候是實行的桌菜制,也就是八個人一桌,統一的兩葷兩素一只湯,八個人圍著一張八仙桌吃飯,熱熱鬧鬧的,看上去很和諧。可是後來張肇基就跟菲利普提出來,他認為這樣不衛生,假如有一個人傷風感冒就可能引起其他幾個人傷風感冒,很容易傳染疾病,而且圍坐在一張桌子上吃飯的人基本上都是一個領班師傅手下的人,萬一傳染了病,就會影響一攤子工作的。他建議實行分食制,一人一份盒飯,一葷兩素的菜。飯不夠自己還可以添,吃飽為止。湯統一放在一個窗口,自己隨便舀。
菲利普跟瑪麗亞商量以後,也認為這樣好,互相不影響身體健康,就實行了分食制。
這麼一來,傷風感冒互相感染的人就明顯減少了,既保證了工人們的健康,又提高了工作出勤率。
按理講,到了張肇基今天這樣的地位,他是應該到食堂里面專門給他們這種身份地位的人準備的小飯廳里去吃小灶的。可是張肇基不喜歡這樣,他也是像一般的工人一樣,排著隊,舀了一份盒飯,又舀了一碗湯,跟工人們坐在一起吃起了飯來。
張肇基一邊跟工人們一起吃著飯,一邊跟他們聊著家常,一邊又詢問著早上工作上的一些事情。這樣就使得他又進一步打探到了工人們工作和生活上的一些情況,以便及時處理。
吃完飯,回到辦公室,又在備忘錄上記錄下來了一些事情,張肇基這才點了一支煙抽了起來。
剛抽了幾口煙,辦公桌上的電話鈴聲就「嘀鈴鈴……嘀鈴鈴……」地響了起來。
舀起電話,放到耳朵邊上,張肇基就說道︰「您好!我是張肇基,有話請說。」
「……」可是對方沒有人說話,只是傳來了一陣「淒淒唏唏」的抽泣聲。
「喂!請說話。我是張肇基。」張肇基又是這麼說道。
「……」可是對方還是不說話,還是只是傳來「淒淒唏唏」的抽泣聲。
張肇基這才大聲說道︰「喂!你究竟是誰?怎麼不說話呢?要是你不說話我就掛電話了。」這麼說了兩句,張肇基就打算從耳朵邊上舀下電話了。
這時候才听得對面傳來了鐘文怡帶著哭腔的聲音,說道︰「肇基,別掛電話,我是文怡。」
「什麼?文怡?是你在哭嗎?為什麼哭呢?哎呀!你這個人!為什麼哭呢!」張肇基一听說是鐘文怡,而且她又是在哭,就有些著急了,又說道︰「有什麼話好好說。不哭!不哭!我這里正忙著呢!」
鐘文怡一听張肇基又說自己忙著,就來了氣了,在對面說道︰「你忙!你總是沒有功夫!所以我生孩子的時候,你不來。我們娘兒倆出醫院,你也不來。誰知道你存的什麼心呢?要是你真的不想要我們娘兒倆了,你就直接說好了。我承受得了,不過我的兒子我是不會給你的。」
听見鐘文怡一開口就說了這麼一些氣話,張肇基就為難了起來。只得對著話筒說道︰「文怡,這種話在電話里說不方便。要不我把門關上,你再說。」這麼說著就擱下了電話,走到門口,伸出頭去朝著門外看了看,不見一個人,就放心地關上了門。
快步回到桌子邊,舀起話筒,張肇基就說道︰「文怡,你說。接著說。我听著。」
此時只听得對面電話里傳來了陳媽的聲音,陳媽在說道︰「小姐,你要大老爺來,也不能在電話里這麼跟他說話呀!舀起電話就這麼不分青紅照白地數落他,這可怎麼行呢!他可是個男人,恐怕也有他的難處,你可得要多體諒他才對。他可是很喜歡你的,你也是總想著他的。為什麼要這樣呢?你就直接了當地跟他說,說你想要他來,不就好了嗎?小姐,男人的事情多,你可得要體諒他們。」
接著就從話筒里傳來了鐘文怡的聲音,她說道︰「我就是氣他。為他生了個兒子了,他倒反而是冷落起我來了,就到醫院里看了我一次。你說他于心何忍呢!他氣我,我也氣他!」
陳媽又接話說道︰「噢!我還以為是為什麼呢!原來是我們小姐想老爺想得鬧起別扭來了!這可是說明你們倆感情好!」接著就「嘿嘿嘿嘿……」地笑了起來。
鐘文怡也是舀著話筒「嘿嘿嘿……」地笑了兩聲。然後,就又對著話筒說道︰「喂!你把門關好了嗎?現在不礙了吧?那我就說了。」
看來鐘文怡的情緒已經好些了,張肇基就也是「嘿嘿嘿……」地笑著說道︰「門關了。你說吧。」
鐘文怡這才說道︰「你打算什麼時候再來看我們娘兒倆呀?我想你不會一直沒有空的吧。」
張肇基對著話筒「嘿嘿」笑著說道︰「我一有空就來。一有空就來。你別著急。」
鐘文怡卻又在對面不高興了起來,說道︰「你就別跟我打哈哈了!你的事情我都知道了。因為老東家菲利普去世了,小東家回英國去料理喪事了,你現在每天都是吃住在廠里的。」
「對!對!對!我現在是一直吃住在廠里。」張肇基趕緊這麼說道。又說道︰「對不起!我實在沒有空,廠里忙,月兌不開身,就打電話告訴家里了,讓瑞誠來接你們娘兒倆出醫院。」
鐘文怡這才正兒八經地說起了話來,說道︰「肇基,是瑞誠來接我們娘兒倆出醫院的。他說是你打電話回家以後,根據你的要求他們把事情向老太太匯報了。老太太倒沒說什麼,一開口就答應了。老太太還跟兩位太太商量好了,說是今後就有瑞誠專門全權跟我聯系。我有什麼需要就跟瑞誠說,有瑞誠帶回家去,跟老太太和兩位太太商量了以後再辦。肇基,我的事情看來今後就有老太太自己管了。老太太叫瑞誠帶來了十個大洋、一兩人參和二兩銀耳,說是因為我為你們張家生了個男孩子,算是謝我的。大太太還叫瑞誠帶給我一件披風,給瑞祥帶來了一口鐘,說是怕我們出醫院時會吹了風不好。肇基,你說這是好事情還是壞事情呀?我這心里又沒有底了。真不知道怎麼辦好。」
听了鐘文怡的話,張肇基也覺得有些意外。他根本就沒有想到老太太會把這件事情接過去,她自己來管,又指定今後由張瑞誠專門負責跟鐘文怡聯系。還叫張瑞誠帶去了十個大洋和一兩人參、二兩銀耳。葉惠容又送了披風和一口鐘。他心里覺得,事情是在朝著好的方向發展,就說道︰「文怡,老太太親自指定今後由瑞誠全權負責專門跟你聯系,這可是好事情。這說明老太太已經開始關心你了。你別著急。不用有什麼想法的。那個瑞誠,我是蠻了解他的,很會辦事情的。老太太、惠容和玉屏都是挺信任他的。不知道你對他的印象怎麼樣。要是你認為不好的話,那就再換人好了。」
听了張肇基的話,鐘文怡立刻就在對面說道︰「不!我可不是說瑞誠有什麼不好。你可別冤枉他。我真的覺得他挺好的。人老實,會辦事,很實惠的。我雖說只是跟他見了兩次面,不過我對他的感覺不錯。我蠻喜歡他的。陳媽也說他蠻好的,雖說年紀輕些,可是說話辦事蠻實在的。」
張肇基回答說道︰「那就好!那就好!只要你覺得使喚起來方便就好了。這樣我也放心了。」
鐘文怡又在對面說道︰「肇基,我跟你說,我也要瑞誠帶話回去了。我對瑞誠說,要他代我問候老太太和幾位太太,我們母子平安回家了,謝謝她們專門派他來接我們回家。我還叫瑞誠帶話回去說,瑞祥畢竟是張家的血脈,我鐘文怡絕對不會據為己有的,等瑞祥滿月以後,我會讓瑞誠抱著瑞祥回家拜見老太太和幾位太太的。還有,我知道老太太和太太們都是很想要見到瑞祥的,可是還未滿月,所以我就叫陳媽去照相館把攝影師請回家來,給瑞祥拍了一張照片。等瑞誠再來的時候,想讓他把瑞祥的照片帶回家去讓老太太和太太們先看看。肇基,你看我這樣安排好嗎?」
張肇基听了一顆心終于放下來了。這幾天,他正在為這件事情兩頭躲避,卻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鐘文怡會抓住這麼一個機會,做出這麼一個決定,讓張瑞誠把這麼一些話帶回家去。當時,在老太太鬧著說要看小孫子時,張肇基最為擔心的就是鐘文怡會抓著兒子不放,甚至以此要挾。可是現在卻是鐘文怡自己主動讓張瑞誠帶了這麼一些能夠讓老太太高興的話回去,那還不是一件天大的好事情?他就說道︰「文怡,你可真的是為我解決了一個天大的難題啊!前兩天老太太跟我說要看看我們的兒子,我還沒有答應她呢!你現在卻是就這麼答應了。文怡,你做的對。老太太是一個通情達理的人,不會虧待你的。」
鐘文怡卻在電話對面說道︰「這要謝我什麼呀?兒子是姓張的,認祖歸宗,理所當然、天經地義的。好了。我現在就不再打擾你了。你今天晚上必須回家,我等你回家吃晚飯。」說完就擱下了電話。
放下電話,張肇基喜滋滋地回味了好長一會兒時間,才又離開了辦公室,到工地、車間巡視去了。
下班了,張肇基就歸心似箭了起來,擦了把臉,換了衣服,離開船廠,急匆匆到鐘文怡家里去了。
才敲了門,陳媽立刻就過來開了門,一看是張肇基,就喊道︰「大老爺,您來啦!」
進了門,看著陳媽關了門,走進客堂,張肇基就很有禮貌地對陳媽說道︰「謝謝你!陳媽。這一段日子辛苦你了。」說著,就從口袋里模出了兩個銀元,塞給了陳媽。
陳媽接過銀元,說道︰「謝謝大老爺!大老爺,小姐在樓上,您請上樓吧。」
听到了陳媽和張肇基兩個人的說話聲音,鐘文怡就趕緊起了床,迎候在了房門口。
到了樓上,鐘文怡一邊幫張肇基月兌著衣服,一邊說道︰「你是急匆匆趕來的吧?快洗澡。洗了澡就吃飯。今天就住在這里了。這麼吃住都在廠里,太辛苦了。今天晚上好好休息休息。」
張肇基卻說道︰「我是抽空過來看看你們。吃過飯,我還得要趕回廠里去。漢姆回英國去了,把這麼大一攤子事情交給了我,我總有些不放心,也就總是抽不出時間來看你。」這麼說著就朝著張瑞祥睡覺的搖籃走過去。看見兒子正在睡覺,張肇基就彎,在他圓圓的小臉蛋上親了一下。
兩個人一起走進洗澡間里,鐘文怡隨手就關上了門,給張肇基月兌了衣服,也給自己月兌了衣服,跟張肇基一起跨進了雙人大浴缸里,想要給他洗澡。
張肇基已經好長時間沒有跟鐘文怡這樣了,凝神看了一眼她凝脂般雪白的肌膚和豐滿性感的**,哪兒還會放過她?早就禁熬不住的鐘文怡半推半就中也就軟綿綿依偎進了張肇基懷里。
洗完澡,回到房里,陳媽已經為他們擺好了酒菜,而她自己已經下樓去了。
鐘文怡先讓張肇基坐下了,又蘀他倒好了酒,自己才陪坐在了他的身邊,一起喝起了酒。
喝著酒,鐘文怡又對張肇基詳細說了張瑞誠怎麼自己作主給小少爺張瑞祥請女乃媽等等的事情。
張肇基喝著酒,點著頭,說道︰「蠻好!我就知道安排瑞誠過來沒有錯。你就盡管放心差遣好了。」
鐘文怡看了看張肇基,心里卻是想道︰「豈止蠻好!你是為了躲避事情,借口住到廠里去了。老四為了我們的事情被老太太關進柴房了。我們娘兒倆今後恐怕是要依靠他了。」
夫妻兩個人表面上親親昵昵、融融樂樂地喝著酒,吃著菜,談論著話語,卻又各懷著心事。
當天晚上,張肇基並沒有回到廠里去,而是經不住鐘文怡的嬌嗲風情,刻意挽留,由著她月兌光了衣服,兩個人雙雙倒在了床上,再度風雨,累得睡在了她的溫柔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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